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誰也沒有理誰。
外面的滂沱大雨變爲細雨絲,一滴滴灑在車窗上,劃出一道道痕跡。
外面聲音不大,車子裡更是安靜得可怕。
顧晟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側臉如刀刻般深邃,纖長的睫毛讓喬嘉萱都忍不住嫉妒。
突然他睜開眼,準確無誤地對上喬嘉萱的視線,臉含薄怒,“別盯着我看。”
喬嘉萱訕訕撇開視線,切,不看就不看,有什麼了不起?
因爲自知理虧,面對顧晟的指責,她也沒多說話。
顧家非常安靜,安靜到針掉在地上,好似也能聽清楚一樣。
喬嘉萱的視線移到客廳的沙發上的時候,微微一愣,顧震以及顧夫人都坐在那裡,表情嚴肅。
“知道回來了?喝了多少?逃避的感覺怎麼樣?”顧震並沒給顧晟任何反思的時間,直接拄着龍頭柺杖起身,臉上怒氣滔天。
顧夫人哭紅了眼眶,靜靜坐在沙發上,聽到顧震呵斥自己的兒子,也沒有出聲。
“喬嘉萱你離他遠點兒,當自己皇帝老子了,還要別人攙?”
喬嘉萱鬆開顧晟的手臂,站到一邊。
這感覺,跟三堂會審一樣,她有些心慌慌。
“不會說話,啞巴了?”顧晟盯着孫子問,後者臉色平靜,面無表情。
“看看你這是什麼死樣子?我沒發現你顧晟還這麼脆弱啊,還需要酒精了,你喝了多少,感覺舒坦了?你爸跟你妹妹,回來了沒有?”
顧震的一句話,重重砸到顧晟身上,他有些站不穩,不知是因爲本身醉了,還是因爲那句話所涵蓋的意義。
可即便是顧震怎麼說,他就是一聲不吭,嘴脣緊緊地抿出一道深深的弧度,面色沉穩如山,眸底全深邃看不清他所想。
喬嘉萱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到底顧晟的爸爸和妹妹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時候了,顧晟還倔什麼,說句話,總比讓顧震一直罵他好吧?
“爸,算了吧,他心裡也難受。”顧夫人慢慢起身,面帶苦澀地說。
“難受?誰不難受?你們一味沉浸在過去有個屁用?逝者已逝,就要學會放開心態,這被他們看到,只會難過。他爸去了,只能說命不好,命中註定有這個劫難,能怪你?能怪阿晟?幸好老天爺對我顧家,不算是太糟糕,讓阿晟死裡逃生。你們要做的,是感恩戴德,不是悲天憫人,一味中苦難裡掙扎。”
這飽含頗多的話語,讓喬嘉萱又是一愣,顧晟死裡逃生?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一想起來,心底就一陣鈍痛。阿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我以爲他已經放下過去了。”顧夫人說着,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沒想到,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大概過去,會成爲他的一個心結,打不打得開,她都不敢保證。
就是說到了這裡,顧晟還是沒吭聲,面容冷峻,帶着冷漠,疏離的氣息。
顧夫人想,兒子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冰冷難以接近的呢?好像就是丈夫和女兒出事之後,原本頑皮的孩子王,似乎在瞬間成熟,長大了。
“既然不想多說,那就散了吧,阿晟,你爺爺說的對,不是你的錯。”顧夫人肯定地說。
顧晟深深看了面前的長輩一眼,垂下眸子,緊緊捏着手心,轉身,毫不停留地上樓。
“你跟上去看看,別讓他在喝酒了。”顧夫人對喬嘉萱說,她點點頭,隨後也上去了。
“好了,大家都累了,衣服也淋溼了,去洗個熱水澡吧,清醒一下頭腦,我看你們母子都沒解開心結。”
顧震嘆了口氣,拄着柺杖走了。
喬嘉萱跟着顧晟上樓,房間裡靜悄悄的,找了一圈才發現他坐在沙發上,安靜得可怕,但黑沉沉的目光,卻看向外面。
她起身招來顧晟的衣服,“你去洗個澡吧,這是你的衣服。”
顧晟擡起頭看着她,喬嘉萱下意識地有些瑟縮,不過還是碘着臉遞了過去。
“爺爺可是一把年紀了,你忍心看着他爲你操心?”喬嘉萱撇撇嘴。
“算了,這是你的事,我管這麼多幹嘛,免得一會兒又說我多事外加自以爲是。”喬嘉萱諷刺一笑,看也不看顧晟。
見他不接自己手裡的衣服,頓時覺得自己八婆,你賢惠個毛啊?
將衣服往旁邊一丟,橋架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顧晟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眼中,直至完全不見,門被她關上了,剛纔的那些話,一句句在耳邊迴盪。
確實,他是懦弱的,只能以迴避來解決問題。
喬嘉萱剛踏出房門,就被顧夫人叫住。
“你跟我來。”
她指着自己,覺得有些古怪,顧夫人微微頷首,表示她沒聽錯。
順着顧夫人的腳步,到了二樓的第一個房間,喬嘉萱知道這是顧夫人的房間,但是從沒進過。
“進來吧。”
房間很大,藕色的窗簾,陽臺上養着幾盆小植物,外面的視野很好,一望無際。
至於房間的內部,則是溫馨中帶着甜蜜,牆是淡淡的粉色,牀上一方掛着顧夫人的婚紗照。
那時候攝影技術還不怎麼好好,不像現在的那般清晰,但能看出照片上年輕的顧夫人很幸福,她旁邊的男人,必定是顧晟的父親無疑了,也是個難得一見的英俊男子。
“要看,就看看吧,別弄壞了就成。”見喬嘉萱一臉好奇地看着自己房間的相片,顧夫人淡淡地說。
喬嘉萱點頭,順着牆壁上掛滿的照片,慢慢走了過去。
以前的顧家人,一定是幸福快樂的,不管是顧夫人,還是顧震,又或者是顧晟,全都是笑眯眯的,臉上的表情開懷而又幸福。
拿將一個相框拿起,上面是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
“那是顧晟的妹妹,她叫顧依琳,拍照的時候她才兩歲零三個月,因爲沒睡醒,還在鬧脾氣。”顧夫人在旁邊解說,聲音帶着無盡的悲痛。
“他們兄妹感情很好,小時候依琳最跟粘着她的哥哥,雖然說顧晟跟她相差了八年,但沒影響他們的感情。”
“長得真可愛,肯定是個漂亮的小公主。”喬嘉萱喃喃自語地說。
“是啊,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人,但是她卻在她四歲的時候,被活活燒死了。”
喬嘉萱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顧夫人,燒死?
照片上的小女孩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笑眯眯地看着她,這麼漂亮可愛的孩子,竟然在四歲的時候被燒死,對她來說,何其殘忍?
顧夫人接過相框,用手摸着照片上的小人兒,眼角的淚水立馬益了出來。
“媽,你別難過了,妹妹在天堂守護着你,跟爸爸一起,有爸爸的庇護,她同樣會過得很好的。”喬嘉萱眨眨眼,把淚水縮了回去,輕輕地對顧夫人說。
顧夫人再也笑不出來,看着房間裡所有的照片,怔怔發呆。
“坐吧,你是這個家的一員,遲早要知道的。阿晟的情況不對,正好告訴你,讓你去開解開解他。”顧夫人對喬嘉萱說。
這個家的一員嗎?
算是顧夫人認定了她的身份了?
若喬嘉萱跟顧晟只是平常的夫妻,她會爲這個答案而高興的,但不是,顧晟曾不止一次在她耳邊說過,她什麼都不是,只是顧家的過客。
此刻她頭腦清醒,自然不會因爲顧夫人無意中的一句話而有多大的情緒變化。
她聽話地坐下,顧夫人憂傷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十六年前,顧晟十二歲,顧依琳四歲。
那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顧夫人和顧爸爸結婚十五年的結婚紀念日,是一場盛宴,也是一場劫難。
顧夫人出門買菜,那時候顧依琳還小,又發生過被人口販子差點拐賣的故事,他們不想在短時間內帶孩子出去,免得再讓顧依琳受驚。
留在顧家,卻是災難的伊始。
說到這裡的時候,顧夫人的聲音變了一個語調,臉上,也是恨意十足,指甲緊緊扣着手心,一副發狠痛苦的樣子,看得喬嘉萱膽戰心驚。
“火具體是怎麼燒起來的,我就不多說了。那時候依琳在二
樓的房間,阿晟在一樓,你爸在花園給你妹妹摘玫瑰,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二樓是最先燒起來的,你爸讓阿晟自己跑出來,他則是上二樓救依琳。”
喬嘉萱心有不忍,接下來的結局,明顯是可以猜想的。
“後來,爸爸和妹妹都在那場火災裡喪生了嗎?”
顧夫人冷笑一聲,充滿怨恨的眸子在喬嘉萱身上一晃而過,點頭承認。
“依琳的房間燒得最慘,你爸上去的時候,基本上已經看不到人了,他硬是衝了進去,那時候已經把依琳燒得面目全非,可當他抱起依琳準備衝出來的時候,巨大的木櫃子砸了下來,生生把他們父女就這樣葬送在那場大火裡面。”
顧夫人此刻的恨意,已經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喬嘉萱握着她的手,卻被顧夫人死死砸住,等她放開的時候,喬嘉萱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可見顧夫人用的力氣到底有多大。
“那,顧晟呢?”
“他沒事,燒傷了一些,但是沒有生命危險。大概是自責他沒有看好妹妹,讓他爸和他妹妹一起葬送在那場火海里面,從那時候起,阿晟就變得冷漠疏離起來。”
原來,顧晟還有這樣的故事,喬嘉萱垂下頭,盯着手裡的血痕發呆。
喬嘉萱若有所思外加帶着關心的樣子落入顧夫人的眼中,她拭了拭眼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恢復成了冷豔的貴婦人。
“這就是全部過往了,你有知道的權利。嫁入顧家,你就是顧家的人,雖然你跟阿晟之間的開始是一場意外,但總歸是一家人。我雖然不喜歡你的出身,但也不是個難講的婆婆,只要你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我們之間跟平常的婆媳不會有什麼差別。”
這是勸慰外加警告麼?
喬嘉萱啞然失笑,乖巧柔順地說了一聲好。
她是沒有任何話可說的,但跟顧晟,卻不會如顧夫人所想走到盡頭,總有一天,他們會離婚,因爲他愛的,只有溫暖。
事關顧晟的父親以及妹妹,雖然顧夫人對自己說了一些,但明顯還有保留,而顧晟,更是一字不吐。
喬嘉萱他這是什麼意思,也沒往心裡去,但誠如顧夫人所說的開解,她有盡力,顧晟聽不進,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很快便等到了週三,朱柒柒和談書墨結婚的日子。
花團錦簇,在郊區,談家的一個別墅裡舉行。
喬嘉萱挽着顧晟的手,穿着得體大方,臉上帶着甜甜的笑容,她倒是無比期待這一場婚禮。
進門之後不久,顧晟便跟生意場上的人寒暄,路伊寧朱以及鄭月容,全都作爲女方的親戚那邊的人,自然是也是來了。
“喬嘉萱,我看你今天心情不錯啊。”不知何時,路伊寧走到喬嘉萱的身邊,捅捅她的腰,不懷好意地說。
瞟了她一眼,喬嘉萱嗤笑一聲:“不然我要哭喪着臉來?這可是人家的婚禮。”
“你這樣,朱柒柒應該是很失望,她恨不得你哭死哭活,然後可以挽着談書墨的手跟你炫耀呢。”
“那就抱歉了,我對他們的事沒興趣。”喬嘉萱冷笑着說。
路伊寧見此,偷偷摸摸地湊到喬嘉萱的面前,壓低聲音說:“你聽說了這場婚禮怎麼來的沒有?”
喬家愛心轉頭,奇怪地看着她,能怎麼來的,水到渠成啊。
他們之間這麼多年,朱柒柒爲談書墨懷了孩子了,還爲了他自殺,收服了談家的人,自然是該結婚的。
喬嘉萱一副滿不關心的樣子,讓路伊寧痛心疾首。
她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喬嘉萱:“你個沒腦子的,跟朱柒柒比起來,差太多了,不然她怎麼把談書墨拐到手的?聽說啊,朱柒柒自殺,把談家的人嚇得膽子快碎了,醒來之後,說要去墮胎,死活不顧談家的勸慰,人都到手術檯了。”
喬嘉萱眨眨眼:“沒墮成是不是?”
“那不是廢話?要是成功了,就不會有今天的婚禮了。據說談家的老夫人,承諾一定給她和談書墨舉行婚禮,而她又對談書墨說,如果不跟朱柒柒結婚,就跟他斷絕關心,逐出談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