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是啊,剛纔太后不是就已經說了嗎?可是,這豈不是太奇怪了嗎?既然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且看太上皇如此傷心的程度,當年的大喪也一定是無比隆重的。
可爲什麼,薛皓羽和母妃竟然都不知情呢?
若說母妃不知道還情有可原,畢竟她一直處在深宮中,且又性格有些孤僻。可是薛皓羽在廖國裡安插了那麼多的探子,難道都沒有將消息傳回去嗎?還是他的所謂探子,其實已經被廖靜宣收買了?
看來,我很有必要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薛皓羽,而探探他的口風了。
“父皇,您不要這麼記掛着母妃了,人死不能復生的。你倘若再這麼傷心,兒臣可就要惱恨母妃了。佔據了您的心這麼久,竟然還妄想着將您折磨的這般頹然傷懷。”廖靜宸忽然鬆開了握住太上皇的手,一臉哀傷滿面,忿忿不平的說道。
“是啊,父皇。您就不要這般傷心了。既然您說兒臣與芙妃娘娘長得很相似,兒臣就一定多來看望父皇,與父皇解悶。父皇見到了兒臣,就當是見到芙妃娘娘好了。再說了,您若是再這般傷心下去,宸王爺一定會內心不安的。”我自內心糾結裡脫身而出,緩緩說道。
廖靜宸一聽我,竟然讓太上皇將我看做芙妃。那一刻緊張擔憂的神情,爬滿了白皙的臉頰。沒有絲毫的顧慮,情不抑制走上前來的兩步,都讓我欣慰且又有幾絲慚愧的發現,他是真的在乎我的,打心眼裡在乎。
太上皇卻是忽然暗淡了神色,垂下頭去,一字一頓的說道:“芙兒在朕的心目中,想來是無人可以代替的。別的先不說,只是她那顆剔透玲瓏的,頗爲懂得朕心思的巧心,想來天下間就再也沒有別個人可以代替了。不過見到你,朕還是很欣慰的。一定是芙兒心疼朕了,所以派你來照顧朕的。”
我擡頭望向這位已經年近不惑之年的老人,他沒有任何老年斑的手背上光滑一片。緩緩拾起的笑顏,仿似再也笑不進內心深處去了。註定了孤獨,註定了殘留那一份揮之不去的念想。
緩和了神色的廖靜宸,偷偷望向我,朝着我不滿的努了努嘴,黑亮的眼睛埋怨着我,示意我以後不準這般冒險。我卻早在剛開始就已經猜到了太上皇的這種心思,故而歡歡喜喜的展顏朝着他,笑了起來。
“總之,朕今日能夠見到衣殤你,就是朕前生修來的福分了。以後你就常去慈安宮裡坐坐,陪朕閒話家常,朕就可以欣慰異常了。”太上皇收回久遠的目光,又一次開口言說。
“是,兒臣遵命!”我迅速垂下頭,向下福了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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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宮】。
廖靜宣一路攙扶着太后走回了慈安宮,兩天前就已經調派來的八個大宮女,早已經將慈安宮裡裡外外,打掃的乾乾淨淨了。
廖靜宣見太后依舊不展歡顏,說了許多趣事,意欲逗得太后開心嬉笑,可也只是徒勞無功。他其實也明白,打小就明白,這個芙妃在他母后的心裡,佔據了多麼大的位置與空間。
就是因爲她的存在,讓他們母子二人足足難過了很久的。最後,沒得辦法,朝堂之中還有些瑣事需要去處理。廖靜宣便只得悻悻的告辭離去了。
這邊廖靜宣前腳剛走,涵賢妃便進宮來給太后請安了。太后望着下面矮身見禮的外甥女,剛剛還繃緊了的臉龐,一瞬間便如溶化了的冰水,流淌開來,四散蔓延。
“快快平身,瑤涵,來,過來,讓哀家瞧瞧。這麼許久不曾見你了,過的可還順心嗎?”太后喜眉笑眼的招呼着涵賢妃,到上座中去。
“太后舅母,兒臣過的可開心着吶。皇上對兒臣也好的不得了。”涵賢妃雖然這麼說着,卻是一絲一毫都笑不出來了,撇撇嘴,竟然再也止不住的滾落下了晶瑩的淚珠。
“怎麼了,這是?瑤涵,你受委屈了?不要哭,快說與哀家聽聽,哀家一定給你做主。”太后一見涵賢妃如此,立刻緊張慌亂起來。
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流過臉頰的淚水,又覺得手掌不夠使得,便又急裡慌亂的轉身吩咐伺候自己的嬤嬤:“張嬤嬤,你快些去取塊乾淨的娟帕前來。”
“是,太后娘娘。”張嬤嬤答應一聲,便緊趕緊的跑下去取娟帕了。
而涵賢妃卻只是垂頭啜泣,哽咽難言,仿似受了極大的委屈,胸悶鬱結,開解不得。
“瑤涵,你倒是快點說啊。你這樣一聲不吭的,只是憋悶在心裡,倒是讓哀家如何是好呢?”太后心疼的輕輕摟住涵賢妃顫抖的肩膀,滿目憂心的急切追問道。
“太后舅母,兒臣真的沒有什麼不開懷的事情,您就不要再問了。只要太后舅母依然喜歡兒臣,依然寵愛着兒臣,兒臣就心滿意足了。”涵賢妃自太后懷中仰起臉來,白皙的面頰上
掛着幾滴晶瑩的淚珠,顆顆瑩潤,滾落而下。
“那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哀家也就不再勉強你了。你放心,你是哀家的一塊心頭肉,哀家這樣的喜歡你,又怎麼會放任她們欺負到你的頭上呢?一定不會的,好了,瑤涵,你也不要再難過了。再哭下去,可要當心哭花了你這樣好看的胭脂。”太后接過張嬤嬤遞上來的娟帕,替涵賢妃輕輕抹去了滾落腮邊的淚珠。
一臉慈眉善目的樣子,扯起脣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幾分寵溺的望着涵賢妃,柔聲勸慰。
“兒臣就知道,只有太后舅母對兒臣最好了。”涵賢妃嬌笑着偎依在太后懷中,脣角勾起的歡笑迷濛了整張顏。
“唉,你這樣一說起來,哀家就覺得很是對不住你。你與皇上一起長大,自小便感情相合的很。哀家打從一開始就非常喜歡你,可是,哀家也確實沒有料想到,皇上千挑萬選,竟然立了那樣一個女子。
雖說是東舒國的公主,可是哀家看她那個樣子,站沒有站像,坐沒有坐樣的,哪裡有什麼公主的樣子呢?而且,哀家在來時也已經打聽清楚了,她這公主啊不僅不是正宮所出,還特別的不受舒皇的寵愛。哀家實在想不明白,皇上怎麼就看上了她呢?可是,太上皇卻總是任由着皇上胡鬧,竟然管也不管。哼!”太后讓張嬤嬤賜了坐給涵賢妃,極爲不滿又忿忿不平的做着長篇嘮叨。
“太后舅母說的是,兒臣也實在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之前蓮妹妹與兒臣都曾經勸說過皇上。畢竟立後這等大事,總是要朝中大臣們互相協商一番纔好呢。而且,總是要問過您和太上皇的意思之後,才能確定吧。
畢竟民間都有此等說法,婚姻大事總是要聽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兒臣也如太后舅母一樣,確實沒有料想到,皇上竟然自作主張,立了那東舒公主爲後。”涵賢妃接過宮婢端來的茶盞,將剛剛泡製好的新茶,親手端給了太后。
“唉,你自小與皇上一起長大,皇上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哀家雖說是他的母后,可現下說也說不得了。他自小心理就有主意的很,太上皇的話還能聽進去幾句,哀家的話自然就當做耳旁風了,都懶得往心理去過濾一遍。”太后端起涵賢妃剛呈上來的新茶,輕輕綴了一口,緩緩慢慢的低聲嘆氣道。
“是啊,不過太后舅母也不要因爲這件事情,而擱置在心裡,反而不舒心了。兒臣並不在乎這些,只要太后舅母喜歡兒臣,兒臣能夠時時孝敬在太后舅母身邊,就算讓兒臣爲奴爲婢,兒臣都沒有絲毫怨言,心甘情願!”涵賢妃站起身來,盈盈拜下,急切剖白着自己的真心與忠誠。
“傻孩子,哀家委屈誰,都不會委屈了你去。哀家這輩子都沒有女兒,又因爲打小便非常喜歡你之故。在哀家這心裡,早已經當你爲自己的親生女兒般看待了,以後可不準再說這種喪氣的話,來讓哀家寒心了。知道嗎?”太后示意張嬤嬤將涵賢妃扶了起來,又頗爲嚴厲的接着警告道,“對了,蓮兒這個孩子整日介咋咋呼呼的,沒有個女孩子家的性子。你也少往她那裡跑,省的被她傳染了惡習去。”
“兒臣省的的,太后舅母就不必掛心了。蓮妹妹這性子想來也改不了了,兒臣只要在旁,就會一直勸着,可是現下也沒有改變多少。”涵賢妃淺淺一笑,輕聲答應道。
“恩,那就好。勸倒是也不必勸了,這孩子像你那個六皇舅的很,冥頑不靈,說也說不通。你且先回去吧,哀家也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子。”太后微微閉起眼睛,嗓音低沉,略顯疲憊之態。
“是,兒臣告退。”涵賢妃垂下頭去,極爲恭順的見了個禮,便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慈安宮的殿門,斜斜上挑的脣角,掛着得意洋洋的笑顏。想來也是,自從景貴妃死後,涵賢妃在廖靜宣的心裡自然是一落千丈。
被壓抑已久的涵賢妃正愁找不到出口之際,上天卻又將這位尊貴無比的太后,送到了她的面前來。這種好事,換成誰,誰能不高興呢?
第二日,我早早的便醒了過來。看看天色還早,想要繼續入睡,卻是再怎麼睡也睡不着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原本依舊睡着的廖靜宣,卻被我極大的動靜吵醒了來。
我們便一起推開窗子向外面望去,徐徐慢慢的飄了幾天的雪花,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整個大地寂靜一片,都仿似被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華服,美麗絕倫,精緻唯美。一股夾帶着溼潤涼意的北風,自打開的窗子邊灌了進來。
吹在身上,我被凍的瑟瑟發抖。卻依舊固執的站在窗子旁邊,貪婪的吮吸着那一股被大風帶來的清香氣息。廖靜宣見怎麼說都說不動我,只得拿了件外衫,罩在了我身上。幫我披好外衫之後,他便輕輕的自身後抱住了我。
我們就這樣相互依偎着,一句言語都仿似覺得多餘。靜靜的,是那種與大自然融爲一體的寂靜。只是單純的用身體深處裹藏着的那顆靈敏的心,去感受大自然的奇妙,感受我與他心靈的契合。
他輕輕呼出的氣息,全部都撲射在了我的耳朵邊,勃頸處。溫和有力,緊湊緩慢,一縷一縷仿似和着節拍的低吟,敲打着器皿的清脆。
我也由最初的僵硬呆滯,漸漸熟悉了他身體中淡淡的氣息,不知不覺中,站的累了,自然而然的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就在原本暗沉的天氣,漸漸亮堂起來,並且有了持續升高的情形之時,覃公公儘管竭力壓制了自己的嗓音,卻仍舊突兀的打破了一室的寧靜:“參見皇上,娘娘!皇上,上早朝的時間就要到了。您看,現下是不是?”
“皇上,趕緊去梳洗一番吧,天寒地凍的,省的大臣們只顧等着。”我掙開廖靜宣的懷抱,轉過身來,面對着他,輕聲勸說。
“朕倒是還真有幾件急事耽擱不得,今兒個天氣也確實冷了下來,這個晨禮就省了吧。朕一會子派人去各宮裡通知一聲,你且再回榻上歇息一會兒吧。”廖靜宣伸出手,替我理了理鬢角有些散亂的黑髮,緩緩說道。
“皇上怎麼就忘記了?今兒個可是太上皇與太后剛剛回宮的第一日,臣妾自然是要去太后宮裡請安的。皇上還怎麼去通知其他各宮裡呢?”我扯起脣角,望着廖靜宣粲然一笑。幾分戲謔,幾分認真的回道。
“那就沒得辦法了,以後還好說,可這是你嫁來西廖的第一次,朕也不好說什麼。待會子讓覃公公回來送你過去吧。”廖靜宣頓了頓,有份憂心的說道。
“這個倒是不用了,臣妾有攆車的,何必再麻煩覃公公跑一趟呢。好了,看這時辰也不早了,皇上還是趕緊去梳洗吧。不然,可就真的來不及了。”我嘻嘻一笑,朝着愣神的他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爾後,便轉身向前殿小跑了開去。卻聽得他在背後,極爲大聲的喚我的名字。言笑嘻嘻的,沒有半分正經之態:“殤兒,剛纔你那個樣子好美!”
我頓了一下,見早早起身等待伺候廖靜宣梳洗的宮女,個個都向我身上望了過來。一瞬間紅透了臉頰,趕緊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才驚覺,廖靜宣早已經離開了有些時候了。我思慮再三,還是放棄了乘坐攆車前去慈安宮的想法。畢竟太后原本就不喜歡我的,我若是再這般招搖的過去,肯定會讓她更加厭惡的,還不如低調一些的好。
主意拿定之後,我便帶着喜兒和綺兒向慈安宮走去。
來到慈安宮,我才發現涵賢妃,蓮婕妤還有扇昭儀,她們三人都已經到了。想是來了也已經很久的一段時辰,因爲我看見她們被厚厚的積雪,浸溼了的羅裙邊角處,都已經漸漸乾透了。
“臣妾(奴婢)參見太后娘娘,娘娘順暢百福!”緩步踱到大殿中央,我和喜兒,綺兒三個人一起跪拜下去,行了大禮。
“皇后怎麼這會子纔來。看看人家涵賢妃,扇昭儀,蓮婕妤都比皇后你來的早。你作爲六宮統率,一點兒統率的樣子都沒有,這還能行?”太后極爲不悅的掃向我們三個人,冷冷的眸子裡,一絲感情都沒有。
微微皺起的眉頭,更閃現出了她的極盡厭惡。嘴裡絮絮叨叨一席話下來,卻絲毫沒有讓我們起身的意思。
沒有辦法,我只得保持着下跪的姿勢,輕聲回道:“太后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身爲六宮之首,竟然沒有第一個來到慈安宮給太后請安,臣妾也自知理虧,甘願受罰!
不過,昨個兒臣妾聽皇上說起,太后娘娘畏寒之事。今個兒起來之後,又見天氣一下子便寒涼了許多。所以,專程去御膳房給太后娘娘熬製了一碗薑湯,還請太后先飲下,以免待會子坐得久,着了涼去。”我擺擺手,示意跟在身後託着玉碗的喜兒,走上前去,將那碗薑湯呈給上座中的太后。
“這是你今個兒早上早起熬的?沒想到皇上整日介日理萬機,事情那麼多,還能記得哀家的喜好與體質,到當真是難爲了皇上啊。你們這些陪在皇上身邊的人,總也要多勸着皇上些纔是。可不能任由着皇上操勞,傷了身子。”到得此時,太后冷然的眸子裡,才漸漸升騰起了一絲淡淡的柔和。
眉宇間的褶皺,也漸漸鬆散開來。厭惡之情自然是減少了許多。爾後,她便命令我們起身了,後又賜了一張椅子,讓我坐了下來。
“這碗薑湯就先擱置在一邊吧,待會子察覺到涼氣之時,哀家再用。皇后,到現在爲止,這後宮裡還有幾位五品以上的妃子沒有來到啊?你們尋常時候也都是這麼晚嗎?”太后擡起眸子,向下首的我望了過來。一縷精光忽閃而過,看不真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