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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敏的腦子有點亂。
她不知道是不是藥下重了產生的幻覺。或者是她心裡盼着他出現,於是他就出現了。
不然他怎麼會在這裡。但是如果不在這裡,他該在哪裡?她也不知道。他是打暈了絃歌和芽衣麼?那請蕭南過去的陸將軍——是她想的那樣嗎?他說帶她走,又是走到哪裡去?
她心裡亂得像一團麻,忍不住使勁敲了敲頭,才兩下就被周城拉住了手腕,他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嘉敏——他不知道他前世見她的時候,比這時候還狼狽十分——“是我、是我回來了。”
這裡不是洛陽,也不是懷朔鎮,怎麼都說不到“回來”兩個字,但是他脫口而出的時候並沒有想這麼多,沒有想——從前她說她被帶走、他出徵在外,他沒有及時趕回去,他其實一直耿耿於懷。
“我在王爺帳下效力……”
“我聽說元釗兄妹害了王爺世子……”雖然外頭都說是宋王,說蘭陵公主委身事仇。他是不信的。
“我想三娘一定不想南下……”
她的手冷,他的手熱,溫差讓她確定了面前是實實在在的人,不是幻影。原來他還是投奔了她的父親,知道她父親沒了——天下皆知。
嘉敏擡頭道:“你是一個人來的嗎?”蕭南雖然治軍嚴謹,但是這日正值與元十七郎合營,免不了混亂。元十七郎軍中原就有不少六鎮之人,以周城的機靈,單槍匹馬要混進來想當然不難。
但是單槍匹馬要帶走她,那就太難了。
“自然不是。”周城也不知道是該爲嘉敏還有心思考慮周全感到安慰,還是難過她連喪父兄。他從前見到她,雖然未嘗沒有困境,但是眼睛裡始終有神采。如今衣飾依然精細,面色卻透着灰。他聞得到帳中微微酸腐的氣味。不知道是蕭南待她不好還是——他見過周氏孕中反應。
他心裡惶恐起來,如果她有了身孕,如何還肯跟他走。
手上卻是一緊,嘉敏反手握住他,幾乎是急切地問:“那、那你會爲我爹報仇嗎?”那就像是溺水者抓到最後的稻草。
“不,我不會。”
嘉敏目中的光暗淡下去。是啊,從前元釗爲她父親報仇是因爲要接手她父親的兵馬,這一次她父親匆匆回京,想來雲朔亂軍也沒有收服,帶到洛陽的精兵又都被元釗收走,剩下的各憑本事。
從前他還需要她對於她父親部將的號召力,如今她連這個本錢都沒有了——那他來做什麼。難不成真是圖了她這個人——天底下又不是沒有美人了。就不說帶走她還要過蕭南那一關。
便不提蕭南難以對付,搶別人的娘子說出去就這麼好聽麼。
周城沒有迴避她的目光,他看得清楚她眼睛裡的期待,也看得見這希望破滅之後的沮喪,幸而只是沮喪,還沒有到絕望。“……三娘該自己去砍下元釗的頭,以慰王爺世子在天之靈!”周城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說與她聽,“我會幫你,但是這是三娘自己的仇,該三孃親手去報。”
嘉敏怔了片刻,那當然是她的仇,她的父親,她的兄長……該她自己去報。但是她手裡沒有兵,沒有人,亦不像當年王妃與元明欽關係親近,僅靠搖脣鼓舌,就能殺人於無形——她如今連洛陽都進不去!
“我會幫你。”周城再說了一次。
她的仇就是他的仇,他能幫她報仇,但是他並不想如此——他不想她求他。他不想她爲了求他爲她父親報仇而委曲求全,諂媚討好他……他不想這樣。就像他從前不想借南平王的勢飛黃騰達。
何況無論誰幫她報仇,都不如她自己來這一刀來得痛快。
嘉敏沒有想這麼多,但是她聽懂了他的話。她知道周城的本事,一去兩年有餘,既然能夠尋到她帳中來——而且不是單槍匹馬,想是手下初見規模。她垂頭道:“……那我們走吧。”
一直在懵逼中的素娘和半夏到這時候方纔反應過來,素娘驚道:“姑娘怎麼可以和這麼個來路不明的人走!”
——時隔兩年,她已經不認得周城。
反而半夏見過的外男少,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雖然她也不明白爲什麼小周郎君能找到她們,更不明白爲什麼他能有這樣的膽子,開口說要帶姑娘走,但是仍然叫道:“姑娘不要丟下我!”
嘉敏看了看周城。周城說:“三娘自己決定。”
嘉敏略點點頭:“半夏你過來扶我。”停一停又道,“素娘你留在這裡,如果建安王回來,幫我拖住他。”素娘當然不可能拖得住蕭南,她這樣說,不過是給個臺階,全了她們主僕最後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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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城拿刀劃開帳篷——出帳走的卻不是帳門,嘉敏往帳外一看,高高低低全是樹影,就知道是事先探察過。出帳不過百餘步,就瞧見樹下拴着四匹馬。
嘉敏:……
方纔還好意思說“三娘自己決定”!
周城:“備的一人雙馬。”
嘉敏:……
他一人雙馬也就罷了,他哪裡看出她能控雙馬的。
周城乾咳一聲:廢話,三娘看起來是能離得了婢子的人麼,他不多備幾匹馬怎麼行!這話卻不敢說,從馬背上拿下事先準備的衣裳,催促主僕倆換過。想起來問:“……能上得去馬嗎?”
嘉敏自忖雖然並不擅長騎射,也不至於如此不濟。不想人才到一半腿腳就軟了。幸而周城見機得快,在她腰上託了一把方纔坐上去。嘉敏便知道是這些日子殫精竭慮,又日夜趕路所致。
只是這時候懶得解釋。
半夏也上了馬。
馬蹄皆裹,馬口銜枚,奔來全無聲息。江淮軍軍營甚大,嘉敏也不知道周城是如何挑出的這條路,一路都沒碰到什麼人,有三兩處關卡,也都順利通過了——鬼知道他從哪裡弄到的口令。
恐怕這貨尾隨江淮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之前她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來,他說不是——也不知道接應的人馬在哪裡。當然嘉敏知道這不是問的時候,從行事來看,他是一早就規劃周詳。
她既然信了他,就無須多想。
曲曲折折的路走了有近半個時辰,眼前漸漸開朗,就快要離了江淮軍駐地範圍。嘉敏正要鬆一口氣,就聽得背後急促的馬蹄聲。
有人追上來了!
幾個人齊齊臉色一變——但都知道是走不了回頭路的,也不往後看,雙腿一緊,齊齊促馬急行。
風聲忽然緊了起來,周城猛地一伏身,整個人幾乎貼到馬背上,緊接着頭皮一涼,長箭擦着他直射過去。
擦身而過的時候,周城看見路邊被箭貫穿的樹幹。
只有一匹馬,一個人……來得好快!他忍不住想,蕭南好大的膽子,如果他是隻身追來,未必就不能一戰了!
一念過,又幾箭飛來,周城側身避過,心知對方是鎖定了自己——幸而是鎖定了自己。
摘弓取箭一氣呵成,再轉身,果然遠遠看見有人白衣勝雪。他距離他們不過三十步的距離,他幾乎能看清楚他的眉目——縱然周城並無斷袖之癖,猛然間這一眼,仍有驚心動魄之感。
他身爲男子尚且如此,何況三娘……他心裡想道,手一鬆,已經回了一箭。
這一箭是周城先發,蕭南後應,兩支箭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濺,然後雙雙墜落。周城擡眼看時,弓上已經搭好第二箭,而蕭南的箭尖,不偏不倚指向了嘉敏的背心。不由叫道:“你敢!”
蕭南面無表情,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手指當然也沒有動。
“有種你我各射三箭,生死無尤!”周城叫道,“我讓你先射!”
蕭南仍然沒有應聲。
馬蹄聲越來越近,嘉敏也聽出來了,追上來的只有蕭南一個人,他撇下親兵、護衛,一個人追上來了。她猶豫了一下,回頭看時,就看見他的箭尖,距離她大約是十餘步,她能看到箭上的寒光,冷冷。
她不是周城,她充其量也就能騎個馬,射個箭,十箭裡能中個兩三箭就不錯了。她知道這一箭她是萬萬躲不過去,如果蕭南當真想殺她的話。
如果他真的想殺她的話。
她勒住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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