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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追隨着那個聲音,那個已故國王的聲音,那是她的夢,是來到這裡最想見到的人。面前的石室已經在遠處亮了起來,隔着黑暗的過道,那是火把閃現的光芒。她向着它跑去,拉着身後的人。

沒有墓門,所有的一切都是向着她敞開的,他在迎接自己的妹妹,迎接這個千年以後附着妹妹靈魂的女子。他想見到她,爲了這件事,千年的亡靈都不曾安息。等到重新見面的機會,也許,古老的墓室纔會傳來長嘆的聲音,而古老的靈魂纔可以在地下得到安息。她衝進火光裡,衝進這間埋葬哥哥的墓室。心裡告訴她,沁兒哥哥就在這裡,就在這裡,他一直等着他呢!

沒有人會發現,進入水晶墓室的那道石門上的黃金面甲已經悄然消失。沒有人觸碰,更沒有人看到。

蜜兒走近這個並不是很大的墓室,整間的墓室是用堅硬的岩石所砌。或者,如同其它墓室一樣,是鑿在岩石之中的。她看到中間的石棺,那是這間墓室唯一有的東西,除此以外,再無任何的雕飾。這裡就是樓蘭王安息的地方,樸實的不像是在王陵裡面。在外面看到的黃金大廳,看到的水晶墓室是那樣奢華的表象,可是到了這裡,所有的財富都沒有伴隨死去的人。

他在世的時候沒有享受世間的奢華和富貴,雖然後來貴爲西域富國的國王,可是感情一直是在掙扎之中。最後下葬,他沒有帶走樓蘭的絲毫財富,只是願意把自己裝在最普通的石棺中,只是願意在這古老的墓室裡等待那個自己一生都不能迎娶的人來看他。現在,她來了,就站在他的石棺面前,一直爲着這間石室的簡陋所驚奇。

她把手覆上石棺的棺蓋,她想見他,猛然想起以前那次開棺的經歷。靖黎在她的視線裡化爲石棺中的飛塵煙土,如果,沁兒哥哥也會是那樣的命運,她願意保全他的身體,不去觸碰。

心在掙扎,不知所措。到了最後,所有的情感都凝成最後的無可奈何。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她想得到墓中人的解答,可是他沉寂在石棺之內,永遠不會對她說絲毫的話語。她望向蘇北,蘇北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有些事情,只有本人可以拿定主意,外人真的是無能爲力。站在石棺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只差那麼一步,可是就是那一步,卻要使出多少的力氣纔敢跨越。

蜜兒,蜜兒。又是那種聲音,只是現在這種聲音飄蕩在空氣裡,蘇北也聽到那樣的聲音。不止蘇北,那樣的呼喚其實已經傳遍了整座的王陵,水晶墓室裡的人也聽到這些聲音,他們有一些驚慌。有人擔心是不是那兩個人都出來了。可是聲音喊了幾遍,他們辨別出來,這些聲音不是從墓道里傳來的,而是來自墓室的所有地方,像是墓室周圍的石頭都可以說話,都在呼喚一個古老的名字。

“沁兒哥哥,我該怎麼辦?”她對着這些聲音問着,感到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變了,像是誰在哭泣,整間的墓室裡都是那種男子哭泣的聲音,聲音極細,被理智壓抑着,可是情感無處宣泄,最終還是化爲墓室裡的啜泣聲。一遍遍傳進人的耳朵,沿着所有身體的細枝末節直達心中。

她知道了他的回答,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動作,只是這些壓抑的啜泣聲,她知道他要見她。是呀!分別了千年,他要見曾經的小妹妹,在花街柳巷找到的小妹妹,在大湖波聲中摟着的小妹妹,在無數的夜晚裡想念的小妹妹,讓他一生掙扎,不得解脫的小妹妹。

她去推石棺的棺蓋,巨大的石質棺蓋應聲而落,石板掉落地上的聲音,龐大的聲音。他看向石棺的內部,她要見到自己的沁兒哥哥。那一眼,她看到沉睡在石棺內部的王子,看到覆蓋在王子麪部的黃金面甲。黃金面甲,那一刻,什麼刺痛了心。

她害怕,害怕那個人遠去,像是曾經看到靖黎的時候,她不要,她費盡了所有的心力纔來到這裡,她不要面甲下的人離她而去。上一次失去靖黎,她的心已經被深深傷了一次,這次,她不要他的離開再徹底傷自己的心。

面甲覆蓋的人沒有像上次一樣化爲飛灰煙土,依然在石棺裡完好無損。她看到他的華麗衣飾,看到他的正襟端睡。她在那裡叫他,希望他可以在猛然間在這座石棺裡醒來,來看看他的妹妹,來看看這個在樓蘭的十幾載歲月裡陪他朝夕度過的妹妹。

她低下身體,看着他,然後在他的耳邊繼續呼喚沁兒哥哥,可是,爲什麼哥哥總沒有回答。她傷心了,她看到他的完整,看到他的端詳,可是,他已經走了,在千年以前,他已經走了。她不願承認那個現實,而現實是不可能改變的。

“白瑕,不要難過了,他已經死了。”哥哥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她在那裡默默流下淚來,是呀!沁兒哥哥已經死了。他的身影,只會出現在大湖的邊緣,只會出現在樓蘭城的高大樓宇之上。

所有的流光飛逝,最後只留下這具完好的軀體,他不能再抱着她了,再也不能。大湖,大漠,飛鳥,駝鈴,有一天終於伴隨着這位王者一起遠去了。只留下古老土地上一遍遍吹過的浮沙。

她不知道要如何揭開那個面甲,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個曾經在她的生命裡佔據了太多空間的人。而那個黃金面甲,又是何時覆在他的臉上,這些她不知曉。她要解答的所有不包括這些,只有身邊的蘇北看着面甲在暗自思考。

“蜜兒。”是面甲下的人在叫她,她聽到他的聲音,雙手去摘下那面黃金面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