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師父會親來送我,卻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放下窗簾,重新坐回喜車裡。靜靜的,就那麼靜靜的感受着師父送給我的曲子。我知道,師父也是希望我幸福的。他慣常悲慼的琵琶聲裡,今天竟是喜氣連連,激昂洶涌。
依然是那支《桃夭》的曲調,聽着師父一遍一遍的彈奏着,彷彿我便就真的能夠幸福。可是,他又怎知這場和親背後的陰謀,怎知我內心的悲苦,我不得不爲的無奈。
本已越來越小漸行漸遠的曲音,卻又在眨眼間切切的傳了過來。我欲掀起窗簾的手還杵在那瑟瑟發抖,車隊卻穩穩停了下來。
爾後,我便聽到馬車外,自隊伍前方響起了馬蹄聲。那個清涼的聲音迎風傳來:“不知二位俠士忽至遠處而來,有何見教?”
“王爺不必多心,我與家師只是專程來送送小師妹。”姚碧笯依然有些哀悽的聲音響起,師父卻只是極輕的答應一聲,便不在言語。
“喲,想必姑娘是認錯了,這裡可沒有姑娘的什麼小師妹,有的只是東舒國的二公主。”清涼的聲音夾帶着幾分玩味,幾絲冷漠,像股凜冽的風,直刺進我的心臟。
沒曾想,他竟是如此聰慧之人。
過了好一會,才恍惚聽到師父說:“這位小爺說的對。碧笯,想是我們真的弄錯了。沒曾想,我們卻陰差陽錯的送了公主一程,那就請公主一路走好。我們回去吧。”話音剛落,便聽到衣料婆娑的細微響動,爾後師父的琵琶聲已然漸行漸遠。
一會兒的功夫,竟再也聽不到絲毫。
“今天得以相送公主,想是緣分。願公主莫要忘記今日相送之人,以慰吾祝福之心。”姚碧笯有些清亮的聲音傳了進來,不復先前的那般悽楚。
坐在喜車裡的我,便也稍稍放下心來。盡力斂起波動的情緒,一派平靜,坦然言說:“本宮自是不會忘記的,先行謝過二位了。若他日有緣可以相見,本宮定會好好感謝姑娘,不負姑娘遠送的一番心意。”稍微停頓了下,我便又接着說道:“宸王,本宮覺得天色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上路吧。”
“二公主說的是。啓程。”那份清涼的嗓音高喊一聲,隨之迎親隊伍便緩緩向前駛去。
車輪輾轉聲中依稀聽到廖靜宸的暗自嘀咕:“東舒境內怎麼竟是些奇奇怪怪之人,難以理解。”
“公主,不要再難過了,姚小姐她已經走了。”我擡起頭,看到喜兒正掀起簾子向外張望。便含糊答應一聲,讓她放下了簾子。
人的悲歡離合,月的陰晴圓缺,是時間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圓了天下人的夢。可曾想,圓了天下人夢的不只是時間,恐怕還有我。
水流回環,恍然間月餘的時間,已在顛簸的行程中度過了。偶爾探出頭去,便稍感涼風微微襲來。遠遠的看到了,湛藍高空中一派涼意盡顯,也有部分燕兒不抵寒冷,結隊南去了。
進入西廖國的境內已有七天,再有三天時間,便要到達西廖京城——尚溪城了。這段時間,我極少踏出喜車。迫不得已要下車之時,也會把喜帕覆上,只因未進得宮前,我不想落人話柄。
瑣事纏繞的少些,纔不至於太過引人注目吧。
這日,暖暖的陽光透過車窗斜斜照進馬車之中,伴着
幾陣涼風微拂,我不由得便感覺懶洋洋的,竟昏昏欲睡起來。
正自將要睡實之際,忽然感覺到行駛順暢平穩的車隊猛然間頓住了,前方那道清涼的嗓音應景而起:“前方何人?”
“這一帶有名的劫匪盜,劫路劫財劫人命!”另一道嗓音隨聲回答,聲冷覆冰。想來也是面無表情,吊着一雙眼白過多的死魚眼。
“唉,叫我怎麼說你們好吶。現在這種時候還劫路啥的,已經過時了。知道現在流行什麼嗎?劫色啊,笨蛋。”廖靜宸嘻嘻笑着,一分正經也沒有。
“啊,你,你。”突然爆出一聲慘呼之聲,叫了兩下便沒了動靜。我正自感到納悶之際,卻聽另一人怒聲而起:“你竟敢暗算,卑鄙。給我上!”說着呼啦啦一大片衣料摩挲之聲伴隨着口中高喝之聲亂擾擾的一徑傳來。
“保護好公主!”廖靜宸閃身躲過一擊,爾後欺身迎上,同時不忘回頭吩咐。
廖靜宸的話音剛落,我便聽得“撲通”一聲,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卻見一個滿身黑衣面覆青銅面具之人,手握長劍,已然跨進了馬車中,陰測測的神情,殺氣騰騰。
此時我才恍然間有些明白,這夥打劫的小羅羅顯然不是簡單劫路之匪,森然狠戾的那一眼裡流露出置人於死地的決心。
有人要殺我?!可我一直身處宮中,不可能與誰結有仇怨,這種猜想顯然也是混不過去。何時我也成這般名人了,竟能逼得別人出錢買兇只爲殺我。
如若是這樣,我自己應該知道的不是嗎?起碼有個頭緒也好,可現在這種情況當真弄得我一頭霧水,不解不明。
一個晃眼那黑衣蒙面人便已欺身而上,手中長劍亦是舉起欲砍,我慌忙裝出膽怯萬分的樣子望着他,淚眼汪汪,顫巍巍開口求饒:“大爺,我們只是一介弱流女子敵不過大爺這把光亮寬大的長劍,還望大爺開恩,饒我們不死吧,來世願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爺。”
“公主,”喜兒急切的將將喚出聲音,便被那黑衣人粗略的嗓門蓋了下去。
“哈哈。還真是個細皮嫩肉的標誌娘們兒,若不是上頭有命令,大爺我又怎忍心看你死在刀下呢?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得罪別人!”那黑衣人雖是這麼說,可顯然是信了我的話,右手長劍微微下落,好似放鬆了警惕。
我再接再厲,依舊裝作可憐兮兮的瑟瑟發抖,怯怯的將他望着,垂下頭低聲啜泣,哽咽難言:“小女子並不曾出過家門,亦不知得罪了哪個英雄,大爺可否告知,也好叫小女子不至於連死也是這般茫然不知。”
“大爺們乾的就是這趟買賣,對主顧當然要保密,不會隨便說出的,你就留着去閻王那裡問問吧。”那黑衣人說着舉刀又要上前。
我忽而擡頭,神色誠懇,急忙問道:“你說要我去哪裡問?”
那黑衣人明顯一愣,有些不甚明瞭我的話。上身朝我靠過來,嘲諷冷笑:“我說讓你去,”
瞅準他靠過來的空當,我好似不經意間以帕遮口又要哭泣,瞄向喜兒一眼,爾後瞄準他的口鼻,手裡藥粉迅速揚上他近在眼前,依舊說話不止的脣,那人卻只來及的瞪圓雙眼,一字未出,便悶哼一聲,倒地而亡。
又靜待了一會子功夫,便聽見外面兵器相
擊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爾後廖靜宸的嗓音伴隨着他踏上馬車的腳步聲一道想起:“二公主沒有受到驚嚇吧。只是些不長眼的死賊盜匪,倒是膽兒肥的很,竟然敢來劫皇上的迎親隊,這回可是倒黴的把自己劫回老家去了。咦?公主殺的?”
廖靜宸看到車內仰面躺着的那具面色青紫氣息全無的屍體,驚訝莫名擡頭看向我,更是訝異的口不擇言,黑眸圓睜:“是你?你,你是東舒二公主?”
“是本宮怎麼了?難道宸王以前見過本宮?”我也認得他,就是那日虞膳堂二樓欄杆處坐着的身穿蔚藍錦衣之人,東舒果然是有內奸的。不過,我現在並不想認他,也不想追究有無內奸之事,人已死,再追究下去就算找出內奸於我又有何用?
“不,是本王糊塗了,竟然眼花錯認成了本王歡喜的女子,想來那女子正巴巴的呆在尚溪城等本王回去,怎麼可能是公主你呢?莫怪,莫怪。”廖靜宸驚訝過後,又換上那副慣有的嬉笑神色。
看了那具屍體幾眼,又回頭笑嘻嘻的望着我,附我耳邊,壓下聲音:“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師父輕功不俗,徒弟用毒亦是不俗。”
許是看到了我微微煞白的臉色,依舊眉眼歡笑的寬慰我:“不用擔心,本王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這樣一看,他和前世那個守護我很久的男子是不同的。那個人很少會有這般笑顏,這種像個耍賴皮的人才會有的說話語氣更是從來不曾有過。不過這種笑,放在這張相同的面上,也覺好看如斯。
迎親大隊又穩當當的行了兩日,其間便再沒有黑衣人出現過,想來自己也不是很出名的,對方這麼快便偃旗息鼓了。我如此這般對着自個兒嘲諷了一番。
這日清晨一輪紅日將將自東方升起,半掩了嬌嫩容顏附在在遠處山巒頂端,半隱半現,周邊光暈橘紅耀眼,朦朧之中帶起一片模糊影像。
正自呆看的出神,卻漸漸覺出前方有鬧哄哄的聲音傳來。周邊野草雜叢中也稀稀疏疏現出幾座房屋,幾點炊煙來。
“公主,終於到達尚溪城了吶,你看,前面有好多人呀。”喜兒掀開車簾,探頭望向隊伍前方,幾分欣喜,幾分莫名,“那個人,難道是廖皇?”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喜兒的話音剛落,便聽見震天響動的參拜聲自前方傳來。衣料摩挲聲中隨在馬車旁邊的士兵也依次跪了下去。
爾後一個略顯深沉有力的嗓音,夾帶了幾許笑意,明快清爽,徐徐傳來:“都平身吧。衆將士一路往返東舒,真是辛苦了。”
“皇上言重了,此乃我西廖大喜之事,將士們並不覺得辛苦。”廖靜宸清涼的嗓音破空傳來,送入我的耳畔。
“呵呵,臣弟一路舟車勞頓,身子可還好?”廖靜宣深沉聲音裡含滿關懷。
“還好,多謝皇上記掛着,”
後面又說了何話,我沒有在意。只是猶自不解廖靜宣親臨城門口,難道是專程迎接迎親隊伍的?還真是匪夷所思的自找死路。
一會兒功夫,馬車又晃晃悠悠,咯吱咯吱的行了起來。前方衆人依舊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閒話細聊,間或夾雜着幾聲討好獻媚之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