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所看見的事

陛下,

我應該向您報告我以爲我所看見的事,

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說起。

(馬克白 第五幕第五場)

墜落。

接近垂直地墜落著。

以紫苑預想之上的速度。

聽見了本不可能聽見的風的聲音。

那個暴風雨之夜的風的聲音。

2013年9月7日,紫苑的十二歲生日那天,臺風襲擊了神聖都市NO.6。

暴雨敲擊著大地,狂風席捲而來。庭院裡的樹木東倒西歪,抽芽的嫩枝被狂風折斷卷向天空。這是近年來從未有過的超大型臺風,然而對於『克洛諾斯』的居民來說,恐怕沒有人覺得危險或不安。紫苑和母親火藍也是如此。

這裡是NO.6,彙集了人類的睿智和尖端科學技術所創造出的理想都市。況且『克洛諾斯』又是其中的頂級住宅區,只允許被選中的精英入住,絕不可能因自然災害而産生絲毫動搖。

所有人都對此堅信不疑。因爲質疑這件事本身便是禁忌。

在那個暴風雨之夜,我打開了窗戶。

有時會想,那麼做是爲了什麼。

我是爲了什麼而去打開窗戶的呢。

是對狂亂的自然感到興奮、刺激,被激情所驅使著……嗎?我確實打開窗戶,放聲高叫。彷彿是要宣泄體內的躁動一般恣情狂叫著,不然的話,恐怕自己就要被它撕裂。我正在不覺間被NO.6圈養、馴服,這種事實讓我感到恐懼。

漠然的恐懼,或許是跟你無緣的東西吧。

我感到難以呼吸。害怕。想要大叫。

所以,我纔打開了窗戶……吧。

不對。

不是這樣。

我被你呼喚著。

我聽到了你呼喚我的聲音。

你的聲音混入風中,沖破雨幕,傳到我這裡。

你呼喚了我,而我被你呼喚著。

所以我打開了窗戶,就這樣敞著窗戶。

渴求著向你伸出雙手。

你會笑嗎?會以露骨的訕笑挪揄我嗎?會用優雅的舉止搖頭拒絕我嗎?

毫無意義的妄想。這就像冒牌藝術家的作品,不過是低俗的自我滿足産物罷了。

你會丟下這種話嗎?

大概說完就要轉身離去吧。

你盡管笑吧。說是妄想也沒關系。

但是,這就是真相。

你呼喚了,我聽到了。我伸出雙手,你抓住我的手。我打開窗戶,正是爲了與你相遇。

這就是我們的真相,老鼠。

耳畔響起轟鳴聲。

並非臺風,而是在塑料管道中滑落的聲音。假如這不是垃圾滑槽,而是通往地獄的陡降坡道的話……

驟然間意識被拉遠了。遍佈全身的傷口灼燒著、刺痛著。能感到力氣逐漸從身體之中抽離。

只要有你相伴,哪怕落入地獄也不錯。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放棄抵抗。掙紮也好,戰鬥也好,將生的期望全部舍棄吧。

喪失意識的話,就能從這疼痛與疲憊之中解脫吧。

紫苑闔上眼,任由黑暗在視野裡蔓延。

就這樣,就這樣……

老鼠微弱地呻吟了一聲。這聲呻吟穿過紫苑的耳膜,如同夜空中轉瞬即逝的電光,驅散了意識中的黑暗。

可惡。

紫苑咬緊嘴脣,通過施加痛楚,發自內心地譴責自己。

混蛋。我在想什麼啊。怎麼能放棄呢。活著。活下去。我們應該還有必須活著回去的地方。

我發過誓了。我對自己發過誓要保護老鼠,一起活下去讓他瞧瞧。

手開始打滑,老鼠的血染紅了紫苑的掌心。此時一隻黑色的小老鼠從口袋裡跳出來,在垃圾滑槽的管壁上奔跑。並非滑落,而在確實地奔跑著。

月夜,拜託了。通知借狗人。我們還活著。

щшш▲ Tтkǎ n▲ ¢ Ο

紫苑咬緊牙關,凝聚全身力氣用雙腳撐住管道內壁。骨頭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滑落的速度慢了下來。但是骨頭仍然嘎吱作響,如同是在發出悲鳴。

可惡,怎麼能輸。

紫苑更加用力地咬住嘴脣,卻嘗不出血的味道。舌頭早就被鐵鏽般的味道麻痹了。

借狗人,借狗人,幫幫我。

借狗人!

力河咳了一陣,而後急促地喘著粗氣。

「借狗人,撐不下去了,已經是極限了。」

「什麼的極限!」

「無法呼吸了啊。你想讓我窒息死嗎。」

「讓大叔窒息而死,對我有什麼好處。你會留給我一大筆遺産嗎?話說大叔能留下的,也只有空酒瓶之類的東西吧。」

「哼。連空瓶子都不會留給你們這些家夥!」

即使口出惡言,力河卻沒有逃走的意圖。他搬來破墊子,疊放往垃圾滑槽的出口下方。每疊一張都咳個不停,氣喘籲籲地咒罵著。

清掃管理室裡濃煙彌漫。垃圾堆積場也不例外,正被混濁的灰色濃煙淹沒著。狗們都趴在地上,安靜地屏住了呼吸。就連頻頻鳴叫著的小老鼠們,也靠在一起動也不動。

極限,確實已經接近極限了。

借狗人自己也被這煙嗆得呼吸不順,心髒加速。

好難受。

呼吸困難。

然而既非不幸,也沒有絕望。倒不如說,內心深處在歡叫著,雀躍著。

這煙是什麼?這不時吹來熱風是什麼?這如同怒濤一般傳來的嘈雜又是什麼?

明顯是崩壞的前兆。

監獄正發出臨終的悲鳴。

借狗人興奮得差點吼出聲來,顫動著喉嚨想要發出汪汪的狗吠聲。張開嘴,結果卻只是因吸入煙塵嗆到而已。

一邊搬運墊子,借狗人一邊用舌頭潤濕嘴脣。如果不能吼叫的話,至少用舌頭舔舐一下吧。

曾以爲是絕對的東西,正要崩壞。

曾以爲絕對無法改變而放棄的命運,再次轉動起來。

人生居然會變成這樣嗎,老鼠,紫苑。如果是的話,你們教會了我活著的意義。未來變幻莫測,沒有任何人類創造的東西是絕對的。

可我絕不會道謝。我一直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哪怕扯爛我的嘴也絕不會吐出半句感謝。

但是,我會表揚你們,盡我所能地稱贊你們。你們實際上是不遜於狗的正經人,我深感佩服。真是了不起,我稍微對你們刮目相看了。

濃煙刺激著眼睛、喉嚨和鼻腔,借狗人被薰得淚流不止。

回來吧。不回來的話,就不能表揚你們了。快點,快點,趁我還能呼吸的時候,快點。

借狗人!

被叫了。借狗人回過頭來。

力河用白布捂著嘴巴,蹲在地上猛咳。

「……你說什麼……」

「你叫我了麼,大叔。」

「我叫你……做什麼。要來個臨終吻別嗎……」

「算了吧。就算是玩笑也夠惡心的。」

「那已經……不是惡心的程度了,總之……讓它過去吧。真的……要、不行了……」

「那真是可憐啊。令人悲傷啊。不過現在纔想要改過自新也太晚了。像你這樣的墮落大叔,再怎麼彌補也沒法靠近天堂半步。」

「可惡……這種時候還喋喋不休不說好話……」

爆炸聲四起,濃煙湧入。斑點狗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盡管如此,狗們仍然沒有動彈,也沒有逃走的意圖。

它們在等待我的指示。

一邊和死亡的恐懼感戰鬥著,一邊等待著借狗人的命令。狗們絕不捨棄主人,絕不背叛。

不能害死它們。

借狗人指著出入口。

「你們自己逃吧!」

但是,狗們並沒有站起身來。仍然趴在地上望著借狗人。

「怎麼了?我讓你們逃出去。快點,從這裡出去。」

借狗人和斑點狗的視線交會。那是一雙平靜的眼眸,剛剛閃過的畏懼已不見蹤影。

只要主人不動,它們就不動。

「……不對我說嗎?」

力河咳嗽著說道。

「對我就不說,你逃吧嗎?」

「大叔?你想逃就逃吧。反正留在這裡也沒用,不是嗎?」

「你……想死嗎……」

「死?我?爲什麼?」

「他們兩個……紫苑和伊夫能活著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你要賭在這……極小的可能性上、留在這裡……不就等同於自殺嗎?」

說什麼傻話。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自殺的。今後沒準還有值得一看的東西在等著我呢。

監獄的崩壞只不過是個序章,是個前兆,隨之而來的將會是NO.6的瓦解。

NO.6正在分崩離析。

我是有幸能夠親眼目睹那個瞬間的。想死?開什麼玩笑。我一定要活著,見證NO.6的末路。我要充分享受這絕妙的舞臺才行。

呵呵呵。

耳邊響起輕快的笑聲。不,是在耳朵裡、在大腦中響起的。

有誰在笑。

輕快的、愉悅的,卻又異常冷漠的笑聲。

借狗人不禁四下張望,視線捕捉到一個小小的黑影閃過。

蟲子?

黑影立刻被濃煙吞沒,消失了。笑聲也隨之停歇。

那都是幻覺嗎。蟲子是不可能在這種濃煙中飛起來的。

借狗人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突然,小老鼠們開始騷動。發出比先前更加高亢的叫聲,在墊子上跑來跑去。

借狗人屏住呼吸。

從管道口滾落出一個黑色的小東西。不是垃圾,而是一隻黑色的小老鼠。

借狗人試著叫了叫它的名字。小老鼠隨即跳起來,向借狗人竄來。它猛地跳到借狗人伸出的手臂上,叫個不停。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是月夜。沒錯。它是通知借狗人去找老鼠的那隻小老鼠。借狗人感到熱血沸騰,身體也躁動起來。

「大叔,快起來。」

力河蹲在地上,孱弱地眨了眨眼。他的雙眼通紅,灰頭土臉,頭發則亂作一團,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們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按住墊子。」

力河直起身子,動作意外地很敏捷。

風咆哮而來。

幾乎就在借狗人和力河把墊子按住的同時,落下一陣沈重的沖擊。墊子扭曲著,差點把借狗人纖細的身體彈飛出去。借狗人傾盡全力抱住墊子,不由自主地緊閉雙眼。

然後,慢慢睜開。

兩個交疊在一起的身體映入眼簾。

「紫苑,伊夫!」

力河比借狗人率先開口。

「還好吧,喂,你沒事吧!」

紫苑動了動手腕,白發有一部分被鮮血染紅,肩膀和腳都在流血。衣服也到處都是裂痕、破洞,破碎的布料垂了下來。到處都是的可怕的黑色汙垢,分辨不出那是凝結的血塊還是在滑槽內沾上的垃圾。

好慘。

借狗人就這麼睜著眼,嚥下混有煙味的口水。

傷痕累累的啊。

就算是從墓地裡爬出來的死人,也比他看起來要好吧。

「……借狗人。」

紫苑撐起上身,轉向借狗人。他的臉頰上浮起若幹條筋脈,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的痕跡殘留在臉上。

「紫苑,你還活著啊。」

你活著回來了啊。

「借狗人,救救老鼠……」

「老鼠?你說老鼠怎麼了?老鼠他……」

借狗人勉強壓下快要脫口而出的悲鳴。

老鼠動也不動地躺在墊子上,衣服從肩膀到胸前染成一片暗紅,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老鼠,喂,你怎麼了」

借狗人用顫抖的聲音呼喚著,但是沒有回應。毫無血色的臉上,只有嘴脣還帶著醒目的紅色。

無法相信這是人類的樣子。原本就不食人間煙火的容貌,現在完全像是人偶一般,精巧、細致的工藝品。

但是,人偶不會流血。

「快點,去醫院!」

紫苑竭盡全力地叫道。

爆炸聲轟鳴,整個房間都咔噠咔噠地搖晃起來。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使得煙霧稍稍淡薄了一些,搖晃卻不見停止。

「快逃。要倒了!」

力河從紫苑手中接過老鼠,把他抗在肩上。

「紫苑,自己還能跑動嗎?」

「很好,那麼快跑。跑出去。」

又是一聲,比剛剛更劇烈的轟鳴,監獄的門被爆風吹飛了。

「快跑,快跑起來,這裡撐不住了。」

力河扛著老鼠跑起來。月夜潛進紫苑的口袋,另外兩只小老鼠、哈姆雷特和克拉巴特則跳到狗背上。

「快逃、可惡、快逃。」

耳邊傳來力河的叫聲。

背後正在發熱。

轉過頭去的借狗人眼中映著火焰。被吹飛的門外,監獄正在熊熊燃燒。

門被吹飛了?

監獄和清掃管理室之間的門由特殊合金製成,連小型導彈都無法破壞……不應該是這樣的,竟然會被如此輕易地破壞了?

借狗人瞬間啞口無言。

火焰熊熊燃燒著,火光如同惡魔般蠢蠢欲動著。一邊蠕動,一邊吞噬倒在地上的黑狗屍體。那隻爲了保護借狗人而被射殺的狗,現在卻連埋葬它的屍身都辦不到。

對不起。

「借狗人,快!」

紫苑抓起借狗人的手腕。

「逃,逃,快逃!」

力河不斷大喊著。喊聲變成了能量,促使著借狗人不斷前行。濃煙和熱風推擠著後背,借狗人就像字面意思一般滾了出去。新鮮空氣頓時湧入體內。

啊啊,喘過氣來了。

「還不行。還、不行。繼續跑!」

紫苑的手指用力拽著借狗人的手腕。腳下的石子沙沙作響。

「痛。紫苑,好痛。住手!」

借狗人閉上了嘴,和紫苑目光交彙。

蘊藏著紫色的黑眸,和往常一樣,沒有變化。即使眼瞼因充血而浮腫,這還是紫苑的眼睛。

但是,借狗人閉上嘴,身體僵硬著。不知爲何,現在站在眼前、命令自己「繼續跑」的少年,簡直像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借狗人所不認識的人。

不對。這不是紫苑的眼睛。

紫苑,你怎麼了。

疑惑和違和感瞬間消失了。確實,現在不是精疲力盡坐著的時候。本能的警鍾也鳴叫著,那是比最新式警報裝置更可靠的肉體感覺。

快點、跑起來、逃出去。

借狗人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跑著。怪物的吼聲從背後逼近。沒錯,那不僅僅是爆炸聲,是瘋狂的怪物在吼叫。

快點、跑起來、逃出去。

不斷逃。

從口袋裡爬出的月夜緊緊抓住紫苑的脖頸,努力睜大它的圓圓的小眼睛,看著借狗人。

真可愛啊。

狗的眼睛也好,小老鼠的眼睛也好,毫無汙穢的東西總是惹人愛憐。借狗人又想起了時刻惦念的小紫苑,因爲之前不能想起,才暫時趕到內心深處的角落裡。

無垢的存在,幼小而又圓潤。

把他託付給了生養經驗豐富的母狗照料,還有其他性情溫和的母狗,應該能做得很好吧,應該在溫柔乳母的守護下安然入睡吧。

「小紫苑、我的孩子。」

借狗人喃喃自語,卻發現力河跑在前面的身影消失了,緊接著聽到他的叫聲與身體倒下的聲音。

紫苑被倒下的力河絆倒,借狗人又被紫苑連累,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陣鑽心的痛襲來,借狗人發不出聲音,就這麼趴在地上,連喘粗氣。大地的冰冷通過臉頰傳來,十分舒服。與嚴冬的酷寒不同,那是含著些微溫暖和柔軟的蕭瑟。

春天來了。

遲來的晚春終於降臨在西區。

雖然在NO.6裡既有繁花盛開的公園,也有櫻花飛舞的街道,但在西區卻很難看到開著花的樹木。即便如此,路旁的雜草還是年複一年地開出花朵。雖說對不可食用的花朵沒什麼興趣,看到的時候還是爲之心動。

啊啊,又熬過一個冬天。借狗人這麼想著,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冬天裡凍死的人們——熟識的乞丐婆婆、暫住在廢墟裡的男人,年紀不明的削瘦女人——他們的臉一一浮現,又轉眼間消失。

春天來了。

今年的道路兩旁,依然會野花盛開的吧。

紫苑呻吟著,想要起身爬到老鼠的身邊。

「老鼠,老鼠,聽得見嗎,老鼠!」

借狗人也從灌木叢的陰暗處撐起身子,躲在這裡看到月藥被射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感覺就發生在幾分鍾前,又彷彿是恍若千年的往事。

「老鼠、睜開眼睛。出來了。我們逃出來了。」

紫苑的聲音如同掠過廢墟的風,飽含著哀慼,彷彿就要凍結聆聽者的耳朵和心靈。

越過紫苑的肩膀,看到老鼠的臉,借狗人緊緊抿住嘴脣。

死了嗎。

借狗人張開嘴脣,差點就要問出這種話來。

紫苑,老鼠死了嗎。還是說,這只是演戲。這家夥,在扮演什麼角色呢?馬克白還是哈姆雷特,是在演你們口中那些名字莫名其妙的家夥嗎?

吶,紫苑,莫非老鼠他真的……

老鼠的睫毛微微顫動。

紫苑抱著老鼠,叫道。

「他還好好地活著,快點,去醫院。」

是的,還活著。我不會被你騙過的,老鼠。你不會這麼輕易地死掉。

借狗人叫起趴在地上的力河。灌木叢前停著力河的車,雖然是輛很快就要報廢的破車,至少還能載人跑。實際上他們就是坐著它過來的。

「大叔、快點!」

「……我知道。不過……」

力河咬住嘴脣,一頭紮入灌木叢中。緊接著響起了嘔吐的聲音。

「白癡。現在是吐的時候麼。快點啊!」

借狗人拽著力河的腰帶把他拖出來。如同信號一樣,監獄的窗戶中竄出一股巨大的火焰,周圍被照得一片明亮。滾滾黑煙升上天空,遮蔽了閃爍的繁星。

NO.6裡能看到這片火焰嗎。西區的住民會以怎樣的心情眺望這幾乎要燃盡夜空的火焰呢。

看吧,要倒塌了。

對我們來說如同地獄的地方正在崩潰。比我們的市場更加輕易地消失了。

力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手背抹了抹嘴邊,順便擦去額頭的汗。

「爲什麼我……要受這種罪啊。真是的、再說了,我……」

「不要發牢騷了。沒人在聽。在抱怨前快開車!」

「開車去哪啊!」

力河怒吼道。

「欸?回答我啊,借狗人。要把瀕死的傷者送到哪裡纔好。回答啊,回答啊,你倒是回答看看啊!你能答的出來的話,哪裡我都送你們去。」

借狗人縮了縮下巴,沈默了。

回答不上來。

並非被力河的氣勢所震懾,而是真的想不到。「去醫院——」雖然紫苑這麼說,西區裡卻沒有任何醫療設施。雖然有形跡可疑的巫師和靠不住的藥店,但在「真人狩獵」時都被炸飛了,即便殘留下來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要想搬運出血量這麼嚴重的家夥,必須要有足夠的醫療設備。這種東西哪有。哪都沒有吧。就算找遍全西區,也不可能找到一根注射器。借狗人,這種事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力河喋喋不休地說道。借狗人俯視著老鼠,只是微微張開嘴脣。還在呼吸,不過……

只能到此爲止了嗎。

雙腿早已疲軟,馬上就要倒下似的。

到此爲止了,老鼠。我們再也無能爲力了。

紫苑站了起來。

「醫院的話有。」

借狗人和力河面面相覷。分別注視著對方的雙目。

「你說的醫院……在哪?」

力河以異常嘶啞的聲音問道。紫苑的視線飄向一旁,面前是明亮的火焰與其映照下的特殊合金牆壁。

借狗人和力河異口同聲地說到。

「嗯。那裡有好幾所醫院。」

「別開玩笑了,怎麼進去。憑我的車連關卡都過不去。別說過去,恐怕數米前就會被當做可疑物炸掉。不可能的。怎麼都不可能。對了!吶,紫苑。你是怎麼從NO.6裡出來的?不能再沿那個路線進去嗎?」

原來如此,借狗人附和道。

既然能出來,或許就能進去。這個大叔,除掉酒精的成分,腦子轉得還挺快的啊。

但是,紫苑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太花時間了,況且以老鼠現在的體力也撐不住。還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內不送到醫院去的話……」

「但是,怎樣突破關卡呢?」

「我想應該沒有突破的必要。」

「在當前監獄已經崩壞,所有機能癱瘓的狀態下,關卡極有可能也無法運作。」

「你打算用監獄的專用關卡進入NO.6嗎?」

「紫苑、你……是在知道監獄的關卡在哪裡的前提下這麼說的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只聽說過它和監獄連在一起。」

力河的喉結上下一動,吞了口口水。借狗人也是如此。長時間被煙薰的喉嚨深處隱隱作痛。

力河的聲音更加嘶啞了。

「正是如此。基本上是連在一起的。穿過關卡百米前的地方有個監獄後門。『真人狩獵』的時候,你們就是被從那裡運進去的。視線被卡車的貨艙門擋住,所以什麼都沒看到吧。」

聽著紫苑和力河的談話,借狗人不知不覺間捏緊了拳頭。

月藥也是從那個門、那個關卡進出的。「我們和囚犯同等待遇啊」借狗人曾不止一次聽到月藥如此歎息。

「囚犯都只是抓來被殺的,絕對不會再次穿過關卡。可對你來說那是每天的必經之路吧。而且還發工資,這不是和囚犯完全不同嘛~」

借狗人半開玩笑地回答著。

「算是吧。你說得沒錯,和囚犯一樣就不能回家了啊。」

月藥縮了縮肩膀,露出苦笑。

結果還是一樣。被像囚犯,不,蟲子一樣瞬間殺死。

「那麼,從這兒開車到關卡去吧。」

「沒有障礙物的話還可以。大腦有問題想要接近監獄的家夥,在西區除了你們就沒有別人了吧。」

「力河先生,車鑰匙給我。」

紫苑伸出了傷痕累累滿布血跡的手掌。力河彷彿立刻明白了一樣,皺起眉頭,擠出深深的皺紋。

「你打算怎麼做?」

「我來開車,你們留在這裡。快給我鑰匙!」

「別開玩笑了!」

力河怒吼起來。

「你是瞎子嗎!沒看到那個火焰嗎?混蛋!」

監獄在濃煙與火焰中岌岌可危。先前還鳴響不絕的警報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只餘下火焰伴隨著風的呼嘯聲。

「好不容易纔逃出監獄,你又要回去嗎?別開玩笑了。你以爲自己有幾條命啊。」

「我並不打算進去,關卡就在外面。」

「只有一百米吧。僅僅相距一百米,關卡不可能完好無損的吧。」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平時無法通過的關卡,現在也只是個普通的出入口。」

「這可是燃油車啊,如果靠近火焰,引火上身的話。」

紫苑打斷力河的話,低聲命令道。

命令。這無疑是一句命令。既非斷喝,也不是叫喊,而是冷靜而沈重的聲音。

力河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把鑰匙給我。」

有種不容置疑的支配者的感覺。

力河把手伸進口袋裡翻找,顫抖著取出一個老舊的銀色鑰匙圈。

比紫苑更加低沈的聲音響起,彷彿是從地底深處湧上來一般。借狗人感到一陣惡寒爬過脊背。

老鼠緩緩坐起身。

「已經夠了。住手吧。」

很清晰的聲音。

是老鼠的聲音。雖然老鼠能靈活運用十種甚至二十種聲線,但現在毫無疑問是老鼠原本的聲音。

「不要……靠近那裡,紫苑。」

紫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老鼠一眼。他向力河低下頭。

「力河先生,求求你。請把鑰匙給我。拜託你了。」

這次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這纔是借狗人所知道的紫苑。既聰明又溫柔,偶爾有點天然的紫苑。

「你就給他吧,大叔。」

借狗人深深地歎了口氣,自己也搞不懂出於什麼原因。最近不解的事情太多,就連自己也變得無法把握。

「紫苑,我和你一起去。」

隨著歎氣,借狗人脫口而出。

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看吧,就是這樣。我明明如此珍惜生命地苟延殘喘,卻能說出「我和你一起去」。真是難以置信。而且居然是毫不虛僞或逞強的真心。我真心誠意地說出「我和你一起去」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可惡。

力河咋舌。

「既然這是你們的選擇,就隨心所欲吧。反正你們也肯定聽不進長輩的勸告」

「別把我和這個天然少爺混爲一談哦。不過算了。於是現在是二比一哦,開往NO.6之旅就這麼決定了。真是遺憾啊,老鼠。」

力河緊緊地握著鑰匙。

「我也加入這趟旅程。」

借狗人眨眨眼,看向力河。

渾身沾滿塵土和血的男人,也不可置信地眨著眼。

我是怎麼了。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且還發自真心。

他的臉上這樣寫著。

借狗人頓時哭笑不得。

這樣的心情不是很奇怪嗎。

恐怖而又暢快,絕望卻又身心愉悅。

真奇怪啊,所謂心的東西。

「這是我最重要的車子,可不能讓你們用完就丟。況且你們這羣小屁孩哪能開車。真是的,最近的年輕人啊,明明什麼都做不好,只會張嘴說些大道理。」

力河不停地低聲抱怨著。或許假如不說點什麼,就會漏出歎息吧。

力河的車是微型貨車,表面充滿凹痕,右後視鏡已經折斷。這種舊式燃油車,就算放進NO.6的博物館展覽也不奇怪。

但是,它很堅固,引擎的馬力也比看起來要大。能在西區開著車轉悠,也算是有錢人的證明,行車過程中遭到強盜襲擊的可能性也不小。因此這輛車經過改裝,其硬度可與裝甲車並駕齊驅,這也是力河引以爲傲的話題。

借狗人坐上助手席,紫苑抱著老鼠坐在後座。最後上車的是狗們。

「爲什麼連狗都上來了。弄得滿車都是狗臭味!」

「這比酒臭味好多了。我的狗對老大很忠誠。無論我在哪裡,它們都會跟過來。就像這些小老鼠對老大的忠誠一樣。」

小老鼠們在座位上湊成一團,彷彿忘記瞭如何鳴叫一般地沈默著。

「狗和小老鼠啊,看來目的地是動物園呢。哼,或許會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吧。」

力河轉動鑰匙,引擎發出滑稽的噗噗聲,車體整個顫動起來。

「出發。我會全速狂飆的,你們覺悟吧!」

車子突然啓動,向著監獄筆直地加速前進。

「喂喂,大叔,你是自暴自棄了嗎?」

「要不是自暴自棄,誰會做出這種事。可惡,到底是怎麼了。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因爲你喜歡伊夫吧。」

監獄的後門光明正大地敞開著,應該有人從這邊逃出去了吧。通常緊閉著,不準任何人接近的關卡,此刻也毫無防備地打開了。在那後面,火焰捲起漩渦,由建築崩塌聲所演奏的樂章此起彼伏。這是猶如幻影一般的風景。

這真的是現實嗎?

監獄的門敞開著,特殊合金制的門板已被吹飛。

本不該發生的事,正在發生著。原本堅信、不、是必須堅信不會發生的事,被徹底顛覆。非善非惡,非正亦非邪。

這就是現實。

車子勉強拐過後門,再次加速。關卡就在前方。

「什麼,你說剛才說什麼,借狗人。」

「大叔,你喜歡伊夫吧。其實你現在也是他狂熱粉絲,徹底被他迷住了吧。不然哪會這麼全力奔馳。賭上性命的粉絲遊戲啊,太偉大了。」

「開什麼玩笑。等到了醫療設施,我會首先把你的嘴給縫上,連你腐爛的舌頭一起。」

「那可真不錯。能在NO.6的醫療設施接受治療,我深感榮幸。」

「你就繼續油嘴滑舌吧!」

力河握緊方向盤。

借狗人睜大眼睛,縮緊身子。關卡以飛快的速度接近著,不,是車子在靠進關卡。

借狗人喃喃自語。

明明決心不發出只言片語,明明壓抑著自己,不要將眼前的場景化爲語言,然而……

關卡已經燃燒起來了。

在火焰的包圍中,雖不如監獄那般嚴重,卻有小小的爆破音在回響。玻璃和金屬碎片毫不留情地砸向車身。每每這時,車子就喀啦喀啦地,發出悲鳴一般的不詳聲音。

好痛,好可怕,會死的。

一旦宣之於口,恐懼立刻席捲全身,頭發彷彿都倒豎起來。然而在積聚而來的恐懼中,一個疑問隨之而來,在借狗人腦中揮散不去。

爲什麼會如此輕易地崩壞呢。

紫苑和老鼠無疑徹底破壞了監獄中樞,也感歎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好奇怪。這樣也太簡單了。這是如此脆弱的東西嗎?這是輕易就能瓦解的東西嗎?NO.6是絕對的存在,是全能的支配者,如今卻和那特殊合金的門扉一樣被扭曲、被粉碎,以慘敗的姿態覆滅。

但是,但是,這畢竟是NO.6啊。是彙集了人類睿智和科學技術精華的人工都市啊。監獄是支撐著這個都市黑暗面的另一個NO.6。不,它是NO.6的私生子,和父親一模一樣的,邪惡的孩子。

邪惡之子必定擁有邪惡的能力。

不是應該堅持得更久一些嗎?

結果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摧毀了嗎?

呵呵呵。

借狗人又聽見了。

那個輕快,卻又恐怖的笑聲。

甚至比眼前的火焰,更讓人覺得恐怖。

借狗人發出悲鳴。與此同時,力河也發出身處危難關頭的叫喊。

「唔啊啊啊啊啊啊!」

他們向著火牆直沖而去。

狗們在瘋狂地吠叫著。

借狗人無法閉上眼睛,眼看著自身被火焰吞噬。夕陽的朱紅、血液的鮮紅和花朵的豔紅交織在一起,金光閃閃,沈入紅黑色之中。

擋風玻璃已經碎了一部份。熱風湧入,傳來毛發燒焦的臭味。體內的水分在熱氣中蒸發,幹癟下去。

啊,要死在這裡了嗎。

這算什麼啊。

什麼啊,結果還是要和他們死在一起嗎。結果……。

「愛莉烏莉亞斯。」

後座有聲音傳來。分不清是紫苑還是老鼠,也不明其意。是咒語嗎?就人生最後的遺言來說還真是奇妙。反正本性就是一羣很奇妙、古怪、無可救藥的家夥,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有點在意。

愛莉烏莉亞斯?到底、是什麼。

頭發燒焦了。皮膚也灼傷了。好燙。

可惡,好燙啊。

火焰搖曳著,同時慢慢向後退去。熱氣逐漸消散,呼吸也逐漸恢複。

欸?爲什麼?

借狗人眨了眨眼。

火焰有意識地後退?

怎麼會,這不可能。無論如何也太荒唐了。

力河大笑起來,像個瘋子似的狂笑不止。

「出來了。怎麼樣,混蛋們。我們安全地通過了。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怎麼樣。我們做到了。啊哈哈哈哈哈。」

笑聲響徹車內。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通過了。確實是,通過了。

四周是草木稀疏的荒地,看起來和西區的風景沒什麼不同。然而在荒地上有兩條筆直的車道,盡頭就是綠意盎然的森林吧。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但借狗人的嗅覺卻能嗅出濃重的草木氣息。

無論是整齊的車道還是蔥鬱的森林,都是在西區絕對看不到的東西。

他們進入NO.6了。

有生以來的初次踏足。

「怎麼樣,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啊哈哈哈哈。不愧是力河大人。了不起的英雄。啊哈哈哈哈哈,我辦到了,看清楚了。力河大人,萬萬歲。啊哈哈哈哈哈!」

力河的笑聲更加尖銳高亢了。借狗人撿起滾落到腳邊的酒瓶,朝著力河的腦袋輕砸過去。

「好痛。你做什麼!」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沒把你的頭敲壞吧。」

「混蛋。居然對英雄做出這種事。」

「我只是平息你的歇底斯裡發作罷了。真是的,太難看了,大叔。我的狗和小老鼠們都比你冷靜。大叔你哪點像英雄了,只不過是自暴自棄地沖進火場而已。啊啊,真難看。」

「吵死了。狗和老鼠能開車嗎?能開的話,讓它們試試啊。不要在一邊大放厥詞!」

發泄過後,力河大大地吐了口氣。

「紫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對NO.6的內部一無所知,畢竟已經幾十年沒來過了。」

紫苑輕輕地挪動身體。

「這裡是下城跟前,森林對面是NO.6的商業區,再往前的地方坐落著中央部的街區。森林充當著隔離市民的牆壁。」

「原來如此。即使沒有察覺自己被牆壁包圍,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啊。」

「醫療設施呢?往這邊走就行了?」

「筆直地穿過森林,有一個三岔路口。在那裡右轉,應該會有一家小型醫院。」

「去那裡可以嗎?伊夫可是重傷啊。」

「被來複槍的子彈貫穿了。」

「既然這樣,若非一定水準的醫療設施很難治療吧。」

「也許吧。但那是距離最近的醫院,也設有外科。設備完整的醫療設施在中央地區,我們沒有時間趕到那邊了。況且這輛車也很難通過安檢。越是接近中央地區,安檢就越嚴格。此外要進入大多數的醫療機關,必須持有市民的ID卡。」

「你沒有卡嗎?」

話音一頓,紫苑繼續說道。

「那種卡片帶著也沒什麼用。下城的居民基本都無法進入中央設施。」

「嗯。根據ID卡的種類,換言之根據市民的立場,允許使用的設施、住所和交通工具都各有不同。不止醫療,連日常的購物和娛樂的中央設施,也都不允許下城的居民進入。尤其是擁有最高設備的場所,有權進入者更是寥寥無幾。」

「居然做得如此徹底。雖然我和NO.6的高官有生意往來,對此也只是略有耳聞罷了。都市內部盤踞著一股莫名的不安和不滿,從而衍生出的等級制度我也有所感覺。但是,居然貫徹如此陳舊的系統……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令人震驚。」

「高官們都是站在等級制度頂點的精英,看不到底層的景象。」

借狗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正如力河所言,太讓人驚訝了,簡直目瞪口呆。驚訝地無法用言語形容。

NO.6不僅用牆壁隔絕開都市內外,就連內部也劃定詳細的差異,將人分爲三六九等嗎。

富人和窮人,擁有者和被擁有者,優秀的人和劣等的人,強者和弱者,在人與人之間畫下本不存在的界線,進行區別。

這樣的系統是爲了什麼而存在的,爲了誰而存在的。

不幸的人就是死路一條,幸運的人則得以苟延殘喘。

運氣好壞,這就是西區唯一的標準。

「現在要去的那家醫院,不需要ID卡嗎?」

「需要。在NO.6裡沒有不用ID卡的地方。」

「既然如此……」

「那家醫院的醫生,是我媽媽店裡的熟客。」

「火藍的?你說的店……是麪包屋嗎?」

「是的。他每週會來一兩次,買午餐吃的麪包。」

「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都叫他『醫生』。這樣就足夠了。」

「連名字都不知道啊。喂,那個醫生,靠得住嗎?可以接受並治療沒有ID卡、甚至並非NO.6居民的人,他是這種博愛主義者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只能靠他了。」

力河陷入沈默。

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時間猶豫,也沒時間躊躇了。

越是接近森林,豐饒的綠色和泥土的氣息就越加強烈。被這座森林所阻隔的,熊熊燃燒著的監獄,是從NO.6裡看不到的吧。

真冷靜啊。

這是他對紫苑的想法。

紫苑的措辭沈穩,毫無慌亂。這不是……平時的紫苑。平時的紫苑,會更加動搖,拼命和自己的內心作戰。

扼殺所有感情的冷靜行動,他是什麼時候學會的?就像浸滿水的布漸漸褪色似的,紫苑也有什麼地方變質了嗎?

借狗人舔著被燒起燎泡的手背,不敢回過頭去。

回頭凝視的話,就會看到滿身是血的老鼠和難以捉摸的紫苑。即使深知自己懼怕的只是幻想,後頸依然僵硬得幾乎痙攣。

纔不會改變呢。

舔著燎泡,借狗人在心裡反複說道。

紫苑就是紫苑,不會改變的。就好像我就是我,我絕對不會改變一樣,紫苑也不會改變。

車子駛入森林。

紫苑小聲驚呼起來。

「天空……燒起來了。」

力河也發出含糊的叫聲,探出身子。車子彎曲蛇形,險些撞上安置在樹木之間的路燈。

天空在燃燒。

夜色深沈的天空被渲染上火焰的顔色。不只是監獄,整個NO.6也在噴出火焰,市內各個角落都被火焰包圍著。

怎麼回事?

借狗人半張著嘴,回過頭來。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紫苑彷彿凍住似的坐在那裡。抱著老鼠眼也不眨地坐著,只有嘴脣微微顫抖。

「……燒起來了。」

遠方響起爆炸的聲音。

不是前方,而是後面。是剛剛逃出來的方向。

借狗人的話戛然而止,說不出話來。只能閉著嘴,睜大雙眼。

今後還會發生什麼。

既不興奮也不期待,甚至不覺得可怕,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體內翻騰著。

紫苑開口說道。

「很快就要穿過森林,到達下城了。」

2 滾吧1 寧可忘了自己5 不實的歡愉1 敲響警鐘3 爲了活命而逃亡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換場2 第一幕第二場1 敲響警鐘2 寧靜的序幕4 悲傷嗎後記1 最後的擁抱1 寧可忘了自己1 美麗的東西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2 滾吧1 我所看見的事4 無限的恐懼4 冥府的天使4 災難的舞臺4 快把一切揚棄插圖1 生與死5 通往未知的光後記3 名爲理性的武器後記3 萌芽的東西2 第一幕第二場3 天涯的盡頭3 泥土塑成的生命1 敲響警鐘3 泥土塑成的生命插圖3 原因是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5 光亮的城市2 滾吧3 萌芽的東西1 敲響警鐘2 滾吧3 原因是1 溼漉漉的老鼠2 地獄裡的現實5 虛僞的另一面3 名爲理性的武器4 悲傷嗎插圖2 滾吧5 各種慾望之中2 第一幕第二場5 不實的歡愉1 生與死2 第一幕第二場4 夜風中3 換場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4 災難的舞臺1 最後的擁抱2 人類的心3 換場人物介紹4 災難的舞臺後記人物介紹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1 序幕2 人類的心2 人類的心1 溼漉漉的老鼠1 敲響警鐘1 生與死5 不實的歡愉後記2 神明的場所1 給遠方的祈禱4 災難的舞臺3 換場4 悲傷嗎2 神明的場所3 魔與聖3 換場2 僅此一次3 魔與聖5 各種慾望之中1 我所看見的事1 美麗的東西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爲了活命而逃亡3 換場2 第一幕第二場3 換場1 我所看見的事1 生與死1 溼漉漉的老鼠
2 滾吧1 寧可忘了自己5 不實的歡愉1 敲響警鐘3 爲了活命而逃亡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換場2 第一幕第二場1 敲響警鐘2 寧靜的序幕4 悲傷嗎後記1 最後的擁抱1 寧可忘了自己1 美麗的東西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2 滾吧1 我所看見的事4 無限的恐懼4 冥府的天使4 災難的舞臺4 快把一切揚棄插圖1 生與死5 通往未知的光後記3 名爲理性的武器後記3 萌芽的東西2 第一幕第二場3 天涯的盡頭3 泥土塑成的生命1 敲響警鐘3 泥土塑成的生命插圖3 原因是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5 光亮的城市2 滾吧3 萌芽的東西1 敲響警鐘2 滾吧3 原因是1 溼漉漉的老鼠2 地獄裡的現實5 虛僞的另一面3 名爲理性的武器4 悲傷嗎插圖2 滾吧5 各種慾望之中2 第一幕第二場5 不實的歡愉1 生與死2 第一幕第二場4 夜風中3 換場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4 災難的舞臺1 最後的擁抱2 人類的心3 換場人物介紹4 災難的舞臺後記人物介紹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1 序幕2 人類的心2 人類的心1 溼漉漉的老鼠1 敲響警鐘1 生與死5 不實的歡愉後記2 神明的場所1 給遠方的祈禱4 災難的舞臺3 換場4 悲傷嗎2 神明的場所3 魔與聖3 換場2 僅此一次3 魔與聖5 各種慾望之中1 我所看見的事1 美麗的東西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爲了活命而逃亡3 換場2 第一幕第二場3 換場1 我所看見的事1 生與死1 溼漉漉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