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羣提了木棍叫囂着氣勢洶洶的漢子強行就還搶人,秦瓊吩咐紫嫣退後,大步向前,三拳兩腳就將那貨欺負良家婦女的漢子制服。
爲首的那個孩子一臉絡腮鬍子,周圍人喊他李二,李二掙扎着,但秦瓊的一雙大手十分有力,令他擺不脫束縛反氣得面紅耳赤。
“你一個漢子,膀大腰圓的帶一羣人來欺負一個女子,可還要臉?”秦瓊罵道。
李二的脖頸被秦瓊的肘彎緊緊扼住,帶來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掙扎不成,李二氣惱地罵:“你是哪裡躥出的臭蟲也來管老子的事!那賤貨偷漢子懷了野種,給我戴了綠帽子,我自然不饒她!你不信去問問她,可曾冤枉她?”
秦瓊詫異的目光望向躲在張嫂子身後的女人,那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頭紮在了嫂子的後背躲藏。
張大哥驚急地過來追問:“妹子,他說的可是實情?”
張大哥駭然的目光,難以置信地望着妹子,但姑娘的回覆只是羞愧的低頭和低聲啜泣。
“賤貨!賤貨!”張大哥一把拉開妻子,從牆角抽出門閂向妹子舞去。
令紫嫣驚愕的是,秦二哥在一旁不再插手,只是漠然地走向院門,吩咐紫嫣進門,大門吱呀一聲關上。
門外是哭嚷聲,秦二哥陰沉的臉心情不再平靜。
“二哥,你平日最是濟弱扶貧,那張姑娘弱質女流,若不幫她……”
其實紫嫣心裡也極其地鄙薄張姑娘做出這等丟人的事,試探勝過同情,她揣測秦二哥的心情。
秦瓊平息一口氣說:“我平日最恨這些男盜女娼之事,不要污了我的眼,進屋!”
這答案令紫嫣不意外,卻是失落,秦二哥若知道她的生母之事,又該如何看她?
心裡有事,人也顯得目光呆滯,她靜靜立在庭院看着枯黃的落葉,聽到隔壁的哭聲。
“果然是賤貨,昔日後娘就是同爹爹有了她,才改嫁來到張家,果然是個爛貨!”
一段意外的插曲,卻讓紫嫣臉紅心跳,她的卑微的身世令她無顏擡頭,若是秦二哥知道她的出身,怕是也那種鄙夷的目光看她,從此不屑得理會她。她寧願是秦二哥仇家之女,好歹還是金枝玉葉,也勝過那身份卑微的野種。
呆愣在原地,秦二哥出來爲她搭了一件袍子,對她說:“我適才語氣太重,嚇到了你吧?只是愈發見不得這種下賤的人,人沒有廉恥真是不知其可。”
紫嫣笑笑,但那一笑間深深隱藏了自己的所有。她將袍子有意緊掩,似乎想藏住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出孃胎以來從未有過的苦悶彷徨,令她惶然無措。
夜色迷濛中,秦瓊偶爾陪紫嫣坐在小院落中,仰望一天繁星。
風吹過時月涼如水,秦二哥看她傷心痛楚的樣子,也不多問。
黃驃馬在院中盤旋,咴咴的叫聲似乎催促主人離去。
秦瓊笑了摸摸馬的脖頸,撫摸他的鬃毛說:“紫嫣是自己人,你不要催促了。”
見到那日救她出火海的馬,紫嫣問:“二哥,你的馬和金裝鐗尋回來了?”
秦瓊點頭目露感激:“多虧了姑爹派人拿了北平王府的文牒去天堂縣提來了被收繳的黃驃馬和金裝鐗,不然丟了寶鐗,無顏對家父於地下。”
紫嫣笑了問:“這匹馬瘦得只剩了骨頭,可有什麼好的?”
黃驃馬似聽懂了紫嫣的話,尾巴不停地甩,咴咴的叫着原地盤旋,似乎在表示憤怒。
“不要看他瘦,這黃驃馬可是匹難得的好馬。這就如同人,很多人不可貌相,真正的奇偉之人都是相貌平平,湮沒於民間不易被發現。”
秦瓊怕隔壁的是非妨礙紫嫣的修養,就帶了她去軒轅臺大營的後山養傷。
小王爺羅成聽說了紫嫣是被伍亮設計陷害,恨得牙根癢癢的跺腳罵:“這伍亮也太可惡!”
叫罵一陣後,靜靜望了紫嫣不語,久久地問了句:“你的傷還疼得緊嗎?”
紫嫣這才發現小王爺也對她也不乏關心,還不停問她的傷勢,勸她少下地多將養。本以爲心高氣傲的小王爺不屑理會自己,高高在上慣了也不知道心疼旁人,如今看來還真有些心細的時候。
紫嫣忙補充說:“伍亮說,小王爺湯中的毒就是他找人下的,就是爲了逼姨婆離開北平王府的庇佑,小王爺身邊有伍亮的奸細!”
羅成已經驚怒地問:“是哪個?我抽了他的筋!”
話音剛落,羅成身後一個面容俊俏的小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小王爺饒命,小王爺饒命,小的是不得已,饒命呀!”
紫嫣認得,這個人是羅成跟班的小廝幸兒,幸兒來了四個月,比紫嫣先幾個月到王府,平日裡輕聲慢語很靦腆細緻的一個小廝。紫嫣做夢都不曾想到幸兒是細作,也不曾想自己隨意一句話反是詐出來一個臥底奸細。記得她同秦二哥北上的途中,一次路過一片葦塘,她尋了塊石頭無意擲向水坑中,驚起一片青蛙跳上岸,驚了蛙,也驚了自己,如今就是這種感覺。
羅成一看是幸兒,倒也斂住了怒氣,粉面含嗔,小嘴一翹,望着渾身顫抖的幸兒責怪道:“幸兒,你這個混賬!你跟了我這些時候,本殿待你如何?”
“殿下待幸兒不薄!”幸兒抽抽噎噎道。
羅成長吐一口氣,無奈道:“不過就是讓你們替我吃了幾次打,況且也有限,事後可是一板子一兩銀子的補貼給你們,你們的屁股金子打得不成?也算各不相欠了,你竟然幫外人下毒害我,就是你的不對了。”
幸兒聽羅成的話音有緩,才哭泣地央告:“小王爺,都是伍大人逼迫的小的,他們說,若是不從,就殺了小的父母。”
想不到羅成對幸兒還是友善,紫嫣反覺得幸兒可憐,轉念想,這可憐之人做事業忒可氣。就如佑兒,冒充皇太孫來害人害己,人都是因爲貪念一起才害到自己。
羅成又問:“府裡還有誰是你的一夥?如何傳信?”
幸兒供認出兩個人,都是王妃身邊的嬤嬤和丫頭,又說出了他知道的一切。
秦瓊和紫嫣也不便插嘴,靜靜聽幸兒的招認,由了羅成處置。
“你去找羅春支二百兩銀子,逃命去吧,不要留在北平府了,伍魁定然殺了你滅口!”羅成說,又惱又憐。
眉清目秀的幸兒千恩萬謝地磕頭起身,卻是哭哭啼啼地追悔莫及:“小王爺,都是奴才糊塗起了惡念,奴才愧對了小王爺。”邊走邊回頭依依不捨地說:“小王爺保重,小王爺日後多在讀書上用些心思,不要惹王爺生氣了。小王爺保重……”
主僕間頗爲深情,紫嫣想,平日羅成對這些手下小廝雖然盛氣凌人些,但是對這些自己人還是極爲照顧,只這件事上,她怕是錯看了羅成,人說羅成心狠手黑是個小毒蟲,原來也還有情有義。
幸兒走到軒轅臺的圍牆邊,正要下山,只在一瞬間,就聽嗖的一聲響,一道白光,秦瓊不禁“哎呀”的叫了一聲,就見幸兒應聲飛下萬丈高臺,淒厲的慘叫聲在山谷中迴盪漸漸消失。
那是羅成拋出了袖箭,力道之狠動手迅雷不及掩耳,在合適的角度將幸兒打下山崖粉身碎骨。
頃刻間幸兒一個大活人從眼前消失,只剩空寂的山谷,山巔的浮雲,和扶搖直下的雄鷹。
見紫嫣和秦瓊愕然無語,羅成拍拍手撣撣袍襟若無其事道:“誰背叛我,就是這個下場!”
眉頭一揚談笑自若,彷彿一條人命在他眼裡如兒戲一般。雖然是細作,但是小王爺年紀輕輕如此手很,也煞是令人心寒,誰想到這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所爲。
“表弟,好歹是條人命!他是可恨,未必該殺。”秦瓊勸道。
羅成眉頭一揚,傲然道:“不過是一個賤民,死就死了!”
話音輕鬆,絲毫不覺得後悔。
紫嫣想,這果然是天地的不同,貧民白丁的命都是如螞蟻一般的不值錢,而她怕也不過是這螞蟻中的一員。枝頭的麻雀在唧唧叫,紫嫣的心更是難過,鳳凰和麻雀果然是天壤之別,而她再沒了那身美麗的羽毛。
紫嫣在軒轅臺大營住了五天,傷口已經結疤,癒合得還算快,只是肌膚上結下一道鼓起的疤痕。
這些天張公瑾、史大奈等人紛紛來探望她,水瓢也被小王爺安排着回到她的身邊。
紫嫣心內糾葛,遭此大變,原本懷了希望替祖父報仇的決心支撐她堅強,如今發現她竟然不是祖父的親孫女,也不是什麼皇家貴胄,金枝玉葉,尤其生父竟然是那麼齷齪不堪的強盜,心裡就格外的難過。
在軒轅臺上仰望軒轅峰,積雪瑩白,在雲間如戴了一頂晶瑩的玉冠,紫嫣指了軒轅峰問打掃庭院的僕役,僕役說:“這軒轅峰終年積雪不散,就是夏日炎炎,山頂也如冬日冰寒。聽說,當年黃帝大戰啻堯就在這裡,那軒轅峰的雪,都是兵刃掉下的冰鐵化成。”
紫嫣聽得好奇,仰頭望着那山巔,又問:“如果爬軒轅峰,要爬多久才能到達頂峰?”
僕役搖搖頭道:“就是這山裡住的百姓平日都不會去爬那軒轅峰,別的山峰積雪或許還有野兔、松鼠可以狩獵,只是這軒轅峰寸草不生,冰雪覆蓋。但是唯一的奇事,就是山頂有無數的大白鷹,是從塞北飛來的鷹,塞北人喊它叫什麼,叫做……啊,叫‘海東青’!”
紫嫣的眸光一閃,記得初到北平府看到白鷹翱翔在軒轅峰,難道就是這“海東青”?
僕役見紫嫣好奇,又說:“小哥兒也喜歡鷹嗎?我們小王爺好這鷹。海東青這種鷹可是奇怪,他們爪牙尖利,眼睛兇狠,又極有耐力。山裡的野物聽到它們的叫聲都要嚇得哆嗦發抖。這種鷹,生的時候不易捉,捉到了不易馴服。但若真認定了主人,那是千百個忠心,可是難得的畜生。當年呀,靠山王楊林隨先皇來軒轅峰封禪,就一意要登軒轅峰去抓鷹。不顧了勸阻一意孤行上了山,果然射中了一隻海東青。那鷹就撲向了山頂,雪地裡都是紅色的斑斑點點的血。”
紫嫣想,小爺爺果然是英雄,只有小爺爺才如此剽悍的要挑戰那凡人望而卻步的山巔。
“靠山王爺那是還年輕,就一意的去追那海東青深入到山巔,還別說,他就帶了一壺酒,兩塊餑餑,就爬到了軒轅峰山巔。”
“他尋到海東青了?”紫嫣忙追問。
老僕人搖搖頭嘆息:“追到了,但是那隻海東青死了,死的時候就在山巔,身上很多雪,凍僵了。聽說那鷹死的時候,都會拼命的撲向山頂,死也要死得尊貴,這就是爲什麼它是海東青,不是圈裡的老母雞。”
紫嫣聽了咯咯的笑,身後一個聲音呵斥着:“有什麼好笑?”
回頭時,小王爺一臉鬱怒的立在她身後。
紫嫣一笑,恬然問:“小王爺來了?如何有空來這軒轅臺?”
再看小王爺,一身白袍如雪,肩頭就立着一隻白鷹,紫嫣總算明白,這鷹一定也是一隻軒轅峰上的塞北海東青。
“小王爺,這隻鷹也是海東青?”紫嫣驚喜的問,她伸手想去觸摸白鷹的羽毛,那尖利的喙一口啄向她的手,羅成喝了聲:“小心!”按住海東青,紫嫣才驚魂未定的收回手,但那海東青撲扇的翅膀卻掃了她的眼睛一下。
“哎呦!”紫嫣驚叫一聲,捂住眼。
秦瓊聞聲跟來,問了句:“怎麼了?”
羅成忿然地罵:“是她自己手賤,當是家裡的貓狗可以隨意的玩弄呢!”
秦瓊拉過紫嫣,扳開她的手說:“讓二哥看看。”
小心的用拇指食指撐開紫嫣的眼皮,露出那微紅的眼,紫嫣忙說:“不妨的!”但是眼淚已經痠痛的流出。
秦瓊拉下了臉,正聲對羅成吩咐:“表弟,給子顏道歉。”
羅成氣惱的一揚頭,倔強的目光似在駁斥:“憑什麼?他不過是一個下人!”
“誤傷也罷,有意也罷,你傷了人。”秦瓊臉色更加陰沉。紫嫣本想勸秦瓊作罷,小王爺秉性如此的霸道,她也不屑得去理睬他。只是轉念一想,羅成這個性子,還是有個人約束他讓他吃點虧知道苦爲妙,就不再插嘴。
“表弟!”秦瓊厲聲喝道。
羅成高昂了頭,嘴角抽搐,手摸着肩頭的白鷹瞪了紫嫣一眼,轉身就走。
只在那一瞬間,秦瓊飛腳踢在羅成的臀上,那腳飛起的速度之快,如閃電一般,又如颶風無影無形,措手不及的羅成哎呀一聲踉蹌幾步,一個轉身才定住步子。驚駭委屈的目光纔看向秦瓊,肩頭那大白鷹已經振翅而起,利劍一般的喙子挺着直衝向秦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