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笑着聽着,手撫着十字架,心裡暗暗傷感,那人的目的便是如此了吧,逼得她不得不去做她不願做的,卻要甘願去做的。想着,眉間浮起一抹化不開的憂愁,擡起頭,伸手又遲疑的撫摸上康哲的面龐,心裡暗道:“只要你活着,我怎樣都好。”
十字的背後,不知何時刻上了一豎小字:亂世止於血祭。
很久以後蘇依才知道,血祭早就由此開始。
神之怒,逆乾坤。
那場浩大的血祭,她站在山巔,看了全程。
本以爲可以換回他的笑顏,卻驀然明白,不管是他還是那人,從未給她退路,最後的最後,獨留她絕世之巔,煢煢孑立。
那時她才明白,那一句:只要你活着,我怎樣都好。
偏偏,誰也不能提前預知。
第二日醒來,蘇依已經回到了牀上,動了動身子,渾身乏力。
“醒了?”
蘇依嘴角一彎,眼都不睜的朝聲源處滾了過去,將男子抱在懷裡,嘟噥道:“阿哲容我再迷糊會兒嘛!”
“呵呵......”男子笑得極爲好聽,蘇依小臉在那人錦緞似順滑的胸前蹭了蹭,轉眼又要沉沉睡去,卻聽男子說道:“我倒不介意,可外面大夫人派人催了四五次了,若是過了時間,亡靈棺可要發怒了。”
亡靈棺?蘇依腦中閃電劈過,突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俊逸的美男,豪華的大牀,凌亂的傳單,不難想象,昨夜戰況激烈,不過......蘇依想了一會。似乎主角不是他們。
然後她好像去了地下棺殿......蘇依一把抓過康哲,上下打量一番,自言自語道:“沒受傷啊?”
“沒有。”美男眉頭微皺,似乎對眼前的丫頭無禮微微不悅,尤其是對他身體重要部位的無視。
蘇依疑惑看着他起身,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了,情不自禁問道:“你確定,我集齊了乾坤鐲你就會醒哎?”
男子橫掃一眼,不情願的嗯一聲。抓起裡衣自己穿上。蘇依微微錯愕,低頭見自己光溜的平板,神色赧然。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少爺。太爺又派人來催了!”
“等着!”男子極爲不悅道。
蘇依突然一愣,終於想明白哪裡不一樣了,眼前的康哲看她的眼神很清澈,還有似有若無的冷漠,跟昨晚判若兩人!昨夜他說了那麼多叮囑的話。自己後來竟不知怎麼睡着了,連他說過的那些話也有些想不起來,更別說怎麼回房了。
蘇依心下疑惑,對別的事也無暇用心,任由丫鬟打扮一番,直到出了屋。看到滿園敬畏有加的康氏族人,才收回些許心思。
大夫人當先,惡狠狠的盯着蘇依。語氣冷冷道:“?康宋氏攜全族跪謝七少爺、七少夫人,成全我族之天命!”嘩啦啦的,人又跪了一片,好似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
哼!禮數倒周全。
蘇依冷哼聲未平於胸,卻突然被康哲拉着手跪倒地上。不由驚詫看去,只聽他道:“康氏第七子。康哲謝父母親族養育之恩,能爲我族之昌盛殞命,而得其所,無怨無悔!”
蘇依身子猛地一震,心緒久久難以平復,垂眉而立,隨着身前堅毅的身子,穿過長長地人羣來到璟天殿,卻見殿前已不是昨日光景,打眼看去,每隔約十個臺階便有數人神情肅穆的站立。
經過南宮和玄夜身邊時,蘇依下意識停住腳步,只看了一下就別開眼,事到如今已無話可說。
剛走上臺階,一個老婆婆迎了上來,先是對蘇依二人跪拜,才起身對蘇依道:“請少夫人伸出右手讓老奴一看。”
蘇依不明所以,仍是伸出手,將乾坤鐲向上一擼,那婆子湊近仔細看了半晌,又圍着蘇依嗅了半天,才躬身退後兩步跪下,朝着璟天殿大喊:“祝少爺夫人早生貴子!”
蘇依臉微微一紅,驀然明白過來,感情這是驗守宮砂的,不過那玩意,那麼容易作假,她都會......蘇依突然怔住,關鍵是她並沒有作假啊!再看身旁一臉冷漠的男子,不由生起悶氣,今天的他很異樣,肯定不會多說。
擡起腳步的瞬間,蘇依突然想到昨夜的玉湖,果真可解百毒麼?蘇依心念一動,想到南宮給她下的蠱毒,隨意的試探一下,意外發現那份心意相通的痛楚竟蕩然無存,內力也跟着盡數恢復,不由鬆了口氣,難怪剛纔靠近他沒了當日那般難受。
眼前突然走近一抹黑影,蘇依猛的擡頭,才發現已走到第二關處,侍女託着鳳釵霞披給她穿上,轉眼間康哲身上也是一襲錦衣華服,令蘇依眼前一亮,微微癡迷。
“祝少爺夫人榮華永昌!”蘇依回神,又留戀的看了眼康哲,擡眼見第三關處的人,牽起康哲的手當先前行。
有些事躲不得,索性順其自然,蘇依目光堅定地看着前方默然想着。在她看不到的身後,康哲眼底的遲疑像根刺深深地扎進玄夜的心中,墨色的眸子一時深不見底,不知所想。
蘇依仔細觀察第三關的人,主關的是位長者,深色長袍布料上乘,尤其是衣服上的花樣,雖看不出所以然,卻讓人看了隱隱心驚肉跳不敢直視,腰間美玉色澤更顯身份不俗,心下不由暗忖:“不知這一關有何名堂呢?”
那老者似乎看出蘇依的想法,比前邊兩位主關人多說了一些,弓腰一禮:“阿洛塔塔奉北域皇命至此,吾皇聽聞少爺夫人之大義,甚爲觸動,特贈如意一對,願康氏永寧。”
那人說着,轉身從蓋着紅布的錦盒裡取出如意,先奉給康哲一隻,又轉身取了另一隻給蘇依。
蘇依恭敬接下。餘光見康哲神色冷漠,便道:“煩請您代爲轉達康氏全族的謝意,日後康氏定當全心全意侍奉吾皇,願吾皇萬歲一統天下!”
此話一出,舉人皆驚!
阿洛塔塔端正的臉色也咔嚓碎裂似地,驚異的盯着蘇依,卻隱隱透出激動的喜色,看蘇依的眼神也不是剛纔那般公式化。
對於皇室來人放低姿態總沒有壞處,而且就她所認識的耶律辰絕非偏安一隅之人,此時來康氏的意思無非試探。蘇依見他的神色,便知自己說的無錯,學着他的禮數回敬一下。又道:“依兒先行告退,若日後有機會,再進宮親自拜謝吾皇萬歲,到時還煩請您引薦一二。”
阿洛塔塔哈哈一笑,抱拳道:“七夫人果然大家閨秀。天資聰穎,爲人爽快,有緣得見夫人實乃阿洛塔塔之榮幸,若夫人有機會覲見吾皇,夫人只要派人到我府上說一聲便可,請!”
蘇依微微頷首。與康哲一同登上璟天殿的最後臺階,猛見正前方小白正坐在神奉位上,不由一愣。看向一旁站着靜候多時的族長協同族中諸位長老。
卻見乾瘦的康氏族長上前幾步站到正前,恭敬道:“拜神!”
緊接着,那些長老神情肅穆的跪倒地上,看這架勢,蘇依心底一陣惡寒。這算哪門子天理,竟讓要她跪自己的寵物。遲疑間。一雙冷冷的眼神瞪了過來,蘇依擡眼看去,紅狐正坐在衆長老後,那眼神恰似情敵相見,別有一番隱忍和冷漠的敵意。
蘇依先是錯愕,接着不由暗自哂笑,一動物而已,怎麼會有那麼複雜的眼神,正想着,身前數道眼神接踵而至,蘇依忙垂首,跪到地上的蒲團上。
那眼神......蘇依想想都覺得滲人,要是自己再不識時務,這些老骨頭絕對有可能撲上來,將自己啃個精光。額,好恐怖!
突然,蘇依身子微微一顫,冷氣從手心瞬間佈滿四肢百骸,果然恐怖,只見前面那些按在地上的手,一雙雙骨瘦如柴,手骨上似乎僅有薄薄一層黝黑亮色的皮,令人心驚膽寒。
蘇依突然想起亡靈棺,她所見過的男男女女都是青壯年,即便是大夫人看模樣也不過三十過五......不由暗歎,短短兩日時間,確實看不到腐朽黑暗的本質。
康氏族長突然開口,聲音低顫,似在剋制着什麼心緒:“聖銀狐在上,康氏全族今日齊聚璟天殿,爲我康氏一門八脈香火永續,求聖銀狐賜予神力,破除亡靈棺對我族的咒約......”
蘇依聽着心下疑惑,亡靈棺尚在,他就這麼直言,也不擔心小白不管用,引起亡靈棺更洶涌的報復麼?還是他們篤定小白是聖銀狐,一定能......蘇依推測還沒結論,突然,小白周身大放光芒!
每一次跪拜,銀光之勢便大增不少,直至將所有人籠罩其間。
不用再懷疑,聽康氏族長喜極而泣的哽咽之聲,蘇依便知他們原本是拿康氏一族的命在賭,要麼生存要麼毀滅,或許他們已受夠了那些不生不死的折磨。
蘇依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在小我與大我之間,世人總傾向於讓別人選擇大我,而人自私的本性卻讓人心偏向小我。無疑,在所有人的劫難面前,他們會達成某種共識似地,無所不用其極的將那人推向大我。
而她的使命,或者說救贖,就是回收那被她掉落人間的十念珠,十念無非貪念、慾念、情念、私念、執念......
心有菩提,不惹塵埃。
不管她一切悲苦是由誰導演,這一刻,她都不想去怨恨了,種因得果,眼前這些人的苦難,不管是康氏還是幻家,或許都因她而起,她有責任殺了那十人,還這世界一片清明,也讓他們回他們本該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