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地(3)

胖丫害怕了,慢慢挪着身子,挪幾步,看看邱滿子,又往小林先生跟前挪幾步,再看看臉色陰沉的父親。邱支書軟了,示意她過去。冷靜下來的邱支書也覺得小林先生是很重要的。胖丫挪過去,訥訥道,小林先生,俺對不住啦!說完就哭着搖擺着跑了。

邱滿子說,小林先生,日後咱是一鍋水裡舀瓢子,免不了磕碰,大度點,往前看吧!

小林先生尷尬地笑笑說,沒什麼。

邱滿子很沉地嘆了口氣。

在太極地沙地與泥地交接的地方,幾隻受驚的海鳥溼漉漉地騰空而起,落在電線杆上聒噪。邱滿子注視着太極地,背向着父親的泥窯。父親這會兒無法看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修長的背影。窯火熊熊,暖着冷秋天氣。一晃就是秋天,秋日太極地的顏色變得格外深重。邱滿子眼裡的太極地已經完全變了過去的模樣,高大的廠房和泥龍般的生產線就像一張惱怒的人臉。他站在那裡幾乎聞不到一絲昔日打鼻子的鮮氣。礦物泥銷路之好是村人沒有料到的,有了效益,邱滿子才讓邱支書將情況報上去,後進村眨眼之間就小康了。小康村掛匾那天村裡着實熱鬧了一番。邱滿子又寫了一篇報道,在報紙電臺發了出去。縣裡和外地來參觀取經的人很多。問到他們有何經驗,邱滿子說主要是開發新的資源優勢。邱支書不以爲然,他說主要是眼睛向外,多出國走走。參觀的人如獲至寶,回去就張羅着出國考察。邱滿子瞪邱支書一眼說,又出麼蛾子,害人不淺呢!邱支書拖着很重的鼻音說,等礦物泥廠年初分紅,咱他×再去美國轉轉!邱滿子見邱支書又把持不住自己了,提醒他說,還提出國呢!差點把你擼嘍!邱支書嘿嘿笑道,你小子細想想,沒有出國這引子,咱能搞合資礦物泥嗎?咱能搖身變小康嗎?邱滿子沉下心想想一步一步的折騰,鼻子就酸了,他說,咱這是一腳踢屁上啦!三叔,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還是夾着尾巴做人吧!邱支書齜着一對馬牙說,你小子少教訓俺!沒多遠,俺就是你老丈人啦!咋樣,快跟胖丫結婚吧!邱滿子不置可否地看着邱支書。現在他想甩掉胖丫的心思愈發強烈,可想想該回鄉**了,又怕影響不好。胖丫到底是沒過門的黃花閨女,讓他給睡了,怎麼也不好說。胖丫不是衣服說脫就脫說穿就穿上的。

這天閒下來的時候,邱滿子默默地來到父親的泥窯。父親也在五次三番地催他與胖丫結婚,他就是不應承。他孤零零地站到天黑,父親喊他回家他也沒表情,末了說俺心裡亂,就替你看窯吧!父親嘆一聲,歪歪斜斜地牽驢走了。天黑得純粹了,邱滿子就鑽進泥鋪子裡看書,沾了開發礦物泥的光,這裡也有了電燈。書翻到一半,他就聽見肚裡咕咕叫了。這時又聽見咚咚的腳步聲響過來,邱滿子一猜就是胖丫,故意拿書蓋住臉,斜靠着被垛裝睡覺。胖丫進屋來大聲武氣地喊他兩句,把蓋在他臉上的書掀掉,坐在他身邊喘粗氣。邱滿子沒好氣地罵,你他×愣頭巴腦的,就沒個溫柔勁兒。胖丫噘着嘴巴賭氣說,海里泡着去找溫柔。說着就將籃子上的紅頭巾扯開,掏出一包豬頭肉、一盆白菜炒肉和兩個饅頭,邱滿子心裡就沒氣了。胖丫頭髮亂亂的,藍頭巾也歪到後腦勺上去,橫眼說他,快吃吧,對你咋好也白搭,男人都是喂不親的狼!邱滿子確實餓了,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吃了幾口,忽然看見胖丫胳膊上的血,問她咋弄的?胖丫說剛纔黑燈瞎火地跌了,碰上灘上錨頭扎的。邱滿子心熱了,放下碗拽過她的胳膊掏出手帕給她包紮好。胖丫從沒見過他對自己這樣好過,竟啜啜地哭起來。女人一哭,邱滿子藉着燈影看去,又覺得是個寶兒了,瞅冷子親吻她一下。

邱滿子對胖丫邊體驗邊遺忘。

落霜的秋日分外地長,日頭很遲緩地磨蹭出來,而後像燈籠似的懸着。邱滿子就在一個秋日接到了回鄉**的通知。走前他去了太極地的礦物泥廠,見了邱支書,也見了小林先生。小林先生設宴爲邱滿子餞行,邱支書作陪。邱滿子急着回去,因爲他得知範書記有病住了院,得買些東西探望一下。又想着邱支書與小林先生自從石碑事件之後鬧僵了,給他們說和說和對以後合作有利。權衡一下,他還是留下來了。酒桌上邱滿子沒讓邱支書多喝,怕他舌頭賤好話說臭了,邱滿子與小林先生卻喝得醉醺醺。小林先生握着邱滿子的手說,我們是衝你纔來這兒合資的!邱滿子連說,別衝俺衝邱支書!邱支書哼了一聲,心裡罵你他×衝錢來的!想想簽了八年合同,邱支書心裡就發寒,這八年抗戰的日子委實不好過。他每時每刻都想將日本人趕走,獨吞礦物泥廠這塊肥肉,反正小康村已經當上了。邱滿子猜出邱支書心裡想啥,知道他紅眼病犯了,與村人一樣燒紅了眼。日本人拿太極地的泥大把大把地換錢,村裡分得的太少。沒出三個月村人就嚷嚷着重新劃分股份,狗×的日本人的錢也賺得太容易了!風聲溜進了邱滿子耳朵裡,他跟邱支書說,不管羣衆咋鬧,你得把根留住。邱支書那雙眼睛卻眨動着讓人不可捉摸。喝完酒,邱滿子一手抓住邱支書的手,一手拉着小林先生的手激動地說,精誠合作,精誠合作啊!說完就紅頭漲臉地騎車去了鄉**。

剛過晌午的鄉**大院空蕩蕩的,地上只印着稀稀落落的樹影。邱滿子好久沒進這個大院了,今天推車走着,心裡踏實又舒坦,彷彿是這裡的主人。他心情特別好,就哼哼唧唧唱起來。小鄭剛好正晾曬着棉被,看見邱滿子就打招呼說,回來啦!這一陣子邱滿子在鄉里挺紅,而小鄭沒什麼長進,小鄭從心底裡不快活,但表面上對邱滿子還是套近乎。小鄭笑笑說,滿子,過來殺一盤!邱滿子也笑說,好哇,多日不見,還好吧?小鄭拿巴掌拍打着棉被說,人走時運馬走膘,你小子真有福氣!邱滿子說,俺一天到晚傻吃酣睡的,福從何來喲?小鄭抱着被湊過來說,其實呀,你與日商合資,最早是我牽的線,也不給我提成!邱滿子臉一下子陰住,說,誰讓你頂不住一片天呢!自找的!小鄭仍舊笑嘻嘻地說,八成都讓邱老邪吃回扣了吧?分你多少?邱滿子的臉說變就變,你少嚷嚷這個,俺可沒得啥提成!小鄭說,得了就得了,沒人跟你借!誰不知引資幕後的勾當多着呢!邱滿子啪一聲支好車子說,你他×再胡咧咧,跟你沒完!小鄭抱着被扭頭就走,一邊說別生氣,逗你呢!就鑽進宿舍裡去了。邱滿子氣得青了臉,腿關節走風颼颼地痛,後來進屋一想,跟小鄭生氣不值得,便斜靠在被垛上眯眼睡着了。眯了一會兒,卻被門外女人的說笑聲驚醒,探頭挑開窗簾往外看,是小鄭含情脈脈地送一位姑娘。姑娘長相一般,可皮膚挺白的,一看就知是城裡人。姑娘鑽進一輛桑塔納轎車走了,小鄭扭身回來,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邱滿子覺得所有的姑娘都比胖丫好,唯獨這個姑娘不咋樣。小鄭的對象在他眼裡怎麼會好呢?邱滿子轉回身,開始拾掇屋子,桌上落滿塵土而且還彌散着一股怪味。正忙乎着,邱滿子腦子轟地一震。他想起了範書記,就扔下抹布急忙跑去辦公室問清了住院地點和房號,關上門,推車去了鄉**對門的小賣部,買了罐頭、麥乳精和雜七雜八的水果,滿滿的一大包放在自行車上,徑直就去了鄉醫院。範書記得的是肺結核,會傳染的,鄉里領導和各企業經理廠長們來時都把東西放外屋。範書記的老婆就在外屋值班。範書記很自覺,輕易不放人進來,邱滿子來了卻破了例。範書記剛輸完液眯眼靜躺,聽見邱滿子的聲音就說,讓小邱進屋來。

邱滿子輕輕進了病房,親熱地喊了聲範書記好些了嗎?範書記耷拉着眼笑笑說,小邱來啦,我真高興啊!範書記老伴說,老範愛才,總唸叨你寫得好,是咱鄉里的秀才。邱滿子說,範書記有啥事只管吩咐。範書記問他,村裡礦物泥廠怎麼樣?邱滿子說效益挺好。範書記說,我接到了村裡有人寫來的反映信,說礦物泥廠股份分配不合理,告你和邱支書出賣集體利益!邱滿子一顆心被揪得緊緊的,沉吟一會兒說,範書記,說實的,現在看來俺村得的是少啦,有些虧。可當初並沒人說虧,誰知道這臭泥能賣錢呢?弄成了,誰都想吃一嘴,那樣工作就沒法幹啦!範書記呵呵地笑了,瞧你,又沉不住氣啦!鄉黨委會給你們撐腰的!邱滿子心裡丟不開,嘟囔道,範書記俺擔心村裡要出事!村民對日商情緒很大呢!範書記說,我們搞改革,不能像孩子一樣翻小腸,整個國家都在摸索,何況我們?我心裡有數,你的工作是很有成績的,還要在基層好好鍛鍊。邱滿子聽範書記的口氣還要把他打發到哪個村裡,就急着說,範書記,俺想在鄉**鍛鍊!跟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真難,左不是右不是,煩死啦!範書記截斷他的話說,不能這樣講,老百姓是水,我們是魚,魚兒離不開水!這種說法好像過時了,但我們鄉**也要轉變職能,多爲下邊提供服務!邱滿子對這話不感興趣,只惦記着下個月的換屆選舉,使着勁兒往內情裡透,問道,鄉里下步的宣傳重點是啥哩?範書記說,馬上進入鄉鎮級換屆選舉啦!要配合縣人大做好宣傳!讓老百姓知道啥叫民主與權利!記住啦?邱滿子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範書記開始喝水吃藥,邱滿子說了幾句好好養病的話就起身告辭。範書記臉皮皺着吃完藥,又說,小邱哇,好好幹吧,往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這次換屆鄉黨委將重點舉薦你呀!邱滿子終於從範書記嘴裡討了底,心裡有說不出的踏實和寬慰。這是從何鄉長的對頭嘴裡說出來的,何鄉長那裡就更沒問題了。回到鄉**他又找了何鄉長通了氣,然後就勁頭十足地投入全鄉的報道工作。

一些日子裡,邱滿子的心被喜悅漲得滿滿的。想着自己要當副鄉長了,就要由招聘幹部轉爲正式國家幹部,變農業戶口爲非農業戶口,一生中有啥事還比這事重要呢?如果說還有一樣大事的話,就是家庭問題了。轉非之後,胖丫怎麼辦呢?他的思緒一程一程走進秋的深處。

選舉結果出來了,邱滿子瞠目結舌。政績平庸的小鄭很神秘地殺了出來,當選爲副鄉長,邱滿子落選了。邱滿子當下就傻了,渾身軟軟的不相信眼前這一切。他躲進宿舍狠狠地哭了一場。他猜想準是範書記跟他玩袖口裡捏指頭的把戲呢。這老傢伙毒哇!邱滿子晚上沒有吃飯,泥塑木雕般地呆坐着。選舉結束後範書記找他談過心,說的啥話他全記不得了。何鄉長十分失望和氣憤,勸他想開些,可邱滿子弄不明白小鄭在鄉里的羣衆基礎有這麼好嗎?好多人來勸他,越勸邱滿子越覺得委屈。邱支書和胖丫來鄉**看他,他好像認不得他們了。生活擠對出一些非分的念頭,他真想投靠日本人了。小林先生很欣賞他,幾次勸他加盟過來。他當官的心太盛,從沒考慮過。邱支書勸他說,這年頭的事千萬別較真兒,你知道小鄭是啥來頭嗎?小鄭對象的舅舅是縣組織部孫部長,懂嗎?選舉是做了工作的,俺也是代表,還不懂這些?咱認命吧,認命吧!邱滿子啥都明白了,一句話也沒說,覺得臉上燙燙的,一摸才知有淚水在流。邱支書又說,要不就回村裡幹吧,俺退位,你當支書吧!邱滿子還是沒說話。

這時,邱滿子的父親跪在泥窯旁正一遍一遍地詛咒上蒼:老天爺,你有眼嗎?你眼瞎了嗎?你不曉得俺兒處世的艱難嗎?窯火漸漸委頓下去了。父親望着窯火委實斷不透哪裡來的邪氣。

邱支書和胖丫回村了,邱滿子覺得內心無法收拾,就關在宿舍裡練書法,誰也不想見。那天傍晚父親來了。父親說回家散散心吧,然後拉住邱滿子的胳膊,父親的手勁很大,像一隻手銬卡緊了他的手腕子,拉着他就往外走。路上,父親再也沒有跟他說上一句話。回到家草草吃些飯,父親就去泥窯了。邱滿子走到大衣櫃的鏡子前,拽起一瓶子白酒咕咚咕咚喝起來。眼巴眼盼的日子就這鬼樣子?他將空酒瓶摔在地上炸成碎片。胖丫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全然不知。胖丫將地上的玻璃片收拾好,坐在邱滿子身邊說,你又喝酒啦!喝成這樣。邱滿子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狠狠地撕揉着,嘴裡喃喃道,你他×的是誰?胖丫說,俺是胖丫,你喝多啦!胖丫沒說完就叫了一聲,肩頭讓他抓出血條子。邱滿子抓她一把問一句,你說你舅舅是誰?胖丫一咧嘴說,俺舅舅叫王有,早死啦!邱滿子又抓胖丫一把說,你爹是誰?是啥官?胖丫沒再答,眼淚就落下來了。胖丫坐在那裡流淚,不說話,嘴巴閉得緊緊的。後來邱滿子眼一直,連打幾個酒嗝,酒氣和冤氣一起噴了出來。胖丫替他收拾乾淨,邱滿子多少清醒一些,將胖丫攬在懷裡,又是親又是啃,嘴裡連說這樣挺好!然後將胖丫狠狠地壓在了身下。

太極地的太極圖案被礦物泥廠塗改得面目全非。邱滿子注意到太極地上所有的房屋看上去都是歪斜的,所有的人都像影子一樣。從他在這裡出生到現在像一個夢,從操持礦物泥廠到今天也像一場夢。這些夢是由許多人共同完成的。邱滿子走在太極地上,感到了人世的奇妙。入冬時何鄉長終沒整過範書記被調走了,邱滿子幾次要去日商公司,都被何鄉長勸住了。何鄉長說別因爲我走你就走,範書記還是比較欣賞你的,我走後你興許就有出頭之日了。邱滿子和邱支書在爲何鄉長餞行的酒桌上都喝多了,三個人抱一起又哭又笑到深夜。冬天縣委黨校搞青年幹部培訓,範書記就讓邱滿子去了,還說了好多鼓勵的話。去黨校之前邱滿子又回到了太極地。太極地在他眼前越發像個謎了。他望着遠處的泥塗,胖丫就悄悄走過來了。胖丫走到邱滿子眼前說,俺送你去縣城吧!邱滿子摟着她的肩說,萬般都是命,俺他×這輩子就該着有你這麼個影子。胖丫聽着上心,就朗笑起來。

臘月底,正是忙年的關口兒,村裡出事了。

礦物泥廠被迫停產,同時激起了一場民變。傳到邱滿子耳朵裡時事情已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起初事情並不大,並且牽扯到了胖丫。跟胖丫十分要好的蓉蓉在包裝車間做工,蓉蓉是好打扮的新媳婦,在城裡文了眼線修了眼眉,但臉上皮膚粗糙,想弄點包裝好的礦物泥回家做美容。下班後沒人了,她偷偷裝了幾袋,又讓胖丫幫她多裝些。她們出車間門的時候,被日方經理助理大島啓和發現了。大島是地道的日本人,抓管理比假洋鬼子小林先生要嚴格。好多小工受不了走了,留下來的對大島恨得不行。大島先生從胖丫和蓉蓉身上翻出了礦物泥,說每人要罰款100元。蓉蓉嚇得哆嗦,胖丫卻滿不在乎。她原先對小林先生還窩着一股氣沒撒,這次又撞上了大島,當下就鬧起來。胖丫罵街不解氣,知道大島聽不懂,就拿出雪蓮灣潑婦打架常用的招數,勾起頭牤牛一樣朝大島身上撞去,同時伸出手抓撓大島的臉。大島躲不及就與胖丫抱在一起。蓉蓉怕胖丫吃虧,就上去拽大島。大島無意中一掄胳膊,就將蓉蓉碰倒在地,腦袋撞上了鐵門的一角,頓時血流一地。她剛懷了孕,送到醫院包紮好腦袋,孩子就流產了。日本商人毆打中國女工!傳到村裡鄉里和縣裡的話就是這樣的。蓉蓉的本家和婆家是村裡大戶,而且蓉蓉的老太爺是被日本鬼子燒死在太極地裡的。兩個家族就炸了,沒去找邱支書,前呼後擁幾十口子人氣勢洶洶去礦物泥廠找大島算賬。小林先生見勢不妙,趕快將大島轉移,然後就找邱支書商量對策。邱支書早就盼着出點事兒呢,當面糊弄幾句小林,背地裡還爲兩家人出主意。他知道自己人早已掌握了生產礦物泥的技術和銷路,日本人滾蛋纔好呢。兩家人受了邱支書的支使,堵在廠門口靜坐,要求交出大島。小林先生怕停產,忙去醫院看望了蓉蓉,又連夜與蓉蓉的父親談判,開口就問要多少錢?蓉蓉的父親喝一聲不要你們日本人的臭錢!小林先生沒轍了,只好去派出所報了案,請求公斷。鄉派出所的人一來,就被邱支書叫去大喝了一頓,而且當事人胖丫按照父親授意一口咬定大島打人。事情就僵住了。村裡許多對日本人有氣的也跟着瞎起鬨,將礦物泥廠攪得像抗日戰場。邱支書在村裡放出口風說,日本人見好就收吧,捲鋪蓋滾吧!小林先生在縣城還有針織廠,跟主抓工業的副縣長混得很熟,眼看着不行了,就將此事捅到縣裡。縣裡領導很重視,認爲這關係今後全縣的聲譽,馬副縣長、外經辦主任當即來到鄉**。何鄉長走後鄉長還空着缺兒,處理此事的重任就落在了範書記身上了。前兩天範書記曾派主抓鄉鎮企業的副鄉長小鄭前去處理。小鄭到了村裡哼哈不動,兩說三說就給頂了回來。沒辦法,只有範書記親自出馬去平息這場民變。但範書記的權力加上政治思想工作在機關大院暢行無阻,面對着老百姓則手足無措了。勸說不靈,抓走這幾十口人又沒道理。馬副縣長來到靜坐的老百姓中間苦口婆心地講幹了唾沫也無濟於事。範書記沒了面子,沒鼻子沒臉地訓斥邱支書,你這村支書是幹啥吃的?你不想幹說話!邱支書眼瞅着禍及自身了,忙去說和。卻不知鬧到這份上他也失控了,連自己閨女胖丫都不聽使喚。到底是範書記有統抓全盤的能力,在最關鍵時刻忽地想到了在黨校學習的邱滿子。範書記對小鄭副鄉長說,快去城裡把邱滿子接來,這小子興許有辦法!小鄭心裡充滿妒意地說,他一個鄉報道員有啥辦法?範書記急赤白臉地說,囉唆啥?叫你去就去!

邱滿子聽小鄭副鄉長前前後後一說,呆愣了很久不說話。他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蓉蓉的事只是一個***罷了。邱支書這個抗日英雄的兄弟不生是非就不是他了,邱滿子想。

邱滿子回到村裡天都黑了。冬日年根兒的村夜很燥,凍酥了的太極地在邱滿子腳下脆脆地響着。礦物泥廠沒了機器聲,只有扭頭時他才能看見父親的泥窯,在暗夜裡像一件古董。走到廠區的那頭,邱滿子遠遠地就瞧見小林先生孤獨地站在那裡凝望着太極地。他猜想太極地在小林先生眼裡肯定是神秘而可怕的,小林先生此刻肯定沒有那天騎毛驢逛景兒的感覺了。邱滿子沒去驚動小林先生,扭轉身款款朝廠房走去。到了辦公樓前邊,邱滿子看見許多人來回走動。小鄭跑過來急着說,下了車你去哪兒啦?馬副縣長和範書記等急啦!邱滿子沒理睬他,直接去了辦公室。樓道穿堂裡,邱滿子看見兩個家族的幾十口人擁擠着坐着。邱支書率先截住邱滿子說,滿子,這回你胳膊肘可別往外扭啦!堅持最後一下,日本人就滾啦,咱就不用八年抗戰啦!咱村就徹底富嘍——邱滿子沒好氣地說,你頭腦蠢得可笑,當初都有合同的,況且上級會不管嗎?趕緊撤兵,恢復生產!邱支書臉沉下來說,你個漢奸,有本事你整,俺是沒招兒!邱滿子哼一聲,去辦公室單獨與範書記談了一會兒,出來就問邱支書胖丫在哪。邱支書說胖丫在醫院伺候蓉蓉呢。誰也猜不透邱滿子要幹什麼,只見他鑽進汽車去了鄉醫院。在病房裡邱滿子安慰了蓉蓉幾句,就把胖丫叫到外面。胖丫好久沒見到邱滿子,嬌模嬌樣勁兒又上來了,剛往他肩頭一依,就被邱滿子狠狠地抓住。邱滿子表情平靜地盯着胖丫,盯得胖丫心裡發毛。他在平靜中鎮住了女人。他問,你如實跟俺說,大島先生打蓉蓉了嗎?你他×跟俺撒謊,從今往後就地分手!胖丫支支吾吾說,沒有打是碰倒的。爹說這回可不能輕饒了日本人!

邱滿子說,跟俺走!叫蓉蓉也去!

去哪兒?胖丫問。

到礦物泥廠!

俺不去。

×個蛋的,跟我去!

邱滿子拽着胖丫回到病房。

邱滿子對蓉蓉說,外面的事你知道嗎?蓉蓉委屈地哭了,俺知道,俺不願意他們鬧,這樣一來,俺日後出去咋見人?邱滿子央告說,你知道嗎,縣裡鄉里領導都驚動啦!這不算啥,你想村裡好不容易有個合資企業,停產一天損失多大?更主要是鬧不出啥名堂來,再說還有合同呢!蓉蓉喃喃說,滿子哥,你說咋辦哩?邱滿子說,最好是你和胖丫跟俺去廠裡,說出實情,勸家裡人回去!蓉蓉又聳着肩膀哭起來,那,俺的孩子就白死了嗎?胖丫擁着蓉蓉沒好氣地說,說啥都沒用啦,誰讓你偷泥呢!俺早就跟你說礦物泥是唬人的,塗在臉上就是個黑,屁事不頂哩!自作自受,走吧!

邱滿子將蓉蓉和胖丫押犯人似的押到廠辦公室樓道里,讓兩個人一個一個地說。還沒說完話,靜坐的族人就泄了勁,蔫頭耷腦成撥兒地往外走。

邱支書臉上難看地變着顏色。

範書記緊緊抓住邱滿子的手說,小邱真行啊。

胖丫插嘴說,說行也不提官兒!

範書記笑了,這丫頭嘴真刁!

邱滿子說去叫小林先生吧,這還不算完!

小林先生笑得十分好看,拉着邱滿子的手激動地說,我猜想就得請你出山啦!邱滿子還是那句話,咱是一鍋水裡舀瓢子,免不了磕碰,大度點,往前看吧!剛纔你一個人在太極地上發愁了吧?小林先生十分瀟灑地脫下皮大衣說,愁啥?其實我纔沒往心裡去呢!我站在那兒在設計,如何擴大生產,到時你家那泥窯恐怕就得拆嘍!小林先生很有風度地朗笑起來,得意自己的話說得正是時候。

邱滿子沒笑,暗罵,唯利是圖的雜種!

第二年開春兒,邱滿子被提拔爲副鄉長。這時節,父親的泥窯被拆掉了。

太極地完全變了模樣,令邱滿子惶恐不安。

邱滿子一回回地問自己:

你想看怎樣的太極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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