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藝自問不曾去得罪過秦蕊珠這個傲慢的丫頭,只是秦蕊珠每見到他都是橫眉立目,原本滿臉春光燦爛的笑容見到他就驟然間陰雲密佈。
羅藝猜測,十有八九是因爲秦彝。秦彝一定去老夫人的耳邊搬弄是非,然後也讓他的妹子防備他,敵視他。在王府的日子越來越無聊,除去了每日秦太宰依舊要忙裡偷閒抽些空擋同他下棋,或者考他的功課,這個府裡幾乎人人對他冷眼相向。
這天老太宰奉旨去南巡,家中的事物都交給了大公子秦彝打理。
羅藝送義父到城門外時,秦旭沉了臉教訓他和秦彝兄弟二人:“在家讀書練武,不許出去惹事生非!”特地叮囑秦彝說:“秦彝,你是長兄,家裡的事由你處理,若是有個閃失,拿你試問。”
秦旭的車馬遠去,羅藝心裡墜的石頭落地,平日在府裡,總覺得義父的目光無處不在,如今義父不在家,正好可以在煙雨江南好好的玩耍一翻,去看看烏衣巷,看看秦淮河。
回到府裡,他不告而別,跑去了市集玩耍。
朱雀橋畔看流水,篷船挑着紅紗燈,美女懷抱琵琶悠然彈奏,香膩膩的氣息混在流水中,漿聲汩汩不斷。
不時有人招呼他說:“小哥兒,下來聽個曲子可好?我們姑娘是京城最紅的,還有新來的嫩雛兒。”
羅藝心領神會,一陣面赤,心想這裡果然是開化,青樓教坊中女子都是這麼的肆意大膽的拉客。
他嘻嘻笑了逗了應道:“那可是好,不過小爺沒帶銀子,身無分文,賒賬可好?”
聽說羅藝身上沒錢,再沒過往招攬生意的船隻理會他。
羅藝得意的笑,買了鴨血豆腐湯,吃了些幹鴨,打馬遊蕩,入了夜纔回到府裡。
府門緊閉,叩門也沒人開門,不久大門內傳來一個聲音:“小公子,你惹禍了。府裡的規矩沒人對小公子講述過嗎?宵禁時分前就不許走動,再說老爺臨行不時吩咐過兩位公子安心讀書在家?小公子是去了哪裡胡鬧?”
羅藝吐吐舌頭,心想這家人規矩真多,不過就是晚回家一些時候,有什麼大不了。
陪了笑臉說:“是我疏忽了,路上馬失蹄不能走,找人修補馬掌耽誤了。快快替我去給夫人解釋,通融我先進去可好?”
“小公子,夫人不會聽藉口,小公子依了規矩跪在府門,等了明天一早捱過家法,自然就能回府了。”家人的回答倒是直接,羅藝氣得咬碎銀牙,心裡盤算該不是老妖婆估計算計他?
過不多說,大門嘎吱吱打開,秦彝大步出了,錦袍緩帶,瀟灑的樣子,背了手站在那裡頗有老太宰的風範。
“家有家規,你可知道?”秦彝連一聲兄弟都懶得叫他。
羅藝撇撇嘴,側頭望天哼哼唧唧應了:“是了,羅藝知道了,下不爲例。”
“跪下!”秦彝喝道,羅藝不動聲。
秦彝伸手向身後的僕人說:“拿來!”
羅藝看到一根藤條,猙獰的樣子,想到那日在大帳裡,老太宰怕就是拿這個敲打秦彝這個呆頭鵝的。
羅藝咬牙想,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就不饒你!
果然秦彝毫不示弱,立在他眼前喝令:“跪下,或者你不必回來!爹爹的家法不會因人而異!”
羅藝知道自己理屈,進府的頭一次,乾爹對他講過家裡的規矩,是他沒上心。
若讓他在大門口當了這些下人挨頓打,那要多丟人,他又不是八歲的孩子。羅藝偷眼望了大哥秦彝,試探問:“大哥,下不爲例,羅藝是初犯,這回記得了,下次不敢了。”
“大公子,不能饒了他。”老家人勸道。
秦彝伸出一隻手掌,吩咐羅藝也伸出一隻手掌,坦然地說:“伸出手來,大哥陪你。”
羅藝心想這個傢伙太不厚道,手掌揉揉屁股,掂量了如何都躲不過去挨幾下。
秦彝拉出他的手,將袖口褪下,自己的手掌同他並行,抿咬了脣,手中的藤條打下,秦彝在上,鞭梢着在羅藝的手掌上,一陣火辣辣的羅藝眼淚都要下來,疼得背了手在身後,淚盈盈地偷望着大哥秦彝。秦彝的手就攤開在眼前,上面腫起一道痕。
“我是長兄,你犯錯,是我的管家無方,理應受責。伸出手來!”秦彝沉聲吩咐,羅藝拼命搖頭。
秦彝拉過他的手,胳膊箍住羅藝在懷裡,攤開羅藝的手,再次抽下,羅藝一握拳掙扎,藤條抽在手背上。
秦彝放過他,吩咐一聲:“跪下!”
手中的藤條自虐般如雨抽打自己的手掌,心疼得僕人們都來求他。
羅藝原本寬慰自己,這個傻瓜,要是打自己過癮就隨他去,但是秦彝的目光始終如劍一般逼迫他,他不服軟跪下,秦彝就不饒過自己。
羅藝跪下了,痛苦地說了一聲:“大哥,你住手吧,打壞了手不能握兵器,若是想打羅藝,等到無人的地方憑你去打吧。”
秦彝被他那孩子般頑皮的樣子逗笑了,少有的笑容,扶他起身說:“回書房去跪一柱香。”
羅藝去義父的書房,垂頭喪氣的進去,竟然迎面是老夫人和小姐秦蕊珠橫眉冷對的迎候。
“彝,娘就是知道你會徇私枉法放他進來。你饒他,你爹爹未必肯饒他,娘不會饒他!請家法來,給我狠狠地教訓這個野小子!”
羅藝本來被秦彝收服的心不安分的躍動,心想這老妖婆太無禮取鬧,頂撞說:“家中只聽說過男人做主,哪裡有女人做主的份。母親這個話本是違背祖制,不信就去問爹爹。”
羅藝說得得意,心想這個老妖婆,如果對她客氣了,反覺得自己好欺負。下人們見羅藝膽敢如此頂撞老夫人,嚇得臉色大變,紛紛驚愕不已。
秦夫人氣得臉色發白,指了羅藝顫抖了牙關說不出話來,身子一挺,竟然昏厥過去。
下人們慌了手腳,捶胸的抹背的,七手八腳把老夫人攙扶回房中休息。
庭院裡衆人散去,只剩了羅藝獨自守了西風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一隻大手擒在他肩頭,拍拍他的肩說:“回去讀書,娘就是這個脾氣,日久天長就好了。”
羅藝沒有回身,聽出是秦彝大哥,心裡有些酸楚,問了他說:“你的手可還疼?”
不等秦彝回話,自問自答地說:“我的手心疼煞了。你下次動手輕些,攢些氣力去沙場殺敵,別用來對付自己人。”
說到“自己人”三個字,羅藝心裡暗笑,不知道什麼時候拿這個“呆頭鵝”秦彝當做了自己的兄弟。秦彝笑了,笑聲裡帶了責怪說:“貧嘴饒舌,爹爹最恨油腔滑調的人,你可是要改了,大哥打你還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爹爹的戒尺上身,怕你的手早爛得如冬菇燉熊掌了。”
羅藝哭笑不得地回身望了秦彝,淡金色的面頰留着風吹日曬和歲月的痕跡,少年老成,持重沉穩,目光溫和。羅藝心裡想,手下留了力道還打我成這樣,若是不留力道可不是要把手掌的骨頭都打碎。這是什麼家呀!
那天晚上吃飯時,秦夫人沉了臉,憤恨地樣子,白了眼不瞧羅藝,只顧了給兒子佈菜。
秦蕊珠不知何時挽了個雙雲髻,斜插了一朵山谷蘭,嬌豔欲滴的樣子,丹脣一點,甜甜的笑意堆在兩個迷人的笑靨上,吩咐下人說:“還不多給小公子分些冬菇燉熊掌,吃哪裡補哪裡。”羅藝一聽,知道她在嘲弄自己回來晚了被秦彝大哥責打的事,羞憤的嚥了口氣,又堆出笑意對一旁佈菜的婆子們說:“問問廚子,有沒有做一道‘快嘴八哥湯’?”
“你那些鄉間的土菜,秦府不會有的。”老夫人譏諷道。
羅藝一笑,認真地說:“母親繆也!這‘快嘴八哥湯’傳說是南朝宮廷的貢品,是苜蓿菜的根、青青的豌豆尖、八種根莖和鸚鵡肉燉成的,是專門補嘴的。但凡遇到那些快嘴多舌話語不斷的患者,就用這種湯服用最是奏效。小妹雙頰飛紅,有氣躁之症,又是口舌不停的,定然傷氣,燉些‘快嘴八哥湯’調理補氣纔是好的。”
秦蕊珠氣得一把將銀箸摔在桌上,氣惱的埋怨:“娘,女兒不吃飯了。這個野小子在一天,女兒就一天不同他同桌進食,你去跟爹爹講,快快把他打發走!”
秦蕊珠嘟了小嘴起身離開,一羣丫鬟慌得跟了去勸,一桌飯就被攪局了,秦老夫人瞪了羅藝一眼離去,只剩了秦彝、羅藝在坐,還有在一旁侍奉大家吃飯的秦彝的媳婦寧氏。
寧氏出身大戶人家,在秦家也是克盡本分,任勞任怨。
婆婆挑剔,她也只有忍了,好在平日夫妻感情很深,寧氏也沒有別的怨言。
“夫人,給小弟盛湯。”秦彝繼續吃飯,又吩咐下人分些菜送去母親和妹妹的房間,自己也不再吃,追去母親的房間伺候母親吃飯去了。
羅藝覺得乾爹不再身邊,似乎“呆頭鵝”大哥秦彝對他還比他預期的要好些,也算暫且安心了。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他被僕人們從夢中敲醒,一睜眼,一屋黑壓壓的人,秦老夫人拄着柺杖,帶了一羣人圍在他的臥榻邊怒視着他。
“畜生!你乾的好事,去眠花宿柳夜不歸宿且不和你計較,竟然敢偷了家裡的古董去變賣!那是老爺多年珍藏的寶貝!”
“我沒有!”羅藝怒了,說他什麼都可以,如何這老妖婆污衊他的清白。
尤其是那個幫兇小姐秦蕊珠,理直氣壯的說:“我昨日明明看到他在書房裡把弄爹爹的古董,後來那翡翠東漢玉壺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