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們站在沙盤裡,腳下當然有着無數沙子。通常,人們用“恆河沙數”來形容“多至無限”的某種東西,像沙子這樣的極細物質,是很難用“粒”這樣的量詞來區分的。
眼下,如果有某種東西藏身於沙中,其身量與沙粒相近,那麼,要想找到它,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一定能找到。”槳蘭舟慢慢地蹲身,雙手一掬,滿滿地捧起沙子。
我無聲地苦笑,像她那樣蹲身,也捧起沙子。
戈壁沙漠之中流傳着太多寶藏故事,過去那些交通閉塞的年代,中原與西域之間只能靠着駝隊運送貨物。無論東來還是西去,駱駝背上都滿載着黃金、珠寶、綢緞、器皿、經卷、書冊。
大漠中的黑風沙來去無常,即便是最有經驗的嚮導,也無法預測氣候的變化。於是,每一年都有幾十只駝隊在大漠裡遭了殃,有來無回,進得了沙漠,出不去戈壁。
黑風沙過境,那些駝背上的寶物就全都掩埋於沙下,深度幾米甚至十幾米、幾十米,成爲沙漠的一部分。
天性貪婪的探寶者們都想挖掘這些無主寶藏,但經過了數百年的努力之後,探寶者們才發現,這種發財方式是根本行不通的,投入無限,產出了了。
寶藏一旦捲入沙漠,只會越陷越深,直至進入沙漠的心臟,那個人力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
據說,“沙漠心臟”就是全球幾大沙漠中的流沙井發源地,所有失陷於流沙井的事物,都將在“沙漠心臟”聚齊,成爲其永生力量的養料。
我聯想到這些,只是想說明,槳蘭舟不可能在沙盤上找到任何東西,因爲她要找的,根本就不存在。
當我想到“沙漠心臟”時,忽然感覺有某種東西正在緩緩地起伏翕張,彷彿一個沉睡中的人,正在緩慢悠長地呼吸一樣。
“蘭舟,有發現嗎?”我輕聲問。
我知道,人在封閉、半封閉的環境內待得久了,就百分之百會產生幻覺、幻視、幻聽,這是人類的生理結構決定的。
這一點非常致命,那些發生在密室囚禁中的變態殺人案,幻覺是唯一的誘因。
槳蘭舟放鬆手指,沙粒從指縫間無聲地漏下。
她重複着這樣的動作,把手指當成了篩子,一次又一次將腳下的沙子捧起來、漏下去。
“我們該走了。”我澀聲說。
當我注視她時,耳邊似乎聽到了“怦、怦、怦”的心跳聲。
“每分鐘三十次,那是一個深度睡眠的人的心跳聲,是一顆健康的心臟——在哪裡?人在哪裡?我們爲什麼能聽見他的心跳?難道他就睡在這沙盤上嗎?”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一遍一遍問這種莫須有的問題。
“你聽見了嗎?心跳聲?”槳蘭舟突然問。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點頭:“對,似乎有聲音。”
“這沙盤是活的,那就是沙盤發出的心跳聲,也就是傳說中的‘沙漠心臟’。所以,要問沙漠裡埋着的秘密,就得問它。敦煌天機的秘密也埋在沙漠裡,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問它?”槳蘭舟繼續問。
我不能否定“沙漠心臟”的存在,但我也不願承認那個傳說的真實性。
早在百年之前,也就是聽診器剛剛被髮明的年代裡,就有歐洲醫生預言過——“萬事萬物都有心臟,只要選對介質工具,人類就能聽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心跳聲,包括天空、海洋、大地、空氣在內。人類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只是看到、聽到、嗅到、摸到,那僅僅是萬事萬物的億萬分之一,還有太多太多事物,是人類根本無法感知其存在的。所以,人類畢生要做的,就是製造介質,以幫助自身瞭解身外世界。知道越多,人類就會越謙卑。”
“沙盤是死的,這一點毫無疑問。”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麼,哪來的心跳聲?”槳蘭舟問。
“只是幻聽而已,就像你捂上耳朵聽到的海嘯聲。”我淡淡地解釋。
“不可能,我分明感知到,這沙盤上存在一處暗道,那心跳聲就是從暗道裡傳出來的。黃花會曾做過很多研究,證實‘沙漠心臟’的確存在。”槳蘭舟說,立刻又低聲補充,“這研究結果如果是黃花會做出的,一定不會被全球學者信服,但我更正一下——這結果是美國51地區的Y部隊經過了六千例研究後得出的,大概就由不得別人反駁了,對吧?”
我微微一怔,下意識地點頭。
美國51地區的Y部門十分特殊,因爲這並不是一個跟科學探索、軍事戰鬥、外星生命、宇宙探測等高科技領域有關的機構,而是以沙漠研究、地質鑽探爲核心業務的民用機構。
全球各國關注51地區,主要是爲了窺測其高科技,對Y部門這種機構並不在意。
很久之前,當我剛剛有意離開霹靂堂遷居敦煌的時候,曾花了一些時間瞭解戈壁沙漠上的物候。也就是在那時候,讀到一些Y部門的工作事例、調研報告。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對“沙漠心臟”有了比較深入的瞭解。
如槳蘭舟所說,假設“沙漠心臟真實存在”這一理論是Y部門確認過的,那其正確性一定超過百分之八十。
“好吧,就按你說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沒說任何質疑反駁的廢話,只是尋求最快捷的解決辦法。
我們已經下來很長時間,久居險地,不是上策。
“找到那暗道,沙盤上的暗道位置,也就是暗道在戈壁沙漠上的正確位置。揭開‘沙漠心臟’的秘密,所有構建在沙漠上的秘密之所,就全都迎刃而解了。”槳蘭舟說。
“好,開始吧,但是有一點,我們必須手牽着手行動,不能分開半步,以避免遭到幻覺的戕害。”我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握住了槳蘭舟的左手。
“我肯定,這不是幻覺,因爲我經受過Y部門的全部特種神經檢測,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產生幻覺。”她說。
“你忘了,左豐收在地下密室內釋放過‘不可思議之蟲’。”我提醒她。
“那種物理意義上的蠱蟲無法產生思想上的干擾,我的神經是鐵打的。”她搖頭一笑。
接下來,我們緩緩地對沙盤表面進行了地毯式搜索。如果按照實際地理環境劃分,等於是以敦煌城爲中心,將四周的山川河流丈量了一遍。
正如我所說的,沙盤上沒有任何暗道。
我和槳蘭舟甚至已經將每一堆沙子都親手扒開,只差將沙盤翻過來,倒空全部沙子,清空整個盤面。很可惜,我們身在沙盤之上,無法做到這一點。
“你看,這裡沒有暗道。”我下了結論。
“那就證明敦煌四周的沙漠上沒有通向‘沙漠心臟’的暗道?可是,這是自相矛盾的,因爲據我所知,反賊坑的存在,就是因爲流沙井塌陷,才形成了那樣一個天然大坑。”槳蘭舟說。
我對反賊坑的瞭解只停留在地圖、地方誌上,幾次經過,也只是走馬觀花。
地方誌上並沒有提到反賊坑跟流沙井有關,甚至說,整個敦煌的地方誌都沒有提到城四周有流沙井這件事。
這一點可以理解,任何危險隱患都會影響地方旅遊事業的發展。既然反賊坑現在已經沒有流沙了,自然不應該將這種負面信息公開宣揚出來。
一提到反賊坑,我的心又是一痛,因爲那邊還有很多事懸而未決,到現在我都不清楚顧傾城究竟怎樣了。
“流沙井是‘沙漠心臟’的通道,這一點無可否認——”我只說了半句,沒有繼續下去。
我們在沙盤上探索時,兩次經過反賊坑的位置。很明顯,那裡既沒有沙子,也沒有暗道,只是平板上的一小塊凹陷。
槳蘭舟倏地回頭,向反賊坑的位置望去。
我幾乎在同一時刻,腦子裡猛然醒悟:“地面是可以掘開的,沙盤自然應該可以被打穿。我們無法將沙盤翻過來,卻可以在上面打幾個洞,看看沙盤下面、密室底下到底有什麼。就是現在,就是以反賊坑爲突破口——”
“在應該掘進的地方,掘進。”槳蘭舟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倍感欣慰,因爲我們的反應同樣靈敏,想到的解決辦法,也完全一致。
不約而同的,我們一起跨步,趕到代表反賊坑的那塊凹陷處。
表面看,凹陷處只是從水泥板表面下陷了兩寸見方、一寸深淺的一小塊。如果不是之前我們對反賊坑十分注意,很可能就漏掉了這個細節。
“就是這裡了,一旦刺穿流沙井……一開始,四面的沙子就會持續下瀉,下瀉至相當體積後,流沙就會產生各種形式、各種節奏的起伏翻涌,猶如舞臺上的模擬海浪一樣。當流沙井處於運動狀態時,任何固體放上去,都會瞬間消失,跟着沙體的流動,被帶到無窮深處。”槳蘭舟解釋。
我點點頭,這正是物理學、地質學上對於“流沙井”這一名詞的最貼切解釋。
流沙井的形成原理十分複雜,與地球重力、沙體飽和度、沙粒摩擦力、空氣動力學等等各種外界因素、內部結構有關。
在探險家的行話中,流沙井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沙漠沼澤”,寓意爲“陷進去就是滅頂之災”。
“別擔心,我們打破這裡,不會對外面的真實世界產生任何影響。”我努力地微笑了兩下,安慰槳蘭舟。
“我擔心的是,一旦外界發現反賊坑是揭開敦煌天機的關鍵,那麼,反賊坑就會成爲……敦煌天機一戰中最大的……犧牲品。”槳蘭舟黯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