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臣們同樣不可置信的,是如殭屍般僵硬的悟滄鴻。他只想從五年前起他便猜不透這個小兒子,卻料不到他竟然這麼讓他意想不到。龍氣,他的身上竟然養成了龍氣,難怪,難怪他總是見不着他的影,原是刻意避着他不讓他發現。真龍,只能有一條······
“怎麼,怎麼可能?”悟滄痕泛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從天划過來的血色,機械化的扭轉身子。手仍就成爪的狀態,他呢喃道:“你,你是鬼,是鬼,不可能的,人,不,鬼。”
他語句混亂,眼神呆滯,但悟滄絕瀾到底是聽懂了,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然後,錯過他,直接站到龍紋案几前。
“想不到吧?你的皇宮,你的生死,如今掌控在了別人的手裡。這種感覺,如何?”濃密的睫毛在月下打出暗影,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
悟滄鴻眼中神色很沉靜,他道:“一種全新的體驗。那麼,你呢?你也想殺了我?”
悟滄絕瀾輕輕笑起來,“我不會殺你”他就那麼站在他面前,聲音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因爲,你就快死了。”
你就快死了。什麼?沉寂的全場紛紛愕然看着他。皇上要死了?怎麼可能?
反而,悟滄鴻很鎮定,自從他出現以後他就是同樣一副表情,哪怕被人斷言要死了。他沒有看任何人,眼珠子不知道飄向何處,“我這一生,就算有再大的錯,我也不悔。總該有一個人,是我對得起的。”
血紅的衣袖滑過案几,他伸手,這十幾年來,頭一次爲他整理着裝。直到衣袍上最後一個褶皺被撫平,悟滄絕瀾直起身來,看着眼前帶着王冠的髮絲被疏的一絲不苟,黃袍加身,王冠映的他整個人威武不凡。這纔是,瀾國的王。
金黃的流蘇在額前晃動,珠光朦朧中,眼前的臉和記憶中那人的臉交匯重合。他緩緩閉上眼睛,瑞昕,我來陪你了。
伏身在地,雙手舉過頭頂,沉悶的混音砸在每個人心底:“恭送陛下”,有老臣的聲音含着哭喝,有年輕的臣子暗自抹着眼角。
瀾國仁虛帝,甍。
悟滄痕愣愣的看着那些哭喪着臉的人,他們在幹嘛?他們在哭。哭什麼?哦,對了,他雙眼木訥的轉向高坐龍紋案几後的人,他死了。“他死了”他低低的呢喃,突然,他猛的擡起頭來哈哈大笑:“他死了,哈哈,我就是皇帝了,我是皇帝,是皇帝!”
場下的哀嚎像是被人一刀劃斷,衆臣的眼睛從大皇子轉到死去的皇帝又轉過一身紅衣靜立的四皇子最後再轉回,靜默不語。
泛紅的眼睛有些陰妒的掃視着全場,他揚眉笑道:“誰不同意,禁衛軍,殺了再說!”
鋒利的刀口再次貼近臣子的脖頸,全場無一人敢擡頭。
“你想當皇帝?”靜默中,這聲音清楚的響遍全場。
泛紅的雙眼鎖住他:“怎麼,你還想再死一回不成?”,他看了眼高處的屍體,笑了:“是啊,他一個人難免黃泉寂寞,我讓你們兩父子團聚吧。”
悟滄絕瀾沒動,他只是靜立着。然而卻有聲音在場中響起:“還是你們兩父子先團聚着吧!”
衆人一驚,這聲音,是不知何時退場的錦後。然後,便見的更多的士兵魚貫而入,將整個御花園包圍起來。泛着鐵青色的盔甲,這是,皇城守軍。
“大皇子弒君逼宮,天理難容。今天本宮就替天行道,爲我王斬了這逆子!”錦後抹着水色丹寇的手指高舉着皇后令牌,邁着優雅的步伐踏進場中,精緻的裙襬落在地上,搖曳生姿。
悟滄痕一聲冷笑:“替天行道?我就是天!禁軍,將這個女人給我拿下!”
“唰”一聲,一把明晃晃的刀擱在她優美的脖子上。錦後頓住腳步,精緻的臉頰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她笑看着悟滄痕:“想殺我?呵呵,想法不錯。”
還沒等人弄明白她什麼意思,便見得她抹着水色丹寇的手指輕輕搭在劍背上。從劍尖輕輕滑過,如同在鑑別什麼珍寶般,到了劍柄處,她輕輕一笑,手指在劍上輕描淡寫的一彈,便見得整個劍刃如同玻璃般碎裂在地。
錦後,竟然會武功,而且還如此身手不凡。衆人無不驚訝。
手指在肩上微微一拂,幾許輕塵飄落在她身後,她一直走到高臺上站定,這才昂首宣佈道:“聖上有旨,封四皇子悟滄絕瀾爲帝!”
“這······”衆臣遲疑,皇后的一句話還不能決定這個問題,除非,真憑實據。
悟滄痕冷冷一笑:“哼,聖旨呢?你倒是說說聖旨在哪裡啊?只有我,是父皇認定過的。”
說着,他緊走幾步,就要去拿那案几上的黃綾。然而,手尚未觸到,便被另一隻白皙的手移走了。他憤然擡頭,咬牙道:“你想毀了它?!”
哪知悟滄絕瀾搖頭輕笑,丹鳳眼裡琉璃燈的光澤明明滅滅。他不止沒毀,反而將黃綾慢慢展開來,白皙的手指將覆蓋住的字慢慢鬆開。
怎麼,怎麼會這樣?所有的眼睛裡同時透露出疑惑與震驚。
“不,不可能。”悟滄痕僵硬的搖頭,泛紅的眼睛中紅圈暈的更開了,他猛然一聲大吼:“不!怎麼會寫着你的名字?明明該是我的名字!明明就是我的名字!剛纔還是的!”他不斷重複着,突然神色鋒利的向那老嫗射去,是了,那印章是她弄的,在聖旨上動點手腳也不奇怪了。“賤婦!你找死!”他一個箭步向那老嫗衝去,
老嫗仍舊如沒有生命的人般駐立不動,只是那雙渾濁的眼睛,慢悠悠的向他望去。
悟滄痕腳步瞬間黏在地上,他有些機械化的轉了轉身子,眼神又開始呆滯了。
老嫗渾濁的眼睛有瞬間的呆愣,她恭敬的低頭乾澀的換了聲:“主人。”
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膚反射着月光,像是從身體內攜帶的光源外溢。悟滄絕瀾丹鳳眼中情緒不明,嘴角自然的勾起,是魅惑,他期近他身望進他泛紅的眼睛:“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他只重複着這一句,卻不說告訴他什麼。然而,隨着他開開合合反反覆覆的嘴型,悟滄痕的雙眼更加呆滯了,接着,他全身發起抖來,口中有越來越多的白沫吐出。
悟滄絕瀾雙眼危險的眯起,雙指併攏,手快如電的往他脖頸戳去。然而,他的手剛挨在他皮膚上,便見的悟滄痕直直的往地上倒去。“碰”的一聲,像一塊石頭砸在衆人心頭。
手指還僵在原處,悟滄絕瀾勾起的嘴角有片刻僵硬,他倒下絕對在他碰到他的前一個瞬間。他猛然間轉身,血色的衣襬似刀片半切過空中,濃密的眉毛撐開,犀利的光從丹鳳眼中射出。
死一般的靜。
羣臣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今夜先是大皇子如同被鬼魅附身般癲狂,然後是皇帝陰晴莫測,如今最最讓人心顫的竟是那個最不諳世事的小皇子。無論如何,不能行差一步。
明哲保身,是爲臣之道,他自然清楚。輕輕拉攏着睫毛,眼下眼中光芒,他有些邪魅的嗓音落在大殿裡:“不知瀾國的信仰衆位還記否?”
一衆埋頭的臣子相視了一眼,有人出聲道:“真龍者,天定,通人神。”
“那麼,好辦了”他勾脣一笑,丹鳳眼望向御花園。
衆人疑惑,同時跟着他轉眼,這一看無不微彎下了腰桿兒,齊齊問候道:“獨老”。
只見守成軍一路拉開的道里,有位老者駐立在最前面,手中星月柺杖支撐着他整個身體,他道:“四皇子悟滄絕瀾龍氣已成,爲天定之人,望中臣傾身輔佐,成霸業千秋!”
瀾國,有一人不得不信、不得不敬,便是眼前之人。“我等無異義”,衆臣在這位老者面前齊齊彎腰低頭應道。
悟滄絕瀾眼中神色幾閃,下拉了眼簾,他突然展顏一笑:“大皇子弒君,今已伏誅。禁衛軍統領造反被誅殺,那麼,禁衛軍兵們,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反抗?!”
禁軍面面相覷,手中的武器捏着,不知該繼續還是該放下,正是羣龍無首之時,齊刷刷的拔劍聲在他們背後響起。這是守城軍的刀,要吃他們的血。
丹鳳眼輕輕往禁軍中一瞥,便見的有一身穿銀色鎧甲的領頭人“啪”的一聲丟下武器,整個人匍匐在地上高聲大喊:“我等僅聽令牌行事,如今手握禁軍令牌之人已死,我等願追隨殿下,望殿下收下我等。”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滿場都是兵器落地之聲,禁軍銀亮的鎧甲鋪了滿地,齊聲高喊着:“請殿下收了我們!殿下收了我們!請殿下收了我們!”
少年長身立在高臺上,腳下,是滿地匍匐的臣子。鮮紅的衣襬如流雲般揮動,他邪肆的聲音蠻橫的衝進衆人的耳膜裡:“逆、我、者、亡!”
逆我者亡!逆我者亡!逆我者亡!······!像是有無盡的回聲在耳朵裡撞擊,撞的人頭腦發昏。等衆人回過神來時,便聽得有聲音從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來混入衆聲當中轟然落在離國這片天空下:“新皇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悟滄絕瀾挺直的脊樑不動如山,丹鳳眼越過這御花園越過皇宮宮牆越過離國的山川湖海定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
“古藤元年九百八十三年,離國仁虛帝駕崩,新皇即位,舉國歡慶。此等大事,當真震撼人心吶。”先生壓了口茶,扁扁嘴,有些不滿的看着見底的茶杯。扇了扇羽毛扇,花白的鬍子飄飄然。
“那大皇子居然隱的如此之深,那副溫潤謙和的皮囊真是騙了全天下的人。”
“豈止大皇子,最主要的是那四皇子,小小年紀心腸居然如此狠辣,弒兄即位吶!”
“唉,要說這帝王家,哪裡有什麼真情啊。你看看,這長兄弒父,幼子弒兄,這可都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啊!這都能狠的下心,人性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