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真的盯着她的雙眼,就像要把嘴裡吐出的字句通過那雙瞳孔印入她心裡一樣,咬詞清楚無比的道:“無論是什麼情況,你纔是最重要的,決不能不把自己當回事。這次是黃泉這匹馬就讓你這樣了,下一次……如何敢想象?”
紫檀木動了動脣想說些什麼,在他那樣的眼神裡突然吐不出一個字。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有點理虧,其實,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啊?
黃泉雖然是匹馬,可在她心裡,它從來不是簡單的代步工具而已,它代表着衣骨教的情誼,連接着這麼久以來的主僕情。所以,在舍也不捨之間,她猶疑了。
她此時的沉默,無疑是最徹底的默認,他剛恢復的情緒就這麼被打亂了,心中幾番涌動,在她平靜卻近乎固執的表情下,只化作一句輕輕的話:“好了,沒事就好。”
紫檀木突然意識到,她殺伐果斷是不假,可一旦猶疑起來,也着實要命。她突然有些自嘲的勾了勾脣角,道:“其實,你不幫我下這個決定,我也不見得在最後一刻還不拋棄黃泉。”
說完之後,她轉身向下走去,也不管身後的人怎麼想了。
她哪有那麼偉大?那麼重情重義?她也是自私的,如果真的要死,最後一刻,她真的會捨棄黃泉的,真的會……只是,在她下決定之前,他幫她完成了。
身後並沒有聲音,她又笑了笑,看吧,她從來不是個好人,如今,他也該看清了。
“那麼,就記得你今日這句話,往後,無論發生怎樣的危險,你都要想辦法保全自己。”
紫檀木聽言腳下一頓,這一頓,後面說話的人就跟了上來,與她肩並肩。
他竟然不介意嗎?靈魂的醜陋,也能得到諒解……
嘴角有些柔和,她快步向碧落黃泉的位置走去,腳步,有些許輕快。
紫檀木他們到的時候,兩馬已經被簡單的處理過,黃泉並無大礙,它緊貼着碧落任誰也拉不走,碧落受傷很重,此刻被安放在支架上。
“統領”紫檀木一到,衆人紛紛垂首喚道。
“沒事吧?”辛嚴分開人羣走到她面前關切的問道。
“我沒事。”紫檀木淡淡道。
“這位是……”辛嚴看着憑空出現的這一人,疑惑的問。他第一眼就看到這個人了,他的身上,有種難以讓人忽視的東西,讓人不自覺就將視線放到他這邊來。
不等紫檀木介紹,他微勾脣角笑着道:“你可以喚我絕,大將軍,我是阿木的朋友。”
辛嚴看着他臉上那張血色蒼龍紋面具,在心中不同的估摸着他的身份,可任他如何想都沒得出個結果。面前這人,這氣度,實在難以評估。
而且又是這人的朋友,他不禁想起當初暗殺丞相時她請來的那些朋友,個個都非凡啊。當下,也不多問,只稱呼了句:“絕公子。”
他客氣的點點頭,當真像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紫檀木儘管心中有些復排,到底面上還是一番平靜,這人,真會裝。她懶得管兩人,幾步走到碧落身邊,輕輕蹲下身來,手指撫上碧落的毛髮。
如不是它,黃泉可就真的要下黃泉了。
黃泉不住的在旁邊安撫着碧落,碧落儘管很痛也並沒有瘋狂嘶叫。此刻在紫檀木的手下,它艱難的擡頭蹭了蹭她手掌,又疲憊的把所有重量交給地面,口中,是細微難耐的低鳴。
消瘦的手指一路下滑,最終落在它骨骼斷裂的背上。
她忽而擡頭一笑,這一笑,溫和柔軟,寧靜安然。
衆人一愣,連兩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咔嚓”一聲響,緊接着,一聲驚天動力的悲鳴聲撕裂這方空間,就見本來筋疲力盡躺在架上的碧落突然瘋狂掙扎,整個身體顫動不已,口中低泣出聲。
卻原來,她這一笑是爲了吸引注意力,繼而爲碧落接骨。
可爲了這一目的的一笑,也深深地落入了有心人眼裡,自此珍藏。
紫檀木拍拍手站起身來,對旁邊最近的兩個士兵道:“把它們帶回去好好照料。”
“是。”士兵應聲馬上快手快腳的吧支架擡走。
視線中再也看不到兩匹馬兒了,衆人這才徹底的將眼神收回來,這時,一個粗大的嗓門從外圍擠進來,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終點不是在那邊山崖上嗎?爲什麼我到了之後沒看到一個人?大家都在這裡幹什麼?“
他問的無所顧忌,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都紛紛低着頭不言不語。
襲武奇怪的看着衆人的反應,又奇怪的看着突然多出來的血衣男子,一時間不明白情況。他走到平時相識的一個人身邊,低聲問道:“冰白,大家這是,怎麼了?”
那被喚作冰白的便是先前和他一起走上城樓的將軍,他對襲武搖了搖頭,示意他先等等。
紫檀木恍若沒看到他們這番動作,只看着準備宣佈的辛嚴,聽他見人到齊後高聲道:“這次的比試,幽琳木兩勝贏了襲武將軍,現今,我將錦旗交給他你們誰還有不服的嗎?”
“沒有!”襲武竟是第一個贊同的,比起最開始的水火不容,此刻算是友好無比了。這態度變化的,比六月的天還快。
“沒有,幽統領有那個本事,我們都支持!”
“對,我們支持。”
士兵們紛紛附和,再沒有聽到一絲反對的聲音。
辛嚴再次慎重的從懷中拿出錦旗,雙手奉到紫檀木眼前,就那麼定定的舉着。
紫檀木僵直的站着,霧綸花在錦旗上盛開,那美輪美奐的,她卻並不想去觸碰。
這不僅是權力,更是責任。
她從一開始就想過清淨安然的日子,卻從一開始就在背道而馳。
眼前又晃過那張素顏的臉,那個女子用最後的生命告訴她要承擔這份責任,她如何能撒手不管?
罷了,她伸手穩穩的接過錦旗,高舉着旗幟面對着數十萬士兵,給出她的承諾:“山河不復,誓死不還!”
“山河不復,誓死不還!”
“山河不復,誓死不還!”
“山河不復,誓死不還!”
數十萬將士在吶喊,隨着她吶喊,那喊聲衝破山崖,衝向雲端,在這片大地上越散越遠。
令旗一揮,喊聲立止。
她冷冷一挑眉,雙眼銳利的在士兵中掃視,拋出接任後的第一句話:“今日驚馬一事我絕不姑息,定要查他個水落石出。我一條命小,可若是留着這樣的內奸,離國千千萬萬百姓的命要怎麼安?”
十萬兵將,沒有人敢與她眼對眼,她並不就此罷手,而是繼續道:“是狐狸就一定會有尾巴的,先把話擱這裡,不老實的,絕不是被抓到宰了尾巴而已,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世間的!”
“所有將領立刻回城開會。”說罷,她轉身便走,只留給衆人一個孤絕的背影。
她走,他自然也跟着走,來去皆沖沖,只留給衆人一個血紅的背影,以及沒有結果的猜想。
直到她遠去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士兵們才輕鬆的呼吸着空氣,這哪裡是他們聽說過的褚凌城的大善人啊,完全是今日救城那幫士兵口中的惡魔統領啊。看來以後,少惹爲妙。
由於沒被侵佔的原因,石殷城的各項設施齊全,議事廳在城樓不遠處,方便商量戰事。
議事廳外有很大一個院子,院子兩邊有兩排兵器架陳放兵器,門前有不少士兵鎮守,肅穆莊重。
紫檀木和幾位將領站在碩大的沙盤前,沙盤之上山川河流,建築要道,可謂是應有盡有,逼真的緊。
手中一根纖長的鐵桿,她指着石殷城,又指着楚城,口中清晰的分析道:“石殷城一戰,蒼軍損失慘重必定會退守楚城,楚城並沒有什麼得力的地勢,巧勝可能性不大,強攻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援軍未到,敵方還有六十萬軍隊跟着木塔在後方,這個打法,我們不能用。”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怎麼辦?”襲武聽她這麼一說,沒看到勝算,當即氣急敗壞的嚷嚷道。
“木塔收到戰敗的消息一定會急速趕來,他們六十萬我們才二十萬,加上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趕到的援軍也不過四十萬,根本沒法跟他對抗。所以,一定要在他趕到之前把楚城攻下。”辛嚴盯着楚城,拳頭握的死緊,就是在那裡,白了他一頭黑髮。
“我們只需要三天就能趕到楚城,他們最快也要七天,一定能在他們之前攻下來的。”紫檀木看着兩城的距離,定定的道。
“你可是已經有什麼好辦法了?”辛嚴敏感的問道。
紫檀木微擡了頭看向西方,那個方向,應該有一對人馬在飛馳了吧。早在密林她伏擊那支精銳部隊得手後這個計劃就在她腦中成型了,這樣的任務,還有什麼人能比她特意訓練出的暗殺衛隊更適合?她開口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