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回山到遠亦城要時並不多,這一路高山峽谷埋伏自然少不了,大多數時候都是辛逸眠單刀上陣,紫檀木只是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看着,偶爾有不長眼睛的撞到槍口上她便順便解決了。
辛逸眠也很清楚的意識到一個問題,隨着這斷時間的加深,讓他越來越震驚: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三歲大的小少年,深不可測。無論怎樣的危險,他都從沒見他全力出手過。
從遠亦城城門口進去後,他們並沒有在城中停留,穿過那一路繁華,直奔城外而去。是時,黃昏已至,夕陽下有兩匹快馬,馬上的人度了層金光,城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
出城之後,縱馬直奔到了一個門口有着一棵高大榕樹的院子時,那個有着一頭火紅色頭髮的少年,情緒由一路的冰冷變得躁動。當時,天邊已有殘月低垂。
紫檀木下的馬來,拉着馬繮在榕樹寬大的樹根邊站立,擡眼見少年正拉着馬站在門口,手擡起,卻遲遲沒有敲下。
近鄉情卻,這四個字不期然的出現在紫檀木腦裡。她記得這路上辛逸眠簡單的說了下他家裡的情況:他有一個妹妹辛逸息,一個臥病在牀的父親辛嚴,就這麼簡單。看起來平平常常,如果非得這麼說的話。
辛逸眠的手始終還是落下了,“咚”的一聲脆響,落在這個涼風習習的夜裡。幾乎是同時的,門在他落聲之後“吱呀”一聲開起。
緩緩的,門越拉越大,一張女子的面孔在門後越來越清楚。那是個及其漂亮的女孩子,一張標準的瓜子臉,柳葉眉,晶亮的大眼睛,挺翹的鼻樑,小巧的嘴。此刻,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然後,她一頭撞進門口的人懷裡,不管不顧的抱緊,閉着眼,下巴搭在他肩上。
紫檀木只是靜靜的看着,隔着不怎麼遠的一段距離,這個女孩兒,應該是他的寶貝妹妹辛逸息了,她有注意到提到這個名字時他聲音有種異常的柔軟。
紫檀木看着那兩兄妹,那本來閉眼埋頭在辛逸眠肩頭的女孩兒不知爲何突然睜眼,兩人的視線就這麼不期然的交匯。紫檀木是很淡定的半斂下眉眼,辛逸息卻是明顯的有些發怔。
直到很多年以後辛逸息還清楚的記得兩人初見時的畫面:院外榕樹下站着一個小少年,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打下來,他的臉上有着或明或暗的光,看不真切。可是那層層光影阻擋下她仍清楚的看到一雙乾淨的眼眸像是帶着月光融合的精華穿透空間而來,那樣清潤,又那樣耀眼。
他的手上牽着繮繩,精壯的馬兒乖巧的臥在他身邊,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頭,向是對着馬兒在細聲說着什麼。月光將他的臉頰打磨的很柔和。
見她盯着身後看,辛逸眠扶着她轉過身看着大榕樹下道:“他叫幽琳木”
辛逸息鬆開他的手,對着那個小少年溫婉一禮,柔柔笑道:“我叫辛逸息,以後我便叫你琳木,好嗎?”
紫檀木擡頭,對着她輕輕一點頭,淡淡一聲“隨你”飄散在風中。
辛逸息笑了笑,然後四顧觀察了一陣,輕聲道:“我們先進去在說吧。”
將兩匹馬兒栓在樹下,三人向院門走去。越來越近的時候,紫檀木也總算明白了辛逸息剛那番小心翼翼的舉動是爲何。只見半掩的院門裡面是一具具沒來得急收拾的屍體,斷裂的手腳,殘破的刀,滿地的血污衝亂了視線。
還有一個人正往花圃的一個大坑裡丟着殘屍。
辛逸息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紫檀木一眼,見他沒什麼特殊反映這才鬆了口氣,對着那個處理屍體的中年人開心叫道:“古叔,你看,哥哥回來了。”
說着,一把拉過身後的辛逸眠。
那個叫古叔的中年男人擡起頭,只是瞟了一眼辛逸眠便又低頭進行着手中動作。很是沉悶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來:“東西?”
辛逸眠從懷中小心拿出枯葉草遞給他,蝴蝶一樣的葉子,在夜空中,像是要展翅飛走了一樣。
接過枯葉草,他轉身便往內堂走去,只留下一句:“回來,便開始幫忙吧。”
對他這副反映,兩兄妹都沒表現出什麼不滿,反而麻利的動起手來收拾院子,顯然是已經習慣的了。
紫檀木靠在拉攏的院門口,看着一具具的屍體被添做花肥,吹來的風越來越涼。
一整個晚上,那個叫古叔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恍若空氣中沒她這個外來的人,她也沒想過要搭把手,幫個忙什麼的。途中,那個叫辛逸息的女孩兒倒是抽空陪她閒說了幾句,包括告訴她:“古叔性子冷漠,你別介意。他是這段時間纔到我家專爲我父親治病的,他叫古言。”
紫檀木於是清楚了,鬼醫古言。這個人,師傅曾經提到過,據說他視人命爲草芥,被稱爲當世醫術第一人。不過,在說到第一的時候,師傅明顯是不屑的,還特意加重了‘當世’這兩字。
直到最後一株花移回原位,整個院子裡乾淨的沒有一絲血跡,那個叫古叔的人突然走到她面前,對她道:“小友,喝杯茶可好?”
紫檀木點了點頭,隨着他向院子裡唯一一棵錦樹下走去,那裡,有一套石桌椅。
辛逸息擡頭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不確定的道:“古叔,他不會對那小少年怎麼吧?”
“放心吧,不會有事”,看着那兩個相對而做的人,辛逸眠道。那個小少年,可不是別人想對他怎樣就能怎樣的。
錦木被突來的風吹的搖擺不定,浮動的樹枝下,兩人氣定神閒的坐着。
古言壓了壓杯中的茶葉,淺淺的喝了口,道:“不知小友從何處而來?”
紫檀木靠着身後的大樹,有些懶散的回到:“無回鎮”。
依舊低頭把玩着手中茶杯,微斜着晃動的水面上映着對面那人的臉。這茶,太乾淨了。“不知小友是否去過無回山?”
調查戶口嗎?辛逸眠答應過不暴露她的來處,那麼定然會做到。她掩眉淡淡道:“聽說過。”
“只是聽過?”
“聽過”。至於是不是‘只是’聽過,就看他怎麼理解了。
“逸眠說他是偶然遇到的枯葉草,可是枯葉草那麼稀少的東西,整個大陸也屈指可數,雖然我很確定無回山上有,可真是很難相信他會有那麼好的運氣。”看着水面,他有些沉悶的聲音繼續說到:“不知小友是否知道辛家小子的枯葉草是如何得來的?”
欺負她年紀小好套話嗎?“並未聽他提起過”,她道。他當然不用提起,她壓根兒全場見證。
放下茶杯,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褐色藥丸。古言輕輕將藥丸放在紫檀木面前的石桌上。“這是我閒時練的糖丸,有那麼點促進增長開發腦力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很甜,還有一股清香味,味道不錯的,小友不妨嚐嚐。”
紫檀木暗自好笑,這人真以爲她只有十三歲大嗎。不過,這東西她有十年沒吃過了吧?跟着師父時別說糖什麼的了,他根本就沒把她當小孩子過。她突然來了興致,輕輕的拿起桌上的糖丸,在鼻尖愜意的嗅了嗅,然後一把丟進嘴裡。
古言看他吃了僵硬的臉頰有些鬆弛。不一會兒便見對面那小少年撫着額頭,眸子像是生氣了嫋嫋霧氣,朦朦朧朧。
辛逸息一直看着那邊的情況,見紫檀木吃了古言給的東西,皺眉道:“古叔給琳木吃了什麼?他不會真對一個孩子怎麼樣吧?不行,我得去看看,畢竟人家來者是客。”說着,便要踏腳而出。
辛逸眠適時拉住她手臂,他剛纔見那人在聞藥時眼睛淺淺的朝他這邊看了一眼,那眼底隱隱約約似有點笑意。逸息不熟悉他,可他們一路相處這麼久,至少他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想表面那麼簡單。“息兒不用擔心,哥哥保證他不會有事的。不妨先看看再說。”
辛逸息頓住腳步,他只是個孩子,古叔沒什麼理由對他不利吧?就算古叔真要做點什麼,他們兩兄妹也幫不了什麼。既然如此,不若靜觀其變。
看着水面上那個一副迷茫面孔的人,古言總算放下一直捧着的茶杯,擡起頭來盯着他眼睛,聲音帶着絲蠱惑:“枯葉草是誰找到的?”
紫檀木眼神呆滯,木訥的接到:“我”。
很好。古言繼續問:“你在哪裡找到的?”
“無回山下的一個深洞裡。”紫檀木睜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答道。
“洞?具體在山下的哪個位置?裡面都有些什麼東西?危險嗎?”一個孩子都能進的地方,應該無法危險吧?
果然,只聽她答:“不危險,就在右山腳的水潭裡面,玩水的時候無意中就看到了,我一走就進去了。裡面有很多花花草草的,我就看那像蝴蝶的草很漂亮,於是採了回去。”
很多花花草草?這孩子說的應該是很多草藥吧。枯葉草本就是難得的藥材,和它生在在一起的怎麼也不會太差吧。“你怎麼會跟逸眠在一起?”
“我下山時正好遇到他上山,他看見我手裡的蝴蝶草很興奮,說是什麼救命良藥枯葉草,反正我只當它好看,他說他能用它救人我就給他了。”
給了別人草,還把自己給別人了嗎?“你怎麼會到他家裡來?”
仍舊模糊的眸子,她自然的接到“他說我幫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要感謝我。我自小一個人,他說跟着他我就有好日子過了,我就來了,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古言看了眼她那身明顯不合體的衣服,窮人家的孩子基本都是撿大人穿過的穿,這點倒是符合。看來他的確只是無回鎮的一個普通小孩。先前之所以讓他覺得他鎮定自若,其實只是一個人長大的孩子比較早熟而已。
弄清楚了始末,古言也不準備再問什麼了。靜靜的坐着,等着時間緩緩地從茶水中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