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巔，瑩白玉手一揚，一隻黑色羽毛的小鳥撲打着翅膀飛向半空，眨眼間消失在雲層之後。
這已經是藍煙放飛的第六隻暗羽鳥了，六隻暗羽鳥，代表着暗獄之主的六道命令。
秀眉緊蹙，藍煙從身旁的竹籠中取出第七隻也是最後一隻暗羽鳥，前面的暗羽鳥藍煙都知道它們會把命令帶去哪裡，但這第七隻，藍煙猜不到，也不敢猜。
“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試着去猜主人的心思。”
這是十年前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也是他最後的一句話。
十年前，他和她都是主人手中最得意的劍，它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九幽絕獄，暗獄中最深最恐怖的一座牢獄。這裡困縛的都是被整個江湖追殺的亡命之徒，暗獄之主把他們關在這裡，讓他們訓練那些不過十歲的孩子，把他們培養成暗獄最尖銳的一把劍。
而他和她正是在這九幽絕獄之底，在同伴驚恐的眼神中，把手中的劍送入那一顆顆跳動的心臟，麻木地看着那澄澈的雙眸中的光華一點點黯淡，踏着腳下流淌的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們溫熱的血液，一步步走了出來。
他們沒有選擇，他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必須死去，那麼我想死在你手裡。”
她清晰的記得他們走出九幽絕獄的那一天，在閃耀的陽光下，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輕快語氣說道。
然後他笑了，他的手不在冰冷徹骨，眼中沒有了冷冽無情，就連他最信任的劍都被他丟在一旁。在她錯愕的眼神中，他的臉急劇放大，冰冷的脣就這樣吻了下去，專注，享受。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防備。
那一年，他十七歲，她十五歲。他們成了整個暗獄最鋒利的劍，無堅不摧的劍。
兩年來，他們的地位越來越高，越來越高，而她也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害怕。她知道，在他的心中始終藏着一個秘密，一個只告訴過她的秘密。
“我要殺了暗獄之主，取而代之，然後給你自由。”
他一字一頓的說
道，平靜的目光裡波瀾不驚。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自兩年前，他們走出九幽絕獄的那一刻，這個念頭就已經無法遏制的在他心底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兩年的時間，他出色的完成每一件任務，想盡一切可能的辦法拉近自己與暗獄王座之間的距離，只爲接近那個戴着面具端坐在王座上，苟延殘喘卻一手掌控他們生死的人。
沒人看過那面具隱藏下究竟是一張什麼樣的臉。
在他十九歲那年，在他們走出九幽絕獄的那個日期，他爲她過了她第三個生日，那也是他的第三個生日。他們坐在暗獄最高的一段山崖頂端，俯瞰着這座囚禁了他們十幾年的巨大牢籠，他突然笑了，笑得那麼放肆，那麼不顧一切。
“我明天打算動手了，那個老傢伙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坐在崖頂，他沉聲說道。激盪的罡風吹起他的黑色長髮，像飛舞的黑色精靈，露出了那張掩藏的完美到了極點的面龐，面對這樣一張臉，就連最美的女人都只能自慚形穢。
“既然他都察覺到了，你爲什麼還要動手？”
盯着他的臉，她的眼睛都忘記了眨動，她要把這張臉牢牢記在心底。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在他沒有徹底確定之前，還不如放手一搏。”
嘴角上揚，一個略帶邪氣的微笑出現在他的臉上，語氣平淡。
“那你......”
她的話就這樣突兀的斷在了空氣中，無端的擔憂。她不願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做傻事。在那個老傢伙身旁有着一位實力絕對恐怖的影衛，我沒信心能夠勝過他。所以，如果我失敗，你一定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不要被他看出一絲破綻，不然......”
話到此爲止，冰冷的脣再次印下，他最後一次吻了她，算是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試着去猜主人的心思。”
他的聲音在崖頂的風中飄蕩，是他給她的最後告別。
那一去，終究不返，她終究沒能自由。
第三天，她聽到了他被主人處死的消息，棄屍在暗獄最骯髒的地方，成爲了野狗果腹之物。據說，他死時面目不辨，全身骨骼盡碎，如一灘爛泥。而暗獄之主也是受了重傷，在把整個暗獄的事物交到一個陌生人手上之後，閉關養傷。
從此，暗獄之中少了一柄絕殺之劍，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他的名字叫做寒澤。
一時間，整個暗獄震驚，唯有她面目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而後，在那間濃香瀰漫的房間裡，多了一道垂下的紗簾，紗簾後端坐的是整個暗獄的王，紗簾前，來往的僅有兩個人，寒澤和藍煙。而自墨淵之後，再也沒有人能進入到紗簾之後。
而她，一如往常的執行着簾後之人下達的每一個命令，完完全全淪爲一柄沒有任何思想的劍，一柄僅爲殺戮而存在的劍。
至此，已整整十年。而他也在她的記憶中深埋了十年。
“墨淵，你說過你要死在我手裡，你說過要給我自由，你怎麼可以言而無信？”
想到此，藍煙壓抑不住內心的鬱結，對着天空，大聲質問，秋波微轉的雙眸中眼淚簌簌落下，如斷線的珍珠般頃刻間打溼了胸口的那朵黑色曼陀羅刺繡。
那是他最喜歡的花，他幫她繡在胸口，遮擋住心臟的位置。
她依稀記得他那明亮的眼眸裡閃動的話：黑色曼陀羅是死亡之花，代表着毀滅，就像他一般，毀滅一切想要傷害她的人，就算有一天他也像黑色曼陀羅一般毀滅，至少還有它陪着她，讓他安心。
手指劃過黑色曼陀羅花表面，她清晰的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怨恨，她握緊身側的那柄劍，那柄他曾用過的劍，暗自下定決心，她要按着他的足跡走下去，像那株黑色曼陀羅一樣，即使逝去，也要毀滅一切。
撲棱棱。
第七隻暗羽鳥掠入天空，黑色的羽毛閃耀着異常瑰麗的光澤，靈巧的身影化作一隻黑色光點消失在藍色天幕下，帶起整個江湖的一陣血雨腥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