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寶乾來找她的時候她正眯着眼睛坐在桌邊,一隻手託着下巴,一隻手無意識的往嘴裡塞包子饅頭,翡翠則是在她身後幫她梳着頭打點行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胡亂吃過早餐,趁着單夫人去佛堂唸經的時候,兄妹兩帶着翡翠偷偷摸摸的出了門,坐上了一輛簡陋的馬車,揚長而去。
而此刻,在單府最高的藏書閣樓上,一高一矮兩道人影立在窗邊,藉着依稀的光亮目送三人馬不停蹄的出了城門,朝遠方飛奔馳騁。
“我想,只要老爹你不開口,元寶妹會主動回來的機率肯定低於零。”單金霖揹着手卓然而立,望着遠方逐漸暗淡下去的啓明星,刷的一聲抖開紙扇悠閒的扇着風。
相比較起單金霖的閒暇,一邊單老爺則是哭喪着臉,心情陰鬱到就差沒到菜市場淚奔一圈,“都是你個兔崽子,出的什麼餿主意,還說要將計就計把元寶送出去,刻意讓爲父說那麼重的話刺激她,這……這下元寶她肯定恨死爲父了。”
“此言差矣,”單金霖攤手聳肩,做出一副何其無辜的模樣,“爹,話可不能這麼說,當時我只是讓您老人家稍微讓元寶妹‘不高興’待在家裡就行,可沒要你跟她說什麼‘滾出這個家’之類的話。”——那純粹是他家老爹的自由發揮,跟他無關。
單老爺狠瞪了大兒子一眼,望着那越來越小的影子,突然眼眶就紅了,“元寶,我的乖元寶……”
“好了爹,”單金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噙着笑安慰道,“現在只是讓元寶妹出去避避風頭而已,等事情過去了,她還是會回來的。”
“可是我,可是我擔心她在路上……”單老爺哽咽道,“要是萬一路上遇到什麼不測……”
單金霖嘴角抽搐,每次單小五往外跑,他家老爹總會來上這麼一句,他不膩他都聽煩了。
“有二弟跟着她,能出什麼事?”
何況他也一早就拜託某位好友跟沿路的官府驛站打過招呼了,若是有什麼問題,他們會第一時間提供幫助,這點毋庸置疑。
“……那爲父就放心了。”單老爹擦擦眼淚,果斷的被大兒子一席話治癒了。
“對了,爹。”正轉身要離開,但單金霖卻又臨時轉過身來,笑的一臉不懷好意,“既然元寶妹都已經走了,那麼接下來,娘那邊就麻煩您老人家去搞定了。”
單老爺一愣,下意識的便問出口,“搞定什麼?”
“把娘也送到大佛寺去禮佛一年,爲我們單家祈福啊。”單金霖狡詐的眨眨眼,“前些日子我們不都計劃好了嗎?”
“那個人派出的使節團應該也快到炎州了,所以儘快將娘安排好,我們纔沒有後顧之憂,爹你當時可是第一個點頭同意將娘送走的。”
“耶?!”單老爺傻眼,他當時說過這話了嗎?
“還有,根據這府裡流言的傳播速度,我估計很快,娘就會知道是爹你‘趕走’了元寶妹,到時候還得有勞爹你多費心去解釋解釋了。”
“……能不能不要解釋?”想起家中還有一尊得萬萬罪不起的太座大人要應付,單老爹頓時萎了。
明明是他們父子三人一起做出的決定,爲什麼最後黑鍋卻都要他一個人去背?
“當然可以,”單寶乾笑的兩眼微眯,笑的尤其險惡,“但是爹,你確定真的要讓娘恨你一輩子?”
“……”
“爹,努力吧!孩兒精神上支持你。”狡詐如狐狸的單金霖這會兒可是將責任都推的一乾二淨,心知自家老爹肯定不會不聽話,於是便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了兩句,隨即瀟灑的轉身走人。
剩下單老爹在閣樓裡哭的稀里嘩啦的,瞧瞧他這生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惡魔啊!讓他去跟夫人解釋,還要把她哄去大佛寺,這不分明是把他這個當爹的往火坑裡推呢!
“孽子,孽子啊!”
有了單金霖的威脅驚異,於是當天晚上,當找不到單小五又聽到各種風聲的單夫人怒氣衝衝的來找單老爹理論的時候,單老爹想了想,在被罰跪算盤跟全家死光光之間權衡了下,最後終於內牛滿面的狠下心把自己關在書房什麼人也不見,任單夫人把書房門給擂破了都不出聲。
既不出現也不解釋,此舉果然更加激怒了單夫人,就在單夫人一邊痛罵單老爹個死沒良心的,一邊拍門嚎啕大哭準備發大水將整個單府沖垮的時候,早就將一切都掌握在手心裡的單府大少爺單金霖挑準了時機,猶如天兵神將般鏘鏘鏘出現了——於是在他一番好言哄勸之後,單夫人終於紅着眼眶,抽噎着點頭答應了大兒子的提議,決定去大佛寺吃齋一段時間,既是爲單家跟單小五祈福保平安,也是爲了冷落單老爹,讓他嚐嚐得罪她的厲害。
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繼單小五之後,單夫人也被巧計送出了門,至於得罪了太座大人的單老爺?
可憐的他生生的被罰睡了三天的書房,差點沒把一身老骨頭給整斷不說,之後更是長達半年多的悽風苦雨孤枕難眠——每每想到這裡,單老爺總是會忒憂桑的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頂的橫樑,讓老淚逆流成河的同時在心裡第六千七百八十八次詛咒自己那兩個不孝兒子,這纔是真正的坑爹啊!
“小姐,小姐你看那個,那個,開紫色花的,好漂亮。”
緊緊的巴着單小五的胳膊,翡翠指着池塘里長滿水浮蓮的池塘,因爲是第一次出遠門,所以她特別興奮,一路上不停的問這問那,看到不少沒見過的東西總要大驚小怪那麼一回。
單小五興致缺缺的瞄了一眼,沒答話。
自打馬車出了城門,她就好似被什麼困擾着似的一直皺着眉頭,話也比平時少了很多。
單寶乾在旁邊將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只不過單小五|不問,他也就懶得說,只是微微翹着嘴角,靠在車廂裡慵懶的閉目養神。
僱來的車伕在外頭哼着聽不懂的曲子,太陽逐漸升高,天氣越來越熱,翡翠的興致也就慢慢減了下來,不再看到點東西就尖叫。
一行人吃過午飯後就又繼續趕路,翡翠獨自坐在車廂右邊眯着眼昏昏欲睡,單小五則是將腦袋擱在單寶乾肩膀上,閉着雙眼,卻怎麼也睡不着。
雖說可以光明正大的到外面鬼混應該高興纔對,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下意識覺得這兩天發生的事有哪裡怪怪的,梗在心裡很不舒服,偏她又怎麼都想不明白。
先是那個密室,爲什麼爹他一定要特別瞞着她呢?難道是因爲裡面的人跟她有什麼特殊關係?如果那天她沒聽錯,她家老爹的確是對着那個最大的靈位喊大哥來着,但是姓厲……是義兄?
或者……她們單家,本來就不姓單?
不然爲何要單獨在密室裡設一個靈堂供奉外人?該不會是,那四個靈位所供奉的,都是些不容於世的人吧?按小言定律,這並不是沒有可能。
咬着下脣,單小五擡手敲了敲額頭,腦子裡一片亂糟糟的,她從來就不是會喜歡想太多的人,只想在這輩子當好米蟲吃遍天下,只要別人別踩到她的底線,一切好說。
雖然平時有些小聰明,但若真要說陰謀論什麼的,她卻是完全的沒有概念,這會兒自然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家老爹跟那個厲方淵到底是什麼關係,還有,他跟大哥二哥,對自己此次離家出走所持的態度也很奇怪。
二哥跟她在一起也就算了,可今兒個明明都有不少人看到她大搖大擺的出了家門,她就不信沒人通知,但爹跟大哥居然沒來阻攔,就連露個面也不曾,這兩個往常巴不得將她鎖着鏈子拴在褲腰帶上的人都好像一副巴不得她趕快消失的模樣,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被當靠墊半個多小時,單小五有什麼小動作單寶乾全都知道,這會兒見她拼命的砸着自己的腦袋,不由得眉尾一挑,頗爲無奈的伸手將她自虐的手拿開,“本來就笨,再敲下去腦袋就真不能用了。”
單小五懶得理會他的壞心的調侃,只是擡眼無精打采的斜睨着他,“二哥,天都快黑了,你還不回去?”
單寶乾側臉跟她對視半晌,驀地咧出一排白牙,“爲兄不是說過了,要安全護送你到那邊嗎?”
“……你什麼時候說過?”
“昨晚說的。”單寶乾面不改色的繼續扯着謊忽悠單小五,“當時你說你要睡了,估計是沒聽清楚。”
單小五伸手扒拉着頭髮,兩道柳眉緊緊的蹙起——真的有嗎?爲什麼她完全沒印象?
不過也算了,讓單寶乾跟着不是完全沒好處——起碼不用擔心沒錢花,有她家二哥在,就算身無分文都能順利滋潤的活大半輩子,更別說只是區區兩三天的路程了。
“隨便啦,不過路上的花費你負責就行。”將頭挪了挪,在單寶乾肩膀上選了個更爲舒服的位置,單小五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順帶拋出個單寶乾絕對不會答應的要求。
“可以。”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單寶乾倒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大方乾脆的讓人忍不住想懷疑他是不是出門的時候腦袋點地撞傻了。
就在單小五滿心擔憂的準備伸手去檢查下他腦袋上有沒有傷口的時候,單寶乾卻又笑眯眯的追加了一句,“買馬車的錢,跟車伕的工錢,還有路上的所有花銷,爲兄會全都記在賬本上,到時候再慢慢從小妹你的月錢里扣回去就行。”
單小五吐血,她就知道沒那麼便宜的事,這貨果然還是她家的錢精二哥沒錯,因爲單府的財務生殺大權全掌握在他一人手裡,單小五小時候沒少被他扣零用錢,這會兒聽他這麼說,也早就習慣成自然,不痛不癢了,反正她有需要的時候自己會去‘借’,月錢對她而言,根本就不夠花,他想扣就讓他扣個夠吧。
存着這個想法,單小五將臉在單寶乾肩膀上蹭了蹭,嘟囔了幾句,這會兒終於睏意上涌,有點想睡覺了。
雖說女子及笄之後就得與男子保持距離,但因爲自小兄妹三人感情就很好,再加上單小五個性又大大咧咧,這種摟摟抱抱勾肩搭背增進感情的事情對他們而言根本就沒半點不妥,所以也就犯不着顧忌什麼,想抱就抱想背就背。
過了一會兒,本來已經快睡着的單小五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哥,你會武功的吧?”
單寶乾挑高兩道劍眉,一臉無辜的迎上她詢問的目光,聳肩,攤手,“那種打打殺殺的事情,你覺得我會嗎?”
“……”
當她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