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殿下小心！”碧笯突然的一聲淒厲的慘叫，硬是將我自混亂的思緒中生生拔了出來。
我猛然轉過身子向中間看去，正好看見廖靜宸的利劍正不偏不倚，直愣愣的向淳哥哥胸膛刺去。而此刻的淳哥哥，已經是疲於應對，遞出的一招還未收回，想要抵擋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上，張大嘴巴，想要呼喚廖靜宸住手，想要讓淳哥哥小心，卻是焦急的方寸大亂，一句話也喊不出來。像是瞬間便被淹沒了聲音，我使出渾身力氣卻依舊只是徒勞。
就這樣眼睜睜的望着那柄利劍距離淳哥哥越來越近，淳哥哥驚詫的瞪大了雙眸的神情，明白白的晃在我的眼前。不行，我不允許淳哥哥他有事，他不能有事。
這種想法剛剛冒出，我邁開腳步就要衝上前去，卻突然看見廖靜宸朝我眨巴着眼睛，再看向他握在手裡的那柄利劍，已經向一旁偏去。
我亦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脣角扯起的容顏還未笑出來，卻見碧笯爲了救淳哥哥已經自一旁揮劍衝了上去。眼看着劍走偏鋒，就要刺到廖靜宸身上了。
“不可以！”我大聲喊出，迅速衝上前去，一把推開廖靜宸偏鋒的劍，還來不及回頭瞧上他一眼，就已經聽到悶雷般的響聲，穿透衣帛，碰觸骨髓，進入了我的身體之內。
瞬間一股滲體的涼意，迅速充滿全身四肢百骸，掩蓋過了疼痛，更掩蓋過了心痛。這股無邊無際的涼意，鑽進我的肺腑，透過我的脊背。使我頓時便停了思想，沒了力氣。
“殤兒！殤兒！”雙眼迷濛，我看不清楚是誰在這樣淒厲的喚我，我聽不出來這是出自誰的口。我只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無力，越來越頹敗，慢慢向後面倒去，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衣殤，怎麼會這樣？衣殤。”應該是碧笯的聲音吧，帶了太多的愧疚與傷心，聲聲喚在我的耳前。我想告訴她，不要緊，我沒有事，可是張了張嘴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不知是誰依舊在聲聲呼喚着我，我的身體不受任何控制的倒了下去，倒在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軟綿綿的東西上面。這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母妃，還是那樣不變的冷漠，那樣不變的眉眼。她只是站在遠處冷冷的望着我，並不上前來，也不理會我聲聲的呼喚。
爲了真實的觸摸到母妃，我開始穿過黑暗的漫長的臺階，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可是，越走卻越是看不到頂端在哪裡，盡頭在哪裡。我只是本能的開始向上走去，一步不停的向上走去。耳朵旁邊不時傳來誰的呼喚，好像很是遙遠，遠到我只是單純的以爲那是誰發出來又遺忘在此處的回聲。
可是，忽然之間那個我以爲是回聲的東西慢慢近了，近在咫尺，近的差點震壞了我的耳膜。緩緩慢慢的睜開眼睛，原本長長的走不到盡頭的階梯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張擔憂不已，悔恨難當的臉龐。
廖靜宣狠狠喚着我的名字，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滾落下來，滴落到我的手心，燙傷了我的眸子。
“殤兒，你怎麼樣啊？你沒事吧。殤兒，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殤兒，跟我回家去，回家去好不好？”廖靜宣緊緊握住我的手，通紅的眼睛裡是捨棄不掉的悔恨。
“母后，母后。您這是怎麼了？您千萬不要嚇唬弘兒啊。母后，弘兒好不容易祈求老天爺纔看到了您，您千萬不要離開弘兒啊。跟着父皇與弘兒一起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弘兒稚嫩的聲音，喚的我聲聲心痛。
我伸出手來握住他們兩人的手，忍受住透體的寒意與疼痛，緩慢卻又竭力做出清晰的說道：“廖靜宣，我們終究是沒有緣分的人。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已經原諒你了，甚至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只是心痛，心痛你爲什麼不把自己的苦楚向我說明，心痛你每日每夜所承受的我對你所謂的怨恨。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剩下的日子，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照顧好我們的弘兒，一定不要讓他受到任何傷害。請你把現在對我的愧疚，都用到弘兒身上，保他一生安寧。弘兒，跟着你父皇回去吧。母后會永遠祝福你，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不，不。殤兒，我不能沒有你啊。你不會有事的，走，我們現在就走，我帶你去找太醫，找天底下最好的太醫，我一定會將你治好的。一定會！”廖靜宣伸手就要將我抱起來，卻被我搖頭制止了。
觸動傷口所帶來的疼痛，又一次襲遍全身。我痛得溢出聲音，皺緊了眉頭。
“你幹什麼？你放開殤兒。你這樣子會弄疼她的，你給我滾開。”淳哥哥一把就將廖靜宣推出好遠，爾後望向我，亦是淚眼朦朧的悽楚，“殤兒，對不起，是
我不好。殤兒，對不起。”
“衣殤，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混蛋，竟然傷害了你。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衣殤。我怎麼會那麼糊塗，我怎麼會親手傷害了你呢，衣殤。”碧笯大哭着跪在我面前，玫紅色鮮豔的宮裝上面都滴滿了淚痕，濡溼一片。
“不，碧笯，我不怪你，這都是我的命，都是我的命。也許這對於我來說，亦是上天給予我的最美好的結局了。”說着，我拉起碧笯的手，輕輕放在了淳哥哥手掌心中，眼睛緊緊盯着淳哥哥，半是哀求，切切囑咐道，“淳哥哥，不管今天是如何，往後碧笯就是你的妻子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委屈與傷害。淳哥哥，碧笯她與我自小一起長大，是我的姐妹，是我最親的親人，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她，讓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要心安啊。”
“殤兒，別說這些傻話，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淳哥哥面色煞白的望着我，淚水滴落，聲音哽咽。
“淳哥哥，就算殤兒求求你了，好不好？答應殤兒，好不好？”我盡力睜開已經疲倦不堪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他扭頭望了碧笯一眼，爾後看着我狠狠點了點頭：“好！我答應殤兒，一定會照顧好她的。一定會。”說着，他想是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捂住嘴巴，將身子扭到一邊，竟然嗷嚎大哭起來。
我亦是淚水不爭氣的一遍一遍奪眶而出，想要微笑着與他們告別，亦是不能了。可我依舊盡力不讓自己再流出淚來，擡起眸子向上看去，欲要將淚水逼回去才肯罷休。可是，一擡頭卻看到了同樣傷心欲絕的廖靜宸。
原來我覺得軟綿綿的東西，竟然就是他的身子了。他任由我仰躺在他的身上，只是默默無語的流淚，自己獨自傷心欲絕。
“宸王爺，謝謝你接住我。不僅僅一次的接住我，使我免受了很多很多的傷害。那些個最爲黑暗，心最痛的日子裡，都是你陪在我身邊，默默守護着我，這樣的你，真的讓我充滿了罪惡感。今生我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請你原諒這麼久以來我的任性，我的利用好不好？”我擡頭望着他，眸子裡盡是淚水暈染的痕跡。
“不，殤兒。不，不要再說這種話，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我自己願意做的，與你無關。但是，此時此刻，應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救了我，可是，如果時間能夠倒回，我寧願自己去死，我都不要你救我。你爲什麼這麼傻，你爲什麼要救我。你這樣做，豈不是要讓我愧疚一輩子嗎？殤兒，你怎麼這麼狠心，要讓我一輩子都安心不得啊。”廖靜宸聲聲淚下，傷心欲絕的樣子亦是震撼了我。
“不。我沒有要讓你不能安心，我只是擔心你，我只是想要還回欠了你的，我再也還不完的債啊。靜宸，這一生你對我的好，我都刻在了心裡。就算是要經歷千百世輪迴，我都不會忘記。只是祈求上天，給我們一次機會，讓我來生作牛作馬的報答你。”我緊緊望着他，想要切切將他記住，也好來世再履行自己的諾言。
“不要，我不需要你的報答。下一世，我只是希望上天能夠開眼，讓我以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守護在你的身旁。我不奢求你迴應我什麼，我只是想要再像今世一樣，永遠守護着你。但是，不要再讓我這般的無能爲力。我只想以一個正當的身份留在你的身旁，永遠，永遠。”他垂下頭不敢再看我，想來亦是不願再看，長長濃密的睫毛上，盡是淚珠垂掛。
“你真是個傻瓜。可是，這個傻瓜他現在是我弟弟，是我真真正正的弟弟，想到這一點，我就會很高興，很開心。我只是希望，我能夠親耳聽到你喚一聲‘姐姐’好不好？靜宸。”
“好。姐姐。姐姐。靜宸最愛最愛的姐姐，一輩子的姐姐，下輩子我都不要忘記你，姐姐。姐姐。”他聲聲入耳的呼喚，透過骨膜傳進了我的心裡。
這樣的聲音多麼好聽，多麼悅耳。我的脣角終於掛起淡淡的淺笑，卻已覺得疲憊至極，只是想要休息一會兒，想要睡一會兒。緩緩閉上疲勞的眼睛，我終於大大鬆了一口氣般，漸漸睡去。
“殤兒。殤兒。你醒醒，你必須睜開眼睛看着我，看着我啊。”誰的聲音如此淒厲，想起在我的耳邊。可是，我實在太疲勞了，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眼皮卻沉重的我擡也擡不起來。
筋疲力盡之下，我不想再努力，我想要放棄。可是沒想到那個人卻如此固執，硬是搖晃的我東倒西歪，就像翻江倒海般直想嘔吐。這個人太煩人了，我一定要看看他是誰，爾後將他趕走，揮退。
努力睜開眼睛之際，卻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放大了無限倍的臉龐。他漆黑的眸子裡，掛着淚珠，卻又溢出無盡的喜悅：“殤兒？你肯睜
開眼睛看看我了，對不對？這樣就好，這樣我就好開心。”這個場景好熟悉，我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實在想不起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自廖靜宸手中將我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將我的頭放在他的臂彎裡。那裡熟悉的味道，好像很久遠，又好像近在眼前，一下子便讓我清醒了幾分。那是我特別熟悉的味道，那是我無數個難眠的黑夜裡最爲思念的味道。
我擡起頭來，凝神望着他，再一次開口，切切叮囑：“照顧弘兒，一定不要讓弘兒受到何種委屈啊。廖靜宣，下一世，若是我又遇到了你，你還會那樣對我嗎？”
“不，不會。殤兒，下一世請讓我再次遇到你，我一定把你捧在我的手心裡，細心照顧，妥善保管，絕對不會再做出什麼傷害你的事情。殤兒，請你不要拒絕我，求求你不要拒絕我，一定要讓我下輩子再遇到你。下一輩子，讓我來疼愛你，讓我來承受那些苦楚，那些心痛。好不好？”廖靜宣緊緊抱着我，顆顆豆大的淚珠滴落在了我的衣襟上，冰涼一片。
“好。這可是你說的。下輩子，我一定再來找你。你若是膽敢再如此對我，我就躲起來，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我。”
“好，好。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也絕對不會讓你再有機會離開我的。”
“恩。到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人，咳！咳！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要有一個溫暖的家，還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他們都會像弘兒一樣懂事，一樣乖巧。再也沒有爾虞我詐，再也沒有無奈和心痛。每當太陽出來時，你要揹着我，去，太，陽，升起的地，方，見，見，證，奇，跡。”說到這裡，我再也開不了口。
只是感覺黑暗越來越近，已經將我全部吞噬了。而且我也好累好累，累的根本就再也睜不開眼睛，再也張不開嘴巴，發不出聲音，漸漸掉進了萬丈深淵中去。
可是，就在我無力的閉上眼睛之際，卻見他的脣角有鮮紅的血液溢出。我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了，可疲憊的身子已經透支了我太多的精力。我緩緩伸出去想爲他擦拭脣角的手，亦是停頓在了半空中，終至無力滑落下來。
“好，好。我答應你。”廖靜宣應答的聲音變得細小，無力。緩緩握住我垂落下去的手，脣角勾起無盡的歡笑，眸子卻也是疲憊至極的緩緩閉上了。
“母后！母后！”站在近前的弘碩，皺緊了稚嫩的小臉。
“殤兒，殤兒！”淳哥哥一步跪坐到我面前，悲痛欲絕。
“衣殤，對不起，衣殤！”碧笯亦是痛心疾首的望着再也沒有生氣了的我。
“姐姐，姐姐，你怎麼就走了？你怎麼就不顧念弟弟就走了呢？姐姐。”廖靜宸心痛不已的爬到跟前來，失聲痛哭。擡起頭的時候，卻忽然看到了廖靜宣脣角滑落下來的血痕，驚異不已，“皇兄，皇兄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皇兄。”
淳哥哥亦是驚訝的擡起頭，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卻早已經沒有了任何呼吸。誰也不知他是何時服下去的什麼毒藥，但是事實擺在面前，他已經去了，他已經無聲無息的去了。這一生不管幹什麼事情，他都是這般機關算盡，從不給別人留下任何一絲一毫的反擊機會。
就算是他的死，他都算的這般恰到好處。他想與她一起離開，想陪着她走過漫漫的黃泉路，所以他既不能比她早走，又不能比她晚走。只能恰到好處的，只能這般恰到好處。他才能夠陪着她，才能夠一路護着她，共同離開這裡而去面對新的環境。
原來，這個人，不只是對別人，就是對他自己都是這般狠心決絕的。也許在他的世界裡，就從來都沒有過猶豫，從來都沒有過遲疑。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更不會去管是否會傷害別人，也不會去管別人是怎樣想法，只要是他要做的，那就是對的，就是必須要去做的，即使錯了也必須變成是對的。
也許只有這樣一個決絕的人，纔會深深攫住了她的心，攫住了這樣一個自前世開始就已經見識過各種男子，傷害過各種男子的女子的心。
大殿之內哭喊聲亂成一片，小小的弘碩更是哭得暈了過去，醒來又接着哭。現在的他還不明白，他的父皇與母后爲何會突然之間就已經離他而去。他甚至開始後悔起來，後悔父皇要爲他找尋母后的決定，後悔他跟着父皇來到了這裡，不然他的父皇也不會離他而去。
可是，想念母后的心更加強烈又撕心裂肺。在他以爲終於可以不必再去看那些畫像，而見到了真真正正的，活靈活現，比畫像之上美了不止千百遍的母后的時候，他的心裡是那樣的驕傲與開心。
可是，這一切卻猶如曇花一現，又像是鏡花水月。短短的幾個時辰裡，他變得一無所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