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在客棧休息夠,確定身體已經完全恢復過來,單小五便催着單寶乾上路,反正左右到黑風寨的路途也已經不遠,無所謂繼續耗着浪費時間也浪費銀子,要知道,這些天的住宿費到時候可是全都記在她賬上的,別指望她家那隻錢精二哥會大發善心給她出錢。
雖然有太陽曬着,但畢竟也是下了好幾天的雨,積水沒那麼快褪去,導致地面還是泥濘一片,車軲轆從上頭碾過,每次都是裹上了更厚的一層泥。
因爲怕太陽出來會太熱,所以一行人都決定在清晨離開,此刻空氣裡還夾着水汽,露珠沾在樹葉草根上,一呼一吸間都是舒爽的夏日味道。
“呼~~~沒被污染過的空氣就是清新啊~”
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單小五靠在軟榻上,懷裡抱着自制的抱枕,朝着大開的窗戶外頭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盡是滿足的表情。
“小姐,吃水果。”翡翠將洗乾淨的小紅果遞給單小五,自己則是留了另外一個。
單小五接過水果,卻並不吃,反而掀開了車簾,幾步蹭了出去,蹲在正委屈自己當‘柴科夫’司機的單寶乾身邊——因爲原先的車伕讓他遣走了,單小五也懶得花錢再僱一個,於是思來想去,最後便只有讓單寶乾這唯一的男性頂上了——當然,車費還要照算,單寶乾可精了,這些全都記在單小五賬上呢。
“二哥,給。”將手裡的紅果遞到單寶乾身邊,單小五興致大好的跟着他坐在車廂外頭享受着涼風。
單寶乾斜睨了她一眼,手上繮繩拉的鬆緊得當,一轉頭,就着單小五的手在紅果上咬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吧?”
收回手,單小五也毫不顧忌,也跟着在上頭啃下一大塊果肉來。
反正她放得開,單寶乾更看得開。雖然小時候家裡並不缺錢,該有的東西兄妹三人都能平分到,但單小五就是偏好這種‘分享’的行動,一塊糕點也不介意分成三半來吃,這樣的感覺對她來說,就像維繫着兄妹三人的感情不會散掉一樣,分外珍貴。
“是不錯。”
單寶乾甩了下繮繩,伸手扯住單小五的手臂將她往裡面拖了拖,免得她因爲坐的太靠邊,馬車跑的快了會掉下去。
“小心點。”
單小五將屁股往後挪了挪,算是聽了單寶乾的話,可是一雙靈活的大眼卻是已經飄到了別的地方,伸長了脖子極力眺望着前方。
“二哥,你看那是什麼?那麼多人,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單寶乾不語,但是目光卻順着單小五的手指望了過去,他的視力比單小五要好很多,不一會兒便看清了前方的情況,當下便不由得蹙起了劍眉。
“把手收回來,進車廂裡坐好。”低喝一聲,單寶乾扭頭看着單小五,示意她主動聽話進車廂裡躲着。
“爲什麼……好吧。”
單小五|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最後不得不在她家二哥的眯眼瞪視下不情不願的縮了回去,只不過,在進車廂之後,她卻又立刻掀開了窗簾,將腦袋從窗口探了出去,不能光明正大的看,咱變個法子偷着看還不成麼?
相處十多年,單寶乾怎麼可能不瞭解單小五?
幾乎是在她剛把腦袋探出去的同一時間,單寶乾低沉的聲音依舊帶着威脅灌進了車廂內兩人耳朵裡,“翡翠,看好你家小姐,不然你就乾脆在這邊下車不用回單府了。”
單小五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那邊翡翠已經叼着小紅果,哭喪着一張臉自動自發的將單小五給拖了回去,“是,二少爺。”
“叛徒!叛徒啊!”車廂內,被翡翠緊緊拽住的單小五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小姐,爲了奴婢,您就忍一忍吧。”翡翠陪着笑臉,可是拽着單小五的手卻一刻也不敢放鬆,天知道要真讓自家小姐跑出去了,二少爺會不會當場把自己給扒皮了?所以還是小心聽話,穩妥一點的好。
隨着馬車越走越近,耳邊便飄進了低低的嗩嗒聲,不喜慶,聽着倒是很哀慼。
單小五眉心一擰,想起剛剛看到的一片飄動的白色,也倒有幾分白幡的模樣,莫不是……她剛剛看到的所謂‘熱鬧’,是有人在出殯?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怪不得二哥要讓她先進車廂裡避一避了,畢竟按照錦鎏皇朝習俗,未婚女兒家是不宜在白事上露面的,免得衝撞了人家。
這樣一想着,單小五便安靜了下來,只不過天生長了一顆好奇的心,害她總忍不住想要掀開簾子看個究竟。
過了會兒,馬車便近了前去,耳邊哀樂聲越強,被那長長的送葬隊伍擋住了路,所以單寶乾只能匆匆停下了馬車,“籲……”
“……真是造孽啊,一下子就死了這麼人。”一名肩上挑着兩擔雜貨的貨郎搖着頭,望着那排成一列的好幾口棺材,不無感慨的說道。
旁邊另外一名扛着鋤頭準備下地的農夫也跟着附和道,“就是,聽說這些人都是被凍死的,你說這麼大熱天的,怎麼可能被凍死呢?也太離奇了。”
“邪氣,太邪氣了。”貨郎伸長了脖子遠遠看着,“這怎麼說也得有十二三個人吧,難道說全都是被凍死的?現在可是夏天,這太陽沒把人融了,怎麼倒是把人凍死了?”
“嘿,說了你可別不信,這些人還真的就跟凍死的一樣,衙門裡仵作都檢查過了,還請神婆去唱過祝呢,”農夫一臉看熱鬧的神情,瞅了瞅遠去的隊伍,又壓低了嗓音道,“你都不知道,就因爲這些人死的邪乎,所以府衙裡那位啊,都不敢受理,怕會中了邪,一早就結了案,這會兒啊,正打發那些死了人的家裡都趕緊把人給葬了呢。”
農夫說着,用眼神示意的指了指站的老遠的一行人,被衆人簇擁着站在正中間,穿着官服頂着啤酒肚的那個便是縣令大人,此刻他正一臉不耐煩站在林蔭下,揮着長袖扇風,不時猛拍身邊一做小伏低狀的衙差,顯然正在氣頭上。
坐在馬車上的單寶乾聽着兩人的對話,遠遠的瞟了一眼那個胖縣令,隨即若有所思的轉向那農夫所在的方向,“這位大哥,你剛纔說縣令大人一早就結了案,不知道嫌犯是判的怎樣一個罪名?”
那農夫一聽有人附和自己的話,立刻來了興致,“咳,哪裡有什麼嫌犯,因爲這些人死的邪乎,又加上傳說有什麼大官要來還是怎樣的,所以縣令大人乾脆就斷定他們都是淹死的,以自殺結案了。”
“這也未免太草率了。”貨郎是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這麼一聽,語氣裡立刻帶上了點義憤填膺的味道。
單寶乾特意看了他一眼,也沒理會他,只是高高挑起了眉,那雙向上挑的鳳眼微微眯起,俊臉上一片冷凝,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我倒是有聽到點內幕消息,”農夫又是一臉神神秘秘的模樣,那充滿八卦的語氣立刻引起了車內豎直了耳朵聽壁角的單小五全部注意力。
“據說這些人都是死在一個叫什麼逍遙島主的人的手上,都說他是江湖大魔頭,練了旁門左道的功夫走火入魔了,這會兒是要殺夠七七四十九個人才肯罷休呢。”
“簡直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雙手緊握成拳,坐在車內的單小五小臉整個皺成一團,下意識的,她很不喜歡別人將所有過錯都推到歸不離頭上,不要問她爲什麼,反正她就是直覺各種不爽。
雖然跟他也就見過幾次,也知道他確實有那種用冰的奇怪武功,但她就是私心底下認爲他不會這麼做,他是江湖人士,殺殺惡人也就罷了,爲何要對手無寸鐵的無辜村民動手?這完全說不通不是嗎?她單小五的朋友纔不會濫殺無辜!
都還沒有查出來個半點結果,那些人憑什麼就將矛頭全都指向他?
陷入沉思中的單小五完全沒發現自己一臉的猙獰,倒是坐在她旁邊的翡翠給嚇的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小姐這副模樣,簡直就跟要吃人扒皮的惡鬼一樣,好恐怖。
揪緊人心的嗩嗒聲越來越遠,車軲轆繼續轉動,單小五還兀自在車裡生着悶氣。
“這麼晦氣的事還要本府親自來處理,搞什麼儀式,讓他們趕緊的埋了,不要阻礙了本府接待西涼國使節。”地方縣令在一邊抖着肥胖的雙下巴氣急敗壞的叫嚷,一衆下屬趕忙扇風的扇風,遞水的遞水。
“大人您別急,使節團明天才到,我們還有時間。”一旁的衙差討好的用手當扇子給縣令扇着風,另外一個則是低頭哈腰的趕緊送上幾枚新鮮的水果。
胖縣令冷哼了一聲,大力的抓過鮮果就吃了起來,八字眉倒豎,咀嚼的時候雙下巴一抖一抖的,活像癩皮狗一般。
單小五控制不住想要去外頭看看情況,卻奈何翡翠怕雖怕,卻一直緊緊的拽着她不肯鬆手。
“喂,叛徒你夠了哦,還不放手?”
被單小五一瞪,翡翠立刻又縮了縮脖子,可是那隻手還是抓的牢牢的,“小姐,你就別爲難翡翠了,二少爺會殺了我的。”
“到底誰纔是你主子?”單小五掙扎了下,鼓着雙頰拿眼瞪她,“吃裡扒外。”
翡翠只是苦哈哈的陪着笑,打死也不鬆手。
見狀,單小五也知道威脅她是沒用了,於是只好朝外頭高喊道,“哥,二哥,我尿急。”
架着馬車的單寶乾嗆咳了下,饒是經過這麼久,他還是頂不住單小五時不時突如其來的粗俗表現,姑娘家家,如廁不說如廁,偏要學人家市井流氓說什麼尿急,真是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花花心思,”無奈的朝裡邊望了一眼,單寶乾收回視線,吩咐道,“翡翠,放開她,開窗可以,出來免談。”
“沒問題!”有得聽八卦湊熱鬧,哪怕是有個窗戶,她也能創造奇蹟啊。
掙開翡翠的桎梏,單小五興沖沖的跪在軟墊上,將窗簾整個捲起,恰好能看到幾步之遙的縣令一行人。
“哥,問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事唄。”單小五|不好出面的時候,通常都想推自家兄弟出去。
單寶乾知曉她會這麼問,肯定不會對此事善罷甘休,於是只得在一行人面前停下車,跳下馬車後朝幾人抱了抱拳,一派謙和有禮的問道,“這位大人,不知……”
上下打量了單寶乾一眼,見他雖然氣質卓越,卻是一身的粗布麻衣,大概又是什麼落魄的世家子弟或者趕考的酸儒,都是沒什麼身份的。
癩皮狗縣令當下哼哧一聲,輕蔑的揮了揮大袖,直接打斷單寶乾的話,“去去去,別擋着本官,不知道本官正忙着嗎?”
言罷,瞪了單寶乾以及他身後的馬車一眼,挺了挺那滾圓的肚子,揹着手邁着八字步走開了,一干隨從立刻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偷偷掀開窗簾往外看的單小五看着那一大隊人馬遠去,莫名的覺得喜感,“翡翠,翡翠,你看看,那隊人像不像隔壁老岑叔家的那頭癩皮狗帶着一整隊小雞出行?”
翡翠擠過來往外瞧了瞧,也忍不住捂着嘴笑眯了眼,“確實很像。”
單寶乾耳朵何其靈光,聽到兩人的對話,回頭就是凌厲的一眼掃過去,嚇的單小五跟翡翠立刻合上嘴巴,臉頰抽搐卻再也不敢笑出聲來。
“師爺,不知道您剛纔說的那個使節團是出自哪一國?”見單小五安靜下來,單寶乾這才轉過身,朝唯一留下來的那名留着山羊鬍的老者做了個揖。
那名被稱爲師爺的老者掂量了下手裡的碎銀,笑了笑,很是客氣的道,“公子你們有所不知,北方西涼國前些日子突然向我國示好,還派使節團帶了東西來進貢,這座縣城是他們的入京必經之地,朝廷早已吩咐下來,好生安排他們在此住宿,偏前些日子不知道怎麼回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大熱天凍死人的怪事,所以我們家大人逼不得已,只能將這些人先安葬了,好以整潔平和的容貌迎接西涼使節團。”
“西涼國?”單寶乾聞言突然臉色大變,剛離的遠沒聽清,沒想到真的是他們,如果是這樣,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使節團要來了?”躲在一旁聽的津津有味的單小五立刻雙眼一亮,“這麼說接下來豈不是會很熱鬧?”
見單寶乾回到車上,單小五立刻掀開車簾,興沖沖的道,“哥,要不我們在這裡住兩天好不好?”
“想都別想。”單寶乾很乾脆的一口駁回。
“爲什麼嘛,”單小五揪着他的衣服撒嬌,“難得有使節團來,城裡肯定會很熱鬧,說不定還有……”
“坐好。”沒等她把話說完,懶得跟她爭執的單寶乾一甩眼色,立刻將一旁努力當隱形人的翡翠給炸了出來,“好好看着小姐。”
“啊?又是我啊?”翡翠內牛滿面,她明明都已經把自己縮到最後邊了,爲什麼二少爺還是能一眼就看到她?
再次苦着臉將單小五拉回去緊緊拽住,翡翠在心裡高聲念着阿彌陀佛,希望在到達目的地之後,小姐不會把她給劈成八大段纔好。
放下車簾,不去理會車廂裡單小五的尖叫咆哮,單寶乾沉着臉,一甩繮繩將馬車趕的飛快。
該死!沒想到使節團居然來的這麼快,看來他們要加緊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