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後,嚴韶華的面上才露出了半點疲色,語氣輕淡。
“娘,平日你們太寵慣着她了。”
也許是久居宮闈,即使是叫這一聲孃親的時候,都透着隔膜。
嚴貴妃伸指輕輕揉捏了一下自己的鬢角。
“她現在連長公主都敢招惹,女兒這裡本就已然是衆矢之地了,現下還要日日看顧着她,過會兒您勸勸她,讓她安生些,她也大了,嚴家現在的形式,還有這些關係厲害也該讓她知曉了。”
“是。”
長女十三歲便被先皇做主,許了當時還是安王的孫昭,至到如今已然有十年的光景了,當初嚴家並沒有想到女兒能夠寵貫六宮,縱使是有嚴相的位置在,可是,現如今嚴韶華所爲嚴家爭得的榮耀,還有日後的尊榮,讓孫氏哪裡還敢對長女有半點的埋怨。
現在,孫氏也只能一味的應承,如臣,似奴。
“另外,與父親說,景王祭祖的事情讓他的門生故吏門收斂着些,若是把皇上逼得緊了,只怕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告訴父王一句話,莫要忘了,皇上最恨的就是外戚這兩個字。”
“是。”
孫氏又是應承,眉眼都不敢擡,金釵壓在髮髻上,嚴貴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看得到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鬢角的斑斑白髮。
“母親,坐下說話吧。”
“臣妾不敢。萬一一會兒皇上若是來了,倒讓皇上看着臣妾不懂規律了。”
孫氏當真是不敢坐,這幾年她在這集萃宮中一直是站着回話,鮮少有坐下的時候,而嚴昭華的寢殿宸芳宮,也只是前年嚴韶華旦下龍子的時候,孫氏進去這那麼一回。
看着母親對自己的疏離和陌生,嚴韶華本能的心下覺得紮了那麼一瞬,眉色稍暗了暗,卻又轉念想到自己如今貴爲六宮之首,這樣的境遇也是必然。
“好了,本宮也乏了,母親若是沒有事的話,本宮讓人帶母親去重光閣那邊,待妹妹換好了衣服,你替本宮勸勸她吧。另外,”
說話間,嚴韶華抽出了放在自己袖籠裡的嚴如玉的信件。
“這是妹妹寫給母親的,本宮讓人扣下了,現在一併交給母親。”
“是。”
孫氏低頭上前,雙手捧着接了女兒手中的信件,在擡頭的一瞬,孫氏看了一眼大女兒,見嚴韶華的眼角藏着些倦意。
若是別人,興許不能發現,只是,嚴韶華到底是孫氏自己一手養大的,再怎麼分隔得久了,也是最知道女兒的。
“貴妃若是累了,小睡一會兒,想是也不妨事的。”
這一字字,一句句,都是精心的揣度了的,母女二人俱都是面色平靜的對視着,沒有微笑,沒有親切,也沒有感動,孫氏稍稍的眼裡透着已然是慣了的懼意,嚴韶華的眼中仍舊是久在深宮裡藏起了一切的平靜。
“臣妾告退。”
集萃宮中殿宇森森,高高的飛檐,再加上殿前的廊柱,還有重重的幾道宮門,早已經將陽光擋在了外面,能落到
室內的不過是門口的一尺之地,再就是集萃宮中無處不雕龍畫鳳的窗櫺。
“本宮就不送了。”
起身,嚴韶華端寧的面色,依舊平靜如初,向前走了幾步,並未到殿門的門口,只是像示意着的禮數一般,站在了離投射進來的陽光還有一步之地的位置,婷婷的站定。
孫氏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嚴韶華的眼前,若像是以前孫氏進宮的情形一般無二的模樣,嚴貴妃照舊讓人準備好了小轎,照例讓執事太監檢查一遍。
只是,這一次嚴貴妃多吩咐了句。
“讓人把轎子擡到重光殿的門口候着。”
孫氏到了重光閣,裡面的宮女太監俱都是集萃宮中調撥出來的,見孫氏進來,俱都沒有做什麼響動,照舊垂手侍立。
有宮女沏了茶水上來,孫氏端志茶杯抿了一口,眼裡盯着殿中的擺設。
過了一會兒,叫了小宮女,吩咐將角案上的沉香爐搬了出去,換了嚴如玉喜歡的水仙花。
待吩咐完了以後,孫氏又將重光閣裡的幔帳等,挑揀了幾樣現成的,也一併主太監宮女換了。
“你們只管盡心的伺候好了梅妃,貴妃娘娘和丞相自然是虧待不了你們的,明白嗎?”
孫氏畢竟是在內宅裡做主母的,大女兒對小女兒的態度是什麼樣的,孫氏也是心知肚明的,怕小女兒吃虧,便又不得不對宮女太監們威逼利誘着的說了這麼一番話。
正在這時候,嚴如玉也打扮梳妝一新,小宮女在前面挑着簾子,嚴如玉的手持在一個半躬着身體小心扶着她的宮女的手裡,身姿娉婷的走了進來。
孫氏見嚴如玉通身上下都是極精緻和難得的飾品,笑道。
“看,到底是你姐姐疼你。”
“哼。”
嚴如玉到底還知道斥退了宮娥,然後這才拉着孫氏的手,到了自己的榻前。“她纔不疼我呢,現在姐姐的眼裡只有她兒子,哪兒還管我的死活。”
“你這丫頭啊。”
孫氏疼極了小女兒,一則是因爲大女兒小小的年紀出了嫁,兩個兒子皆是男孩子,自然便將所有的嬌慣都給如玉。
“你看你這身月華裙。上面綴了多少寶貝,莫說是宮裡的嬪妃,就是王皇后當年的那條,都沒有你這件華貴。”
“是嗎?”
嚴如玉年輕,又極愛美,聽自己的娘這麼說,當然是非常的高興,起身,就在母親的面前轉了個圈。
“娘,你看我漂亮嗎?”
“漂亮,漂亮。”
孫氏嘴裡說着漂亮,心裡卻暗暗的更加嫉恨白錦繡,若不是有她在,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小女兒,又怎麼會被皇上收在皇宮,眼見着就是一世的冷宮幽暗。
“娘,你看看,這樣呢?”
嚴如玉見到了娘,心中高興,拉着孫氏的手,左右的讓孫氏看着自己新得的這件裙子。
“好看,好看,我們如玉,怎麼打扮都是頂尖的美人。”
裡間在說着話,外面嚴貴妃正好坐着軟輦經
過重光殿的門口。
見門口還停着灰色的小轎,嚴韶華擺手示意軟輦停了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去往重光閣裡看,便聽到了裡面傳出來的嚴如玉開心的笑,還有那一聲聲透着撒嬌的聲音。
“美人?”
嘴裡唸了句母親的話,嚴韶華彷彿想了起來,自己纔不過十五歲的時候,就和孫昭圓了房,當夜,孫昭也是這麼與自己說的。
那時,她的模樣還沒有長開,身形也沒有出落得如今這般的婀娜的模樣,可是,看着眼前溫文如玉的男人,嚴韶華當真的信了。
那一夜,她能記起的只有疼,像是痛得覺得自己不能再忍受,那一夜,嚴韶華能夠記憶起的只有當今聖上如是春意,卻乍暖還寒的眼。
世事蒼狗,不過也就是時光流轉了的光景,現如今,她已然是寵貫六宮,可是,又如何呢?
不過,也只是美人罷了。
只是,當真的美嗎?
那夜之後,不至三更,她便起了榻,當今聖上,那時還是安王的孫昭按規矩連她的房裡都沒有憩着,仍舊回了王氏,也就是他的髮妻的王氏的房中。
那日,陽光也不過初起的時候,嚴韶華想着自己昨夜,想着以後與孫昭恩愛的日子,想着孫昭說她的那句美人。
邁過了高高的門檻,嚴韶華擡起眼,只見高高在上的一張羅漢榻上,王氏一身大紅的王妃服制,頭戴三支金鳳銜東珠的玉釵,鬢角端寧,眉宇親和,正襟危坐着。
“妹妹來了。”
嚴韶華似乎還來不及說話,王氏先笑了,襯在那剛透進房間的陽光,暖暖的透着溫和。
嚴韶華看到了王氏眼裡的溫暖,也看到了那時就坐在王氏身邊的孫昭,索是溫和的眉眼,露出了連他自己都忘了收斂的疏離的顏色。
那時,嚴韶華以爲孫昭是恨極了當時的王皇后,也就是孫昭的母親給他安排的這件親事,可是,若干年了以後,當有一次她陪着孫昭走過了王皇后那座空着的坤寧宮的門口時,已然是九五之尊的孫昭的眼裡,仍舊露出了當時那般的顏色,出奇的一致。
心中雖然驚詫,可是,嚴韶華也早不是當初喜怒形於色的女孩了,縱然是察覺出什麼,可是,又如何呢?
王家已經倒了,王氏皇后已然被絞死於坤寧宮裡,嚴家已然成了金朝第一外戚,她已然是宮中的貴妃。
至於,身邊枕畔的男人,眼裡的美人,到底是誰,已然不重要了。
至於,孫昭眼底經年不散的恨的後面,是對王氏一族專權的恨,還是連他也不清楚,爲何在心底裡將王氏落在心裡恨了這麼多年的原因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美人,於這皇宮,不過是曇花,不過是鏡月……
挪動了視線,嚴貴妃揮手,示意着太監將軟輦擡起,而身後重光閣裡的聲音,已然被她拋在了腦後。
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只有,她的皇兒,纔是她的命。
因爲百官死諫,竟是合力想要把孫恪推上風口浪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