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雒國文宰卓不凡,武相蒼戟,以及,九皇子冷飛白。
打從李煦冬和冷飛白見面的第一眼,兩人就一直默默無聲對視着。氣氛沉重僵凝。
兩道視線激烈對碰,火花四濺。小太監們害怕被他們的視線射穿,待煦一揮手,各自慌忙躲出了殿外。偌大的宮殿,除了他們,卓不凡和蒼戟,就剩下聞訊趕來的李陽春和李明夏。
金鑾殿裡沒有一絲聲音,而除了對視的二人,其他四人各自在心中驚異不已,因爲冷飛白和李煦冬展露出來的,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那一面。
李陽春和李明夏從未見過李煦冬煦如此冷冽的眼神,他一向溫煦如風,清俊面容上不語也帶三分笑。尤其那雙暖暖的眸子,海洋一般能包容萬物。而此刻,一向溫暖如春的雙眸,竟變得寒冰一般冷厲,而其中滿溢的,竟是明顯的敵視與……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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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不凡和蒼戟更是驚訝,他們從未看過冷飛白有這樣……溫柔的表情。
是的,對冷飛白來說,這種表情算得上溫柔了。他沒笑,但是釉色的琉璃眼多了幾絲迷濛,冰泉上面本不會有氤氳蒸氣,他現在的神情,分明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他們……認識麼?四人心中同時浮現這個問題。
冷飛白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煦瞳孔收縮。李明夏想上前攔住他,卻被李陽春輕輕拉住。她對他搖頭,現在還是靜觀其變吧,大哥雖然不會武功,可他未必會吃虧。
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視線未曾稍移。沉重的壓迫感迫得人喘不開氣,李煦冬皺皺眉,眼神更加冰寒了幾分。
這個人……讓他覺得危險。說不清楚原因,從第一眼開始,腦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叫囂者着,“離他遠一點離他遠一點……”。他的眼神,太過複雜,太過壓抑,最深處燃燒的那一點暗焰,讓他直覺會毀滅掉自己。
離他遠一點,否則他會毀滅你,腦中的聲音這樣警告着。……他排斥他,竟不是因爲他傷害了李宴秋呢!
十個臺階,八個臺階,五個臺階……
李煦冬越來越不能忍受這樣的距離,他甚至聞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櫻花香氣,淡淡的,若有若無。櫻花……腦中似乎閃過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出現。而這時,冷飛白倏地加快速度!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動如雷霆!動起來的冷飛白,沒人能抵擋的了!他離李煦冬原本就極近,此刻忽然毫無預兆地掠向煦,縱然李明夏也來不及反應!
只聽“撕——”地一聲,刀劍穿破血肉!
然後“滴答滴答”,鮮血濺落地板……
李煦冬臉色蒼白,清亮的眸子依然冷若冰霜,他的雙手,緊緊握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尖端直至柄部,全部插入冷飛白的胸膛!
這一下變化出人意料,誰能想到刺出匕首的是毫無武功的李煦冬,而受傷的是武功高強的冷飛白?太難講通……連武相蒼戟都不是冷飛白的對手,竟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所傷!
冷飛白舉起的右手僵在半空,然後慢慢垂了下去,他低頭看着幾乎穿透他胸膛的匕首,釉色琉璃眼閃過一抹暗光,竟然像是……有些歡喜……
“原來還在……”他喃喃說着,聲音很輕,除了李煦冬,沒人聽得到。
李煦冬一怔,冷飛白卻倏地退後,匕首被扯離他身體,一道血箭噴灑出來,濺了李煦冬一身,冷飛白看着他愈加蒼白的臉色,脣角勾出淡笑。他怕血的毛病還是沒改呢……
“手不要抖。”他淡道。轉身,飄然步下臺階。
他竟什麼也沒有做,彷彿走上臺階只是爲了讓李煦冬刺他一刀。他什麼也沒有做……
只除了,擡起又放下的右手。
“
公子……”蒼戟低低地叫着。李煦冬傷了公子,按理說,身爲武相,他有保護公子的責任,此刻不應該讓李煦冬好過。可是看公子的神色……他不確定自己應該怎麼做。
冷千戀忽然闖進大殿,她看着冷飛白染血的衣襟,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哥哥……”她低啞地叫。他怎麼會受傷呢,他那麼強……
冷飛白瞟了一眼她身後的人,冰泉般的嗓音沒有一絲情緒:“戀,你出去。”
冷千戀動了動嘴脣,琉璃眼光芒閃爍,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終究沒說什麼,轉身走出殿門。
“砰——”地一聲,一團狂勁的掌氣以不可抵擋的氣勢,驀地襲向沒有絲毫防備的李宴秋,李宴秋承受了這掌,身子震了震,陡然噴出一口血霧!
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反應。
李煦冬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冷飛白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袖子,由極動恢復到極靜。
“我不喜歡你。”他冷靜地說。臉上的表情狂傲而冷殘。
李宴秋苦笑,抹着嘴角的血跡。“我知道。”他們一個在地獄,一個在雲端,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
“但是這一掌,是因爲你逼她跳崖。”
“我知道,”所以他沒躲不是麼?“可是——別告訴我你沒有出力。”那丫頭什麼性子他明白,要不是她親愛的哥哥推她一把,她能忍到天荒地老也說不定,哼哼……
冷飛白沒作答,直直越過他。
“那麼,我通過考驗了是麼?”李宴秋頓了一下,慵懶的笑嗓玩味似的叫着,“親愛的九哥?”
腳步頓了一下,爲這個惡寒的稱呼。冷飛白沒回頭,更加冷靜地說:“李宴秋,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歡你。”
李宴秋哈哈大笑,不愧是冷千戀的哥哥,果然相當有趣呢!
“居然沒否認……”
冷飛白又是一僵,嘴角勾出個冷冷的笑來。“李宴秋,這次是你贏了,但是你若再讓她流淚,最好先想想她是誰的妹妹,然後,你想怎麼死。”
很嚴重的威脅呢,不過李宴秋想的卻是——
“幸虧戀不在這裡,否則她會感動死……”他咕噥着,很小人地想,絕對不要把她哥哥在乎她的事跟她講,否則他苦心爭來的地位又將不保……
冷飛白額頭上隱隱有青筋跳動,他一言不發地朝外走,卓不凡和蒼戟跟在後面。這個李宴秋,這個李宴秋……真的十分不招人喜歡呢,可是另一個……
“冷飛白,你站住。”一直沒出聲的李煦冬叫道。
冷飛白停住,轉過身,望着他。
卓不凡和蒼戟有些驚異,剛纔公子和李宴秋說了那麼多話,一直是背對着他的。可是現在李煦冬不過叫了一聲,公子居然轉過身面對他!
李煦冬看了一眼冷飛白,又看了一眼李宴秋,看李宴秋時目光溫暖如春,轉回視線時卻是滿眼的冰霜。這種轉變……琉璃眼閃過一抹暗光,隨即脣角勾起一縷嘲諷的笑,他剛纔那一掌應該再重一些的。
“解藥。”他冷道。視線不經意觸及他的胸口,些微怔忡,竟還在滴血……
“李煦冬,想要解藥,你親自來拿。”白深深看他一眼,轉身步出宮殿。
鮮血的氣味漸漸消散,同時消散的,還有淡淡的……櫻花的香氣。
“大哥?”李宴秋叫道。
“啊?哦……”李煦冬回過神,才發現除了李宴秋之外,大殿裡已經沒有人了。連李陽春和李明夏不知何時也退了下去。臉上習慣性的揚起溫煦如風的爾雅微笑,如水音色問道:“秋你沒事吧?剛纔那一掌有沒有傷到你?”
李宴秋懶懶地撇脣,“我沒事,八分力道的殘焰掌,他到底手下留情了。”至於手下留情的原因……“大哥
你以前認識他麼?”
他揉着眉心。“不,我不記得。”口氣決然。
“哦……”李宴秋應道。冷飛白對大哥是不同的,他只用聽的都能聽出來。原本猜不透他給他下藥的理由,要是看不慣他的高高在上,讓他跳崖也就夠了,何必非要他失明?如今看來……卻是爲大哥麼……
鳳眸半垂,薄脣勾出個意味深長的弧度。“那麼大哥要去找他麼?”
“……啊?哦,會去的……”李煦冬含笑,隨即皺眉。居然一直在失神……
翌日,李煦冬帶護衛十人親自前往寒雒國。
一個月後,李煦冬安然返回。談笑如常,只絕口不提冷飛白三字。
李宴秋恢復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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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攬風小閣。
一玉白一素白兩道人影對桌而坐,桌子中央放着棋盤,兩人明顯在對弈。
素衣女子放下一顆棋子,優雅地啜了一口參茶,慢吞吞地開口道:“五哥,能問你個問題麼?”
“嗯?”懶懶地半眯着眼,連棋子都是隨意一放。
“我們爲何每天要重複下一樣的棋?”同一局棋,從初一下到初七,不嫌太累麼?
“自然因爲你還沒想到破解之法。”某人臉不紅心不跳兼理直氣壯。
“哦……”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李陽春揚起溫和的微笑。“那麼,爲什麼要在這麼高的地方下棋?”九層高閣,從上往下看,風大的時候甚至會心驚膽顫。
“坐得高看得遠啊。”
李陽春似笑非笑。坐得高看得遠倒不一定,但是坐得高容易被人看到倒是真的。
向下瞄了瞄,不意外看到一角鵝黃身影,李陽春的動作更加優雅而緩慢。指尖移動時,空氣中似乎會留下一道相應的銀亮軌跡。
“五哥在利用我?”禮貌地問道,卻分明已經確認了。
“呵呵,十七,談什麼利用不利用,太傷感情。”李宴秋笑意吟吟,身後九條尾巴搖來搖去。
李陽春靜靜地瞅着他,慢條斯理的開口。“萬丈懸崖,千里路途,九重宮門,五哥,我以爲夠了。”她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啊,戀姑娘這些天一直悶悶不樂,這個五哥,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啊,十七,你不知道經歷過霜凍的葡萄纔會更甜麼?”李宴秋挑眉笑道。
李陽春第一次覺得這張笑臉有多欠扁!
“五哥,以前我們說你無聊,大哥卻說你高處不勝寒,而現在的你……”
“怎樣?”
嫣然一笑,輕柔地吐出,“你真的有夠無聊!”
李宴秋哈哈大笑。高處不勝寒,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他有戀了嘛,怎麼還會覺得寂寞?無聊麼……他摸着下巴,這倒有些。可是與其說他無聊,不如說他在享受呢!
享受被人追逐的幸福感。
視線下移,發現隱於樹後的一角鵝黃布料。霎時間眉開眼笑無比欣悅,瞧,一回頭她就在身後,這種感覺多棒!
纖指一下一下輕叩棋盤,李陽春淺笑。“五哥,我不替人做白工。”
那就是討報酬了,鳳眸眯細,他卻笑得大方。“說。”
“啊,也沒什麼。”李陽春溫和地笑笑,不過是——“這局棋,我要贏。”
好謙虛的獅子大開口!李宴秋多年前立下誓言,誰若贏他一局棋,他會答應爲對方做一件事。別人倒也沒關係,可是這個十七……
他要在頭頂上懸一柄隨時會落下來的尚方寶劍麼?
鳳眸半垂,眼神掩於陰影中,半晌他勾出笑容。“有何不可?成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