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王罕與大司卿的日常爭論,早朝似乎過得非常快。
“上朝”,“下朝”的長稟幾乎是貼着腳後跟喊的。
一離宮,馬忠川就去了大司卿的住處,兩人闔門而論,說的當然是前一晚與勤王會面的事。
先是馬忠川將自己與勤王的對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雖然做不到一字不落,也有個八九不離十了。
敘述完畢,他還說了自己的看法:“在忠川看來,王爺雖然不似‘無用’,可也不至於到精明的程度。”
“此話怎講?”柳馳頡問。
“柳大人您看,我先後問了王爺對於內戰,以及西岐王的看法,王爺都是顧左右而言他,就連提到戶部,也都是謙遜之色,還說什麼要感謝我們這些臣子在,他們王親貴戚纔可以逍遙度日云云。難道,這不是介於無用與精明之間麼?”
“哦?是嗎?”柳馳頡只接了這三個字。
他若有所感的表情倒是讓馬忠川琢磨不透。
“柳大人?”馬忠川用了問句的語調。
等了良久,柳馳頡才“哈哈”笑了幾聲,說着“非也非也”……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之後,才解釋道:“正因爲勤王不是‘無用’,纔可以在你的試探下給出說了又好似沒說,還讓聽的人心覺暢快的答案,不是麼?”
馬忠川被這麼一提,頓時明悟了一些。
“這叫作滴水不漏。”柳馳頡又道,“再說,王爺提問你關於郭項提議被駁的事,你以爲他真是不懂麼?”
馬忠川的表情再次一僵。
“他那是在試探你,甚至是我對西疆叛亂的態度。”
“柳大人,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啊。”馬忠川聽柳馳頡這般一解,連忙說道。
回顧當時,他除了“嗯啊”了幾句,的確是沒明說什麼。
可柳馳頡在此時又笑了:“忠川你可是個老實人啊,有什麼事都顯在臉上,半點藏不住!肚子裡的話根本不用出口,明眼人就能看出個大概了。”
“既然柳大人早知道忠川的弱點,怎麼還叫我去做這等不擅長的事呢?”馬忠川嘟囔了一句,似有些不平。
柳大人聽到了他的自語,並不解釋,甚至還道了一句:“正好”。
其實,依照勤王與他大司卿的關係,要開誠佈公地把話都拿到檯面上來說是很困難的,誰還沒個猜忌懷疑呢?
昨夜,要是他柳弛頡去了,恐怕兩人也就是套話連篇,對付着過去。
可就是因爲像馬大人這樣城府不深的人去了,才能達到效果!
兩兩試探,總要有人先露出本意,事情才能進行下去不是麼?
這一切,可以說都在柳大人的預期之內。
這邊大司卿滿意地連品了三口涼茶,可馬忠川卻還是有疑問在懷。
“柳大人,那垂釣呢?柳大人真像是王爺所說地垂釣高人?”
柳弛頡聽罷,再勾了嘴角:“忠川啊忠川,你啊,虧的是執掌戶部,加加減減的在行,可這官話背後的含義,你卻是……”
大司卿雖然說的是馬忠川的不足,可實則褒義爲多。在大晟的朝堂之上,像他這樣實誠的人已然不多了。要不然,自己是經歷了先後兩朝,看透官場可怕的人,又怎能輕易與人深交呢?
柳馳頡笑罷,見馬忠川還是滿面不解,沒有詳解,卻是又問:“王爺說他日日垂釣,可提過是在哪裡垂釣?”
馬忠川撓了撓後腦勺,想了半天,纔回憶起來:“說是沛都東郊的蕭曳河吧。”
“蕭曳河啊……知道了。”柳大人說。
知道了?柳大人知道什麼了?
馬忠川滿腦子問號,聽柳大人的意思,難道是準備去蕭曳河與王爺同釣?
“柳大人這是打算去會會勤王?”他問。
“爲什麼不呢,我們試探勤王不就是爲了有進一步的進展麼?”
馬忠川說:“可是這幾句關於垂釣的閒話都是王爺與忠川說的,要是柳大人您去了,不就讓勤王知道我把什麼話都說給柳大人聽了麼?而且,說不定王爺還會猜到我們是有意試探,而柳大人就在我的背後……”
“你以爲剛纔提的那幾點勤王不知道麼?”柳馳頡盯着馬忠川說,“王爺說垂釣的事,就是一招安全棋。如果你我沒什麼心思,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更不能拿垂釣的話去壞勤王,可若你我有此心思,自然就會去與勤王會面了。”
柳弛頡說完,給了馬忠川一點消化的時候後,突然發問:“你到現在還覺得勤王是無用王爺麼?”
馬忠川聞聲搖頭。
如果他到現在還有這種愚笨的想法,那可真是朽木不可雕了。
“柳大人,關於勤王的隱澀,大人是何時看出來的?”
被問到這一點,柳馳頡倒是回憶了一番:“早在……樊諸樑一案東窗事發以前吧……”
……
從最開始,關於沅州水患的疏堵問題,再到樊諸樑一案在太后大壽之日被一幅“夜蘭”告發,大司卿將自己的觀察所得都一一講述。
話說到這裡,馬忠川也不怕提問太多:“柳大人……其實,忠川還有一問……”
“什麼?”
“是關於西岐王的。”忠川說,“勤王或許睿智,懂得隱忍,可那都是無奈之舉。比起西岐王卻還是差了一點‘勢’……”
馬忠川口中的“勢”,指的是馬族!三大馬族,掌控着西疆三州十二城!
西岐王有兵有財,甚至已經到了足夠與朝廷大軍相持的地步!若叫他做一個選擇,西岐王顯然是優於勤王的。
“這一點,我也不是沒有衡量過。”柳馳頡不諱言,“良禽擇木而棲,而這‘木’不僅僅是爲首的主子一人,更有他身旁的‘枝叉’!他西岐王在西疆有馬族爲劍盾,在朝中嘛……看樣子,王罕那老兒也對他暗懷偏心。這一點,從郭項要兵要財時,他一聲不吭就可以看出。”
“就算我們現在趨附,將來也未必能佔一席上卿,這一點就不如勤王了。”柳馳頡說。
“可是勤王無兵,要成氣候恐怕不易啊……”馬忠川道。
“這不算什麼。”柳馳頡幽幽道,“事在人爲,如今宣於崇在西疆與郭項對招,兩相消耗,到最後漁翁得利也未可知。真要到了那個份上,在野的軍將也會各覓其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