“白露……”我握住她的手。
她慘然一笑,“我恨過陳言,也恨過你,也想過是這世態炎涼的世道毀了我—可直到想要的東西樣樣到手以後才明白,我這樣聰明勇敢,哪裡有所謂的世道能毀得掉我?只有我自己能傷到我的心。只有我自己能毀掉我。”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她自嘲地搖着頭,“我活得這麼賣力,家境敗了,我沒有倒;孩子沒了,我沒有倒;陳言走了,我沒有倒。我把它們一個個都打敗了,我以爲我贏了,其實沒有。站得越直,輸得越慘。Suchaloser.我以前多麼看不起外面那些買個煎餅匆匆走進地鐵的人,看不起他們不肯豁出去博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命運。我呢,我倒是豁得出去,我得到了這些鑽石、祖母綠、JimmyChoo、Hermès、Valentino,可是我只值這些嗎?噢,還有房子、股票,薛先生說意大利有一艘小遊艇正在趕工,趕在二十五歲生日之前送給我。快二十五歲了,最美好的時間,都被我浪費在無聊的消遣裡。”
“白露……”
“你瞧我變成了什麼樣子?”她流下眼淚來,“在薛先生身邊這一年,又要伏低做小,又要機關算盡,我真的是交際花嗎?假如做交際花是一門功課,我得分還未必有編劇課高些,只不過像別人臨近考試的時候熬夜突擊一樣,我透支自己的身體和心智,應付這件本來力不從心的事。我是有花不完的錢!可我一分也不想花出去,它們是我出賣原則賺到的,連想起它們都覺得是恥辱。”
她的眼淚流淌成河:“我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我讀過很多書……我是怎麼一步步把自己作踐到這個地步的?怎麼步步都走錯呢?”
我抱住她。
“日子還長。”我最後說。
“誰知道有多長呢?前幾天我生病的時候,在心裡算計過,假如醫生真的告訴我大限到了,也沒什麼,遺願倒是有一個:能在我和陳言住過的小公寓裡再住一天,就一天,夠了!只有這麼一個願望。只有這麼一個。”她說着,眼神黯淡下來,“只是千金萬金都容易,這個卻辦不到了。黃金易得,黃金易得……”她捂着臉,發出沉悶的、心碎的痛哭。
“去找他吧!”我終於說了出來。
她從手心裡擡起頭來,木然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說一門陌生的語言。
“去找他吧。”我說。“他有錯,你也不是無過,所以有什麼放不下的呢?也不是隻有你傷了心。在這之前我從來不敢想,他有朝一日會爲了忘記一個姑娘,跑到法國的農村種葡萄。”
“哪裡是爲了忘記我。我聽楊寬說,開了春,他的新酒就要賣回中國了。我倒想起那年夏天,空調壞了沒錢修,家裡值錢又可以不用的東西只有一瓶白馬莊,他要賣掉買新空調,而我寧願熱得睡不着也要有好酒喝,爲這件事還吵了一架呢。”
“最後還不是來我家蹭空調了,可見吵起架來,他還是讓你贏。”
“不是這麼回事!”她剛哭過的眼睛圓睜着,臉上帶着一絲笑,“是我讓步,只是來買酒的人見了我們住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酒是真的。世界上的傻蛋太多了。那樣的價錢賣那瓶酒,賺大了。”
“說起來‘賣東西’這種事,我本來只在小時候聽說過,沒想到自己也能親眼見到,而且是兩回。一回是你這瓶酒,還有一回,你猜?”
“猜不到。”她乾脆利落地說。
“陳言託我賣過金子。”
“爲什麼?”
“當然是貼補家用。”
她自嘲地一笑:“俱往矣。”
“去找他吧。”我拉着她冰涼的手,“告訴你一個我心裡的秘密。”
“什麼?”
“我從來不認爲你們真的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