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冬笑嘆一口氣。“沒有用的十七,秋總是把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
李宴秋哈哈大笑。“還是大哥瞭解我!”
是的,他總是把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而且,他比誰都能忍。冷千戀雖然來了,可是戰爭還沒結束,時機還不成熟,他必須加緊時間再爲自己贏得一些籌碼。
她眼中的琉璃,必須碎掉。她不碎……他怎麼進去呢……
********************************************************
冷千戀一臉不耐煩地看着拉拉雜雜一大堆廢話的青冥,終於忍不住了。
“你說完了麼?”
“戀姑娘不生氣?”明明這麼嚴苛的條件,九個時辰闖過九道宮門,他費盡了口水解釋給她聽,當然隱瞞了是他那無良主子親自下的命令的事,生怕她姑娘一不高興扭頭就走了,主子那裡肯定交待不了。
“我生什麼氣……只要他活着……”琉璃眼在提到那個人一陣朦朧,接着貓一樣眯起,“別囉嗦!要開始就快點兒!”
連聲招呼都不打,天蠶絲從腕間倏地射出,靈蛇一般纏上青冥右臂。手腕一沉一收,“撕——”地一聲,青冥的棉衣衣袖生生被扯下,裸露的肌膚上一道鮮明血痕。
戀姑娘發瘋了!青冥笨拙地閃躲着靈活倏忽的絲線,一邊招呼一旁看傻了眼的侍衛們前來幫忙,不,是救命!因爲戀姑娘發瘋了!
和光殿外,大雪紛飛。天色已黑,四周因李煦冬的生辰而點起了長命宮燈霍霍燃着,照得四周猶如白晝。沒有風,雪落得很靜。而落雪間不斷跳躍的那抹鵝黃身影,牽引着銀亮靈活的天蠶絲,便似誤落凡間的精靈。
然而,在青冥他們眼裡,她分明已經化作地獄中的夜叉……
明明一臉長途跋涉的疲倦,而雙眼卻像發光的星子般熠熠閃亮,那是染了彩的琉璃,美麗得逼人心魄,偏又帶着絕處逢生的激狂。兇狠,卻一戳就破,脆弱,卻不屈不撓。
這是一雙無法抵抗的眼睛,無法抵抗的,似乎還有她無窮無盡的體力……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一重宮門,兩重宮門,三宮重門……
侍衛一批一批地換,又一批一批地累癱在雪地上。要比武功十個冷千戀都不夠用,可是主子說了,不準傷她。
守足九個時辰,不準傷她……這讓一干人等覺得今夜非常漫長,雖然冬至夜本來就是最長的夜晚……
第八重宮門,侍衛團就剩了青冥一人苦苦支撐。天色熹微,落雪漸停。天蠶絲毀去了青冥身上最後一片完好的棉衣,他終於舉雙手投降,看着一刻不停奔向爽秋殿的身影,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放心地倒在雪地上。
還是以前的主子好啊,答應替他把守第九重宮門,有他在,再來九個時辰都不是問題。他可以放心地……睡着了……
冷千戀警戒地盯着爽秋殿門口那抹墨色身影。那人眼眸極黑,眼睫也很黑,像無底的潭,深而且冷。他雙手負後,只是靜靜站着,就感覺一種冷然而不容撼動的氣勢。
冷千戀抿脣,心中漸漸浮起一個念頭,有這人在,她闖不過這道門。
兩人隔着二十步的距離,相互打量着,臉上沒有露出一分表情。而這時,一個素白的柔雅身影踏着積雪遠遠走來,恍若一株雪地上的白蓮,嫣然搖動間,便成動人心魄的絕豔。
這就是……十七?
這肯定是十七。
冷千戀心中確定,如若不是這個女子,她當不起李晏秋的盛讚。
她緊了緊拳頭,看見素衣女子走近墨衣男子,挽着他手臂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就見墨衣男子彎眸露齒,對女子露出燦爛如朝陽的笑。
冷千戀呆了……她沒想到墨衣男子居然會笑!而且是這麼燦爛的笑!如同冰湖融化,朝陽撕裂的笑!
兩人牽着手向她走來,素衣女子溫和地笑笑,柔聲說着,“是戀姑娘吧,家兄就在裡面,請進。”
冷千戀一怔,他們……要放她過去?
“你——是十七?”猶豫了下,冷千戀終於問道。
“啊,我是李陽春,排行十七,家兄對冷千戀姑
娘提起過我?”心下失笑,連她都提到了,五哥怕是不拿人家當外人了吧!
“嗯。”低眉應道。原來十七是這個樣子的……跟她一點都不一樣呢……
李陽春看她神情,心下隱隱覺得不妙。五哥這人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明線暗線鋪墊一大堆,能用上的人和事全用上……他不會把她也放進棋盤了吧!
越想越可能,臉上還是掛着招牌的溫和笑容,指尖卻順着交握的手敲着男子的手背,隱含意思爲,先撤爲妙,隔岸觀火比較好……
“戀姑娘先進去吧,外面挺冷的。”李陽春柔聲說道,聲音不大,音調柔柔的,聽起來特別容易讓人信服。
冷千戀發現自己無法對她有敵意。
素白和墨黑的身影牽着手靜靜走遠,那景象異常和諧。兩人時而相視一笑,卻並不交談,潔白的雪地上留下兩行清晰的腳印,就像是一種,不離不棄。
冷千戀咬脣,猛地轉身,盯着爽秋殿的金字匾額。
他,就在裡面。
近鄉情更怯?冷千戀發覺心跳突地加快,手腳一陣發涼,手心卻沁出一層溼黏汗液。沒有人告訴她他的近況,她只在青冥口中知道他還活着。活着……是否昏迷不醒?活着……是否肢體殘疾?活着……是否……
舉起手,那門卻推不下去。手又放下。琉璃眼鱗波閃閃,忽然想起“一夜一兩”客棧裡他爲她打開窗子的那次。冷千戀苦笑,矯情什麼呢!是她負了他,親手關了那扇窗,到現在竟還希望他爲她打開這扇門麼?
苦澀漫上來,冷千戀推開那扇雕花大門。屏息。
卻沒有看見人。
室內沒有多餘的物品,所有的屏風傢俱都被撤去,空蕩蕩的大殿裡,只在角落留着一桌一椅一幾,上面放這些茶杯香爐之類。
此外,所有的空間都被層層疊疊的鵝黃色佔據……
窗上掛着鵝黃色的窗紗,腳下鋪着鵝黃色的地毯,牆上貼着鵝黃色牆紙,室內懸掛的鵝黃色柔紗更是到處都是,她只要隨便一伸手,就能抓住其中一塊布料。
窗子皆大開着,冷風從洞開的窗戶灌進,滿室的鵝黃色柔紗緩緩飄舞,似真似假,如夢如幻。眼前一團晃晃悠悠的朦朧,而透過朦朧的霧氣,她竟發現了隱於衆多鵝黃色中的一角玉白色!
李宴秋!
心臟怦怦狂跳,雙腳卻似定在了地上,怎麼也無法邁步。她癡癡地看着那個身影,那個她以爲永遠無法再看見的身影,眼中的霧氣一層一層加厚。
李宴秋!活生生的李宴秋!
他正側坐在窗臺上,背靠窗櫺,鳳眸閉合,似在睡夢中。鵝黃色的窗紗一下一下拂着他的臉,他皺了皺眉,卻沒睜開眼。玉白的面容些許清瘦,長長的眼睫往下投射一排淡淡的陰影,卻分明帶着一種倦怠的神色,好像他想一直睡下去,一直都不會醒……
腦海忽然浮現他落崖前的那句——
“罷了……”
冷千戀心裡“咯噔”一聲,還沒意識到她做了什麼前,已經走上前,狠力搖晃着沉睡的那人。
“李宴秋!不許睡!李宴秋……你給我醒過來……”哽咽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她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而心裡愈加地慌了。“李宴秋,你醒醒……不要睡……我求你不要睡……”別睡啊,睜開眼看她一眼,她是冷千戀,她是他的戀啊……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倉皇失措的爭先涌出,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更加用力地搖晃他。
“李宴秋……李宴秋……李宴秋……你醒過來啊,不許再睡……我求你、睜開眼睛……”她哽咽着,心慌地不由自主。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情緒,好像只要他不肯看她,她在這塵世就沒了容身之地。他怎麼可以不看她呢,她是冷千戀,她是他的戀啊……
薄脣籲出一聲軟軟的嘆息,手指微動,連帶睫毛也顫了顫,帶着濃濃睡意的慵懶嗓音叫道:“十七?”
還沒來得及體會全然的喜悅,便是寒光一閃,心被這個稱呼割裂得鮮血淋漓。冷千戀呼吸緊窒,良久才咬脣悶悶吐出一句,“我不是十七……”
“哦。”他睜開眼睛,對着她的方向,“那麼你是誰?”
冷千戀“蹬蹬蹬”倒退三大步,臉色蒼白的像陽光下的雪,
腦中雜音嗡嗡亂想,他居然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清晰淡然地問,她是誰?!
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冷千戀想大笑,可是喉嚨卻被堵住,張了幾次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怎麼跟他解釋她是誰呢?她是他的戀,卻也是給他下藥逼他跳崖的劊子手?他沒死,那是他運氣好,可是那個一聲聲叫着她戀的李宴秋,畢竟讓她殺死了啊!
她還有什麼臉告訴他她是誰?她還有什麼臉來見他?只要他活着……他活着就好呵……
咬着牙忍着淚,她一步步往後退,退到殿門時,驀地轉身!
“抱歉。”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可能傷了姑娘的心了,我是認識姑娘的吧,但是你的聲音有些啞……”自嘲一笑,“畢竟剛做瞎子沒多久,有些事情還不習慣……”
冷千戀猛地停住腳步,不敢置信地回頭看他。他說什麼?瞎……子!
他卻扭頭對着窗外的方向,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淡到幾不可見。那雙瑩光燦然的迷人鳳眸,此刻蒙着一層薄薄的陰翳,渙散的視線,茫然而沒有焦距。
冷千戀猛搖頭,不,這不是李宴秋,李宴秋不應該是這樣的!真正的他,有着能掌控一切的自信,眉宇間不經意就會流露出獨屬於強者的霸道。他甚至僅僅用一個微笑,就讓名動天下的文宰卓不凡急得跳腳……他怎麼可以有這麼脆弱的口氣?他怎麼可以露出這麼哀傷的微笑?這些不適合他,不適合他呀!
“姑娘?”他側耳捕捉着她的聲音。
“我不是姑娘……”她忍着哽咽,“我是戀,冷千戀。”
李宴秋低下頭,隔了好久才擡起來,白玉面容上笑意苦澀。“哦……原來是冷姑娘……”
心頭又是一陣銳痛,冷千戀揪着胸口,一股酸意衝上眼眶。“我不是冷姑娘……我是冷千戀,冷千戀,冷千戀!”她啞着嗓子對他大吼。
“冷姑娘……”
“冷千戀!”
“冷姑——”
“冷千戀!!”
“冷——”
“冷千戀!!!”
李宴秋還要說什麼,一個溫熱淡香的身體卻狠狠撲上來,他踉蹌幾步倒在地上,而那人卻順勢壓住他,用脣堵着他的嘴,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
莽撞而拙劣的吻,她只是狠狠地胡亂啃着咬着,像小獸在撕扯它的食物。想讓他痛,想讓他知道自己有多痛!一滴滴液體順着剔透的琉璃眼流到他的脣邊,他嚐到了淡淡的咸和澀。她哭了……能把她逼哭,卻也不容易呢……
“不要叫我冷姑娘……我是冷千戀……戀……”她哽咽着,幾乎不能成句,卻還拼命吻着他。
悠長的嘆息逸出喉間,李宴秋終是擡手把她擁進懷裡,眉眼溫柔地淺嘆:“傻丫頭……”漸漸接過主動權。
眼淚又流出來,他到底迴應她了,這個溫暖的懷抱到底接納她了,飄蕩無依在半空三月之久的心重新回到了地面,她攀緊他的頸子,更加熱切地迴應他,甚至開始撕扯他的衣物。
情況有些失控啊……李宴秋混混沌沌地想着。他原本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至少沒有這麼快。可現在他要抽身,除非有聖人的定力……而他承認自己做不了聖人。
“忍不住了啊……”他模糊地輕喃,然後薄脣勾笑,“管他呢……”忍不住就不要忍,他向來不和自己的福祉作對……雖然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雖然他還有好些後續計劃,但是,他遇到的是她呀!有她在,任何意外也是應當的。敗給她,也是應當的……
正想瀟瀟灑灑地繳械投降,身上的人兒卻漸漸減慢了動作,最終完全靜止地趴在他胸口上。他傾聽着她勻淨的呼吸,這才知道——她睡着了。
李宴秋啞然失笑,竟是這樣的結果!收緊臂膀,把她緊緊摟在懷裡,感覺她瘦了好多呢!
“戀,真是敗給你了。”笑嘆着,輕輕親吻她的髮絲,“雖然幾天沒睡了,但也不能這個時候睡着啊……很傷人的呀……”眨了下眼,繼續低喃,“也實在太可惜……知道麼,我差一點就要放棄了,只差一點……”
再一次嘆息,他低眉慈目笑嗓至誠。
“所以,戀,真的抱歉了,”他輕吻了她一下,“還是得繼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