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敲響警鐘

沙布!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但是,真正的戰鬥現在纔要開始……

紫苑和老鼠終於見到了沙布,

紫苑滿腔的思念幾乎要從胸膛迸發而出!

可是,沙布的眼神中卻不但沒有再見面的欣喜,

反而透露着難解的哀傷。

紫苑雖然覺得疑惑,但是卻沒時間思考這些,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帶着沙布從老鼠規劃的秘密路線逃出這裡!

他們來到監獄中樞,郝然發現控制NO.6的母體電腦就矗立在眼前。

破壞母體等於擊潰監獄的心臟,不但能更快逃出監獄。

也許還能讓NO.6洗淨罪惡,重新成爲真正的桃花源!

老鼠和紫苑將炸彈握在手心,

但是監獄的士兵也正步步逼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沒想到,這時候沙布卻突然幽幽地開口:

“我必須留在這裡……”

人物介紹

紫苑

兩歲時被NO.6市政府認定‘智能’屬於最高層次,便和母親火藍住在‘克洛諾斯’裡,接受最完善的教育與生活照顧。12歲生日那天,紫苑因爲窩藏VC而被剝奪了所有的特殊權利,淪爲公園的管理員。

後來,紫苑在公園中發現因殺人寄生蜂而出現的屍體,竟因此被治安局誣陷爲兇手,在千鈞一髮之際被老鼠所救。沒想到,紫苑的體內也遭到不明蜜蜂的寄生,差點命喪黃泉。熬過死亡大關的紫苑,所有的頭髮都變白了,身體上也出現一條纏繞全身、如紅蛇般的痕跡。

老鼠

真實姓名不詳,有着如老鼠般的灰眼珠。12歲的時候因不明原因,從外面而被送進NO.6裡,還被冠上‘VC’——重大犯罪者身份。受了槍傷的老鼠,逃進少年紫苑的房間裡,也開啓了兩人四年後重逢的緣分。

當紫苑因爲寄生蜂事件,被治安局誣陷爲殺人兇手時,老鼠出手救了紫苑,並將他帶到自己居住的西區,還陪伴紫苑熬過了寄生蜂入侵體內的生死關頭。

火藍

紫苑的母親,跟紫苑一起被趕出‘克洛諾斯’之後,在下城的某個角落,開了一家手工麪包店。雖然是隻有一個展示櫃的小店面,但是從早到晚都飄着麪包的香味,很多人因此被吸引而來,生意蠻好的。

力河

前(報紙名)的記者,現在在西區以發行不良的黃色書刊和爲NO.6高官找樂子爲業。曾經歷過NO.6初創建的時期,並知道許多不爲人知的黑暗內幕。力河與紫苑的母親火藍曾是舊識,年輕的時候曾經非常喜歡火藍。

紗布

也在兩歲時,只能被認定爲最高層次,在十歲之前仍跟紫苑來往密切。主修生理學,已經被市政府選爲交換留學生,到其他都市去進修。

借狗人

個子矮小,又有一頭長到腰際的黑髮、深黑眼睛、褐色肌膚,身穿寬鬆上衣和殘破的長褲。經營西區內一間殘破的舊飯店,以出借狗給投訴的人取暖爲主業;因爲聽得懂動物的語言,所以也利用狗到處打探情報,並將情報販賣給需要的人。

火藍&立克

老鼠家附近的孩子,是一對姐弟,下面還有一個妹妹。火藍的家裡非常貧窮,也常常吃不飽。紫苑因爲火藍與自己的母親同名,所以對她非常有親切感,表示願意在閒暇的時候,讀故事給火藍還有其他小孩子聽。

楊眠

小女孩莉莉的舅舅。外表上看起來,它是一個身材瘦高、長相平凡的中年男子,但其實對於NO.6,內心藏有諸多不滿和憤恨。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曾出手救了紫苑的母親火藍一命。

市長

市長有一對愛抖動的大耳朵,學生時代的綽號叫“大耳狐”。密謀未知的計劃,期望將以市長的身份來掌政的時代結束,改以君王的身份絕對掌管NO.6,統治這塊土地。

白衣男

長髮、帶着一副度數很深的近視眼鏡,終日從事瘋狂的人體試驗。與市長在學生時代爲同學。和市長各懷鬼胎、相互利用,企圖掌控NO.6。

目錄

1敲響警鐘

2滾吧!

3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吧

4夜風中

開什麼玩笑!

我絕對不會認輸!

1敲響警鐘

世界的秩序乾脆就翻天覆地毀了吧!

——敲響警鐘吧!

風呀,呼嘯吧!

毀滅呀,來吧!

我們至少要身穿盔甲,死在戰場上。

(《馬克白》/第五幕,第五景。)

我喜歡你,紫苑,我比誰都要喜歡你。

透明的圓柱裡飄浮着腦。

人類的腦。

有幾顆呢?十、二十、三十……應該有超過五十顆。

圓柱的底部似乎有光源,讓整體看起來散發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這是不曾看過的光景。

整齊、空無一物、乾淨,地板光滑沒有一絲污漬,沒有聲響甚至沒有味道,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比過去看過的任何情境與風景都還要令人心生畏懼。

這裡聽不到任何哭喊聲、悲鳴和呻吟,沒有屍體、血流滿地,也沒有苦悶扭曲的臉。然而,眼前的光景卻比在那個地底下牢牢印在這雙眼睛裡的地獄景象,還要讓人覺得不吉祥。

沙布就站在那個令人毛骨悚然、不祥的景象當中。

“沙布……”

紫苑想要衝過去,腳步卻踉蹌了一下,往地上跪了下去。

他的腳使不出力來,心臟劇烈加速,受傷、流血、疲憊不堪的肉體發出悲鳴。

已經無法再前進了!

擡起頭,汗水滴落,劃過臉頰流進嘴裡。

沙布沉默站在那裡凝視着紫苑。

她一點都沒變,頭髮的長度、體型,還有勇敢凝視紫苑的眼神,全都沒有任何改變。

NO.6,下城,他們在那個車站內匆忙道別。

依舊是當天那個模樣的沙布就站在眼前,並沒有消瘦,也沒有哪裡受傷的樣子。

“沙布……原來你平安無事。”

沒事,她沒事,她還平安地活着,活着與我重逢。

我喜歡你,紫苑,我比誰都要喜歡你。

從ID卡傳過來的表白,透過冷冰冰的高科技儀器傳達出她身爲人類最赤裸裸的心情。

那個聲音再次甦醒。

“紫苑,你來找我了。”是沙布的聲音。

以少女而言,她的聲音稍微低沉,總是凜冽充滿張力。好懷念。

紫苑心情激動,心好像被勒住一樣。

啊,好懷念啊!

沙布,我們隔了好遠好遠,彷彿已經有一世紀不見了。

“我一直很相信,你一定會來找我……”

沙布微笑。微笑的臉龐突然扭曲,變成邊笑、邊哭的表情。

“我一直在等你,我除了等你無計可施,我只能在這裡等着你……”

“嗯。”

紫苑挺起上半身,深深嘆了口氣。

“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沙布。”

沙布搖搖頭。

接着歪了歪脖子,眨了眨眼,眼眸裡閃過些許困惑。

“紫苑,你的頭髮……”

“什麼?啊……這個髮色嗎?因爲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再找機會好好講給你聽。”

我會把跟你分開的日子裡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你,我有好多事情想說給你聽,有好多要跟你分享,多到一整晚都講不完。

“你一定經歷了我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可怕的事情,能來到這裡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可是你還是來了。我……這樣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謝謝你,紫苑,真的很謝謝你!”

“講得跟遺言似的。”

站在紫苑身旁的老鼠喃喃地說。

並不冷淡,只是不帶感情、沒有起伏的聲音。

沙布對輕聲的呢喃有了反應,她的眼眸緩緩移動,望向老鼠說:

“你,就是老鼠……”

“是啊。”

“幸會了,我一直很想見見你,很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羅。平常我的外表會比較好看,今天很抱歉,不該是這個模樣出現在小姐面前,只是我沒時間洗把臉,也沒時間換件衣服,還請見諒。”

老鼠也是一直望着沙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着她。

“沙布,我有事想問你。”

“好……”

“是你操控中央電腦,把我們引導到這裡來的嗎?”

沙布沒有回答。剎那間,一片靜默。

紫苑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勢,擡頭看着老鼠。

沙布操控這個設施的電腦?

怎麼可能,沙布不可能做得到。

紫苑吞下差點脫口而出這些話。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是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老鼠灰色的眼眸微微往旁邊移動。

“對,只有這個可能性。”

精準說出紫苑內心的話之後,老鼠還是一副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繼續說:

“你不是說過嗎?有人在呼喚我們,因爲那個人的關係,我們才能來到這裡,嗯,雖然這也不是一個什麼好玩的地方就是了。先不說這個,在監獄內部迎接我們的使者,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選了吧?”

紫苑只得點頭稱是,因爲他自己本身也一直感應到沙布的呼喚,在那個聲音的催促、導引下,才能走到這裡。

但是,如果是那樣,就表示沙布跟電腦系統的中樞有關聯。

怎麼做?用什麼方法纔可能做到那種事?

“紫苑。”

老鼠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嘴脣,呼喚紫苑的名字。

“你還要坐在那裡多久?我想你坐再久,也不會有人端咖啡給你。”

“啊……”

是啊,我在做什麼,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了,跪坐在這裡幹什麼。

他雙腳用力,站了起來,腳步蹣跚,好不容易纔站穩腳步。

老鼠沒有要伸手扶他的意思,紫苑也沒有要依賴老鼠的打算。

他們都同樣受傷,同樣消耗體力,流出來的血的量也一樣……

不,老鼠應該比他嚴重許多。

不能依賴老鼠,如果需要依靠老鼠才能費力站起來的話,那麼要踏出下一步就更困難了。

所以他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這樣才能靠自己的力量繼續走下去。

沙布凝視着他。她雙手用力交握,保持着祈禱的姿勢佇立在一旁。

“不是我。”

沙布突然出聲回答:

“我沒有那種能力。”

老鼠微微蹙眉。

“我只是祈禱而已……我只是一直想着要見到紫苑而已。”

“那麼,是誰?是誰把我們帶到這裡來?”

“愛莉烏莉亞斯。”

“愛莉烏莉亞斯!”老鼠與紫苑同時驚呼。

愛莉烏莉亞斯。

他們從老那邊聽過這個名字。

長年生活在地底世界的老人,曾參與NO.6這個都市國家的建設,同時也是第一個寄生蜂的犧牲者,因爲寄生蜂而失去雙腳。

他也是紫苑的母親火藍的老朋友。

老說過:愛莉烏莉亞斯曾是偉大的王。

不,她現在應該還是,至今她還依舊君臨。

至今她還依舊君臨。

紫苑摸了摸褲子的口袋,裡面放着老託付給他的晶片。他打算平安將沙布救出監獄後,就要好好研讀。

晶片裡面有謎團的解答,跟NO.6有關的謎團,跟地底世界有關的謎團,更重要的是有跟老鼠有關的謎團。

答案都在晶片裡,關於愛莉烏莉亞斯這位女王的情報應該也相當多。

想到這個,紫苑的心就有點嚮往,然而從一踏入監獄設施開始,晶片的事情就被他忘得一乾二淨,他絲毫沒有想起這件事,沒有那樣的餘力,肉體跟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限,因爲只要踏錯一步,瞬間的判斷讓他們遊離在生死之間,每前進一步,都在爲了下一秒能活下去而思考,他的腦海裡就只想着那個。

愛莉烏莉亞斯,他沒想到會從沙布口中聽到那個名字。

“你知道愛莉烏莉亞斯嗎?”

老鼠的口吻首次出現慌亂,表現出他些許的困惑。

“我不知道,可是……她幫我引導你們過來,讓我完全清醒……還告訴了我事實。”

“事實?”

老鼠彷彿在驗證那句話似的重複沉吟:

“事實嗎……?沙布,那個叫愛莉烏莉亞斯的人把我們引導到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愛莉烏莉亞斯在哪裡?”

“我不知道……不過……”

“不過?”

“她應該……就在附近,我有那樣的感覺。”

“那只是你的第六感,還是……”

沙布有些膽怯。

“你在質問我,老鼠。”

“不質問就無法得到答案,不是嗎?我們可不是爲了找你話家常而來的,我們有太多非知道不可的實情一定得弄清楚,如果你能簡單扼要地回答那些問題,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你不認爲嗎,沙布?”

“是沒錯,但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連一半都回答不出來……你……你們也不需要模棱兩可的答案,不是嗎?”

“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發掘,是嗎?”

老鼠嘆息:

“也就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你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老鼠。但是,如果是紫苑的事……我就知道。”

沙布也嘆了口氣。

“因爲紫苑是我的希望,我強烈希望能再見到紫苑,所以愛莉烏莉亞斯實現了我的願望。”

沙布的雙脣顫抖,繼續說:

“她對我說,她可以實現我的願望,讓我見到最想見的人……她這麼對我說,然後,她做到了。”

“愛莉烏莉亞斯能自由操控電腦系統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在哪裡,不知道爲什麼她會突然對我說話……我什麼都……什麼都不清楚。”

“對你說話?對着你嗎?在你身旁嗎?”

“不是。”

沙布搖搖頭。

“她……對我的內心說話,直接呼喚快要沉睡的我。”

“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夠了!”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老鼠的視線緩緩從紫苑的手移向他的臉。

“夠了,到此爲止吧,老鼠,我們現在會站在這個地方,不是爲了話家常,也不是爲了來盤問沙布。”

已經來到這裡了,接下來要逃離這裡。

到這裡是兩個人,從這裡開始是三個人。

老鼠凝視着紫苑,眨眨眼,說:

“‘不論離席的順序如何,請馬上離開’嗎?參加鴻門宴的諸侯要是能順利退場就好了。”

“難得聽到你說這種喪氣話。”

“我是小心行事,不像你那麼天真。我們來到最上層這件事應該已經曝光了,也許現在已經有許多可怕的大叔從樓下衝上來了。”

“老鼠,來這裡的路只有一條,就是我們坐上來的那部電梯,只要那部電梯沒動,誰也無法來到這裡,而且這棟建築物的設備全都由電腦系統管理。”

“你憑什麼保證那個系統會一直站在我們這邊?你可以預知情況在什麼時候、在哪裡、會如何變化嗎?”

“這……”

紫苑無法回答。

“我們完全無法掌握愛莉烏莉亞斯是什麼人,這點你別忘了,不要隨便相信看不見真面目的對象。”

老鼠說得一點也沒錯。對於愛莉烏莉亞斯,紫苑跟老鼠沒有掌握任何一個確切的資訊,他們只從老的嘴裡聽到朦朧的概況,只從沙布的口中得知模糊的情報。

不能依靠瞹昧不清的東西,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解釋。信任他人必須要有很大的覺悟,沒有覺悟的信任是空洞的,充其量只是以天真爲支架的紙老虎。一點點的天真、一絲絲的依賴都會成爲致命傷。

“沙布。”

紫苑對着眼前的少女說:

“能不能帶我們去中央電腦……也許這裡叫作母體電腦,能不能帶我們去那個系統的中心呢?”

沙布點頭,完全沒有猶豫、困惑或是思考的時間。

“跟我來。”

沙布轉身,邁開腳步。

“走吧。”

聽到紫苑的催促,老鼠露出些微的躊躇。

“能相信嗎?”

“你說沙布嗎?”

“對,就這樣跟在她後面走沒問題嗎?我是問你能斷言她不會出賣我們嗎?”

“可以。”

“這麼肯定?”

老鼠的嘴角帶着冷笑。斷言可以相信某人,這對老鼠而言並不是美德,而是接近愚蠢。

“老鼠,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百分之百信任的對象有三個:沙布、我媽,還有你。”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信任的人,能夠信任這件事一直支持着我,我不認爲那是天真。隨隨便便膚淺的信任有時候會讓人陷入險境,但是沒有能夠真心信任的對象的人是脆弱的,只能站在岌岌可危的沙上。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信任,可以一直相信到最後,那是最強韌的力量。

“要是……要是被這三個人當中的其中一個人出賣,我甘願承受那分背叛,就算會因此失去生命,我也不會後悔。當我會懷疑沙布、我媽或是你,當我無法再相信的時候,對我而言就是毀滅的時候。”

冷笑從老鼠的嘴角消失了,他的眼神變得深沉。那讓老鼠看起來像是不斷追求真理、一直思索的人,也像是失去方向、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人。

“紫苑,你沒有感覺嗎?”

“感覺?什麼感覺?”

“不合理的感覺。”

“不合理的感覺……針對什麼?”

老鼠無言地盯着沙布的背影。

“算了,就照你想的做吧。反正現在看來也只能跟着你走,事到如今不這麼做也別無他法了。”

“那是信任我的意思嗎?”

“別得寸進尺,傻子。”

丟下這一句話後,老鼠便邁開腳步,一點都看不出來腳上有槍傷的樣子。反觀紫苑則步履蹣跚,受傷的腳變得很沉重,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腳。

他們在沙布的帶領下,穿越透明的圓柱之間,不斷往裡走。沒多久,他們就遇到了牆壁,跟地板一樣,稍微帶點黃的白色牆壁。

沙布往牆壁前一站,門就無聲地往左右開。

“皇宮的內殿嗎?”老鼠舔了舔嘴脣。

紫苑瞪大眼睛,無意間屏住氣息。

那是一間明亮的白色房間,裡面並不是很寬敞,約NO.6一般家庭的客廳大小吧。

房間裡點着耀眼的燈光,照亮着沒有窗戶、沒有傢俱,什麼都沒有的室內每一角。

圓柱貫穿房間中央,比剛纔看到的還要粗上一圈,只是裡面飄浮的不是人腦,而是淡銀色的球體。

球體上覆蓋着無數顆小突起,而那些突起的前端每隔幾秒就會閃爍一次,發出的光芒有些是藍色,有些是紅色,有些則是粉色。

幾個突出的根部生出透明的細管子,交纏在一起往上延伸,前端漆黑,無法看清楚。

“這就是母體。”

“這就是母體嗎?”

沙布跟紫苑的聲音重疊一起。

“‘月亮的露珠’裡也有同型的電腦,那裡的叫作祖母電腦,大家都稱呼它爲祖母。後來,研究機關從‘月亮的露珠’中獨立出來,移到監獄設施裡來。原因之一,就是因爲完成了比祖母更小型、卻擁有相同性能的母體。”

“若是設在監獄內部,很容易就能取得研究必需的白老鼠,也就是人類。這大概就是第二個原因吧。”

老鼠突然嘆息。

“反過來說,也就是實驗已到了需要大量白老鼠的階段。因爲不能在NO.6內部準備大量的人類樣本,就算想從外部送進去,人數太多也很麻煩。這一點,在這個監獄設施裡就幾乎不成問題,因爲西區的人太多,過去爲了調節人口而產生的‘真人狩獵’,這次爲了確保白老鼠的數量再實行一次就好。說是祖母也好母親也好,與其說是因爲電腦的緣故,我想這纔是搬移的真正原因吧。”

“也許吧。”

沙布倏地閉上眼睛。當黑色眼眸從沒有血色的臉上消失,讓少女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偶。

“監獄從以前起……就是人體實驗的地方,在這裡用肉身的人類重複各式各樣的實驗,實驗的成果讓NO.6的醫療技術突飛猛進……我受惠許多,紫苑你也享受到成果……”

“是啊……沒錯。”

紫苑轉向詢問老鼠,以一種不像他的聲音,沙啞且模糊的聲音。

“老鼠,那間房間……從地下室有通路連接的那間房間……”

名爲電梯的死刑臺底部開洞,人們發出尖叫聲被丟下去。地獄之圖開始的第一頁——地下室,從那裡有條小通道延伸出去,通道盡頭是一個看起來幾乎是正方形的房間,老鼠稱爲“暫時休息區”的地方。

“沒錯,你終於發現了嗎?從地下室到那間房間的構造,就是爲了選擇白老鼠而設的。能走到那間房間的人,表示能夠忍耐從電梯上掉下來的衝擊,而且還能依靠着閃爍的照明,自食其力逃脫的人,擁有不尋常的體力與思考力,那纔是具備有一定智能的優秀白老鼠。反正要用的話,就找最耐用最強壯的,那些人的想法就是這樣。”

沙布發出輕微的低吟。

紫苑的腦海裡浮現男人的眼睛,連姓名、來歷都不知道的男人的眼睛。

想死也死不了,只能掙扎着的男人,在痛苦中哀求紫苑的那個男人的眼睛在紫苑的腦海裡復甦。

拯救男人的是老鼠,他讓男人安樂的死亡。老鼠說,那不是救濟,是殺人。紫苑不懂,不論是當時或是現在,他依舊找不到答案。

紫苑能確實回答的只有那個男人並不是實驗用的白老鼠,他是擁有肉身的人類。

“你還記得那間房間有門嗎?”老鼠問。

紫苑記得。

當時那間房間的確有開燈,雖然光線微弱,不過卻牢牢印在已經習慣黑暗的紫苑的眼裡,他在那樣的光線下有看到灰色的門,他還記得。

“那就是回收殘存下來的人用的門,不過那道門並沒有通往監獄內部,那是研究機關的主要部門還在‘月亮的露珠’裡時留下來的。白老鼠會從那道門被送到外面,嵌入像囚犯一樣的識別晶片,然後被送往‘月亮的露珠’,也就是市府。晶片是以防萬一白老鼠逃走時的準備。現在將研究機關設置在監獄內部,那些手續全都免了,非常有效率嘛。”

“識別晶片……”紫苑的腦海裡閃過某個畫面。

“老鼠,四年前你從那道門走出外面了嗎?然後在被送往‘月亮的露珠’途中逃走了?”

“四年前啊……那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也是我和在暴風雨中爲我敞開窗戶的怪人邂逅的紀念日。不過,現在可不是回憶往事的好時機,沙布,你知道監獄,不,是NO.6的真面目,是愛莉烏莉亞斯告訴你的吧?”

“是啊,是她告訴我的,她告訴我被喻爲神聖都市、桃花源的NO.6的真面目……但是紫苑,不僅有人告訴你,而且親眼看過、親耳聽過。”

“……只是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他不知道的事情,沒察覺的事情,一定要去考慮、去思量的事情還很多。

紫苑吸了一口氣:心底傳來微微的剃痛,並不是肉體的疼痛,是不知不覺在思考深處產生的不適感,每次一想到NO.6就會疼痛。

NO.6並不是桃花源,是一個沒有慈悲、無情的都市國家,爲了自己的繁榮與安寧,不惜任何殘暴。

但是、但是、但是……紫苑再吸了一口氣,壓住胸膛。

NO.6是什麼?不過是人類創造的國家,不是嗎?

這點請你相信,我們的確試圖想要建造一個桃花源,一個與戰爭、貧窮絕緣的樂園。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

這是老說的,應該不是謊言。NO.6在初期的確是以人的理念與志願爲基礎。

想要創造一個爲了所有人的幸福,不再有戰爭的世界。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老微微顫抖的話如刻印般殘留在紫苑的心裡。

人在哪裡出錯了?在哪裡忘了理想,開始順從慾望?還是人的理想本身就帶着容易轉變成慾望的本質?

如果是那樣,那麼今後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情,就算這個NO.6毀滅了,還是會有第二、第三個神聖都市誕生。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呢?

人能在不出錯的情況下創造出國家或是類似形態的東西嗎?

紫苑搖頭。

現在並不是隨自己的疑問搖擺不定的時候,他不會逃避,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認真面對,但是現在必須將精神集中在突破眼前的困境上。

他靠近母體。

圓柱前有像是操作鍵盤的塑膠製薄板,上面有直立七排、橫向十四排的鍵。是純白的鍵,沒有數字沒有文字,也沒有記號。紫苑試着按下一個鍵,可是沒有反應。他隨意在鍵盤上打字。

“如何?”老鼠探頭過來看紫苑的手。“有沒有辦法?”

“沒有。”

“別那麼快放棄呀!依你的頭腦與能力,管她是祖母還是母親,應該不難安撫吧?就這層意思來看,你應該算是很厲害的師奶殺手。”

“你太看得起我了,老鼠,老實說我一籌莫展,別說安撫了,一開始我就被關在門外,對方似乎不想理我。”

老鼠眯着眼,眼眸裡濃縮着深灰色光芒。

“母體不喜歡你啊……紫苑,真的沒辦法嗎?”

“沒辦法,似乎有特別的認證方法,無法突破就無法靠近母體……很遺憾,我無計可施。”

“真嚴厲的媽媽,讓人不得不嘆息。”

老鼠以輕聲昨舌代替嘆息。

“沙布,你呢?”

“我也沒辦法,紫苑,除了一個人之外,誰都無法靠近母體。”

“除了一個人……是市長嗎?”

“不是。那個人沒有職位,是創建這個研究機關,統籌一切的人物……他認爲自己是實質上NO.6統治者的男人……母體也是他的作品,所以只服從他,在創建時就已經設定好了。”

“那個愛莉烏莉亞斯呢?如果是她,應該可以自由操控母體吧?所以她纔有辦法控制阻隔牆的開關,操控電梯。是這樣吧?”

紫苑與老鼠對視。

對啊,愛莉烏莉亞斯,如果是她的話……

“沙布,愛莉烏莉亞斯現在還會對你說話嗎?你能主動跟她說話嗎?”

紫苑往沙布靠近一步。

沙布往後退一步。

這個時候紫苑才終於發現老鼠說的“不合理的感覺”

沙布爲什麼不靠近?

她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試圖縮短。

“沙布?”

“不要過來。”

幾近悲鳴的聲音從沙布的嘴裡發出。

凝視着一臉驚恐的少女,紫苑覺得心驚,內心強烈騷動。

爲什麼?

“你爲什麼要逃,沙布?”

“別靠近,求求你,紫苑……”

沙布的臉頰突然佈滿淚痕。

“我等着你……我一直等着你,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我的願望不過是那樣而已……”

“我們不是見面了嗎?我現在就在你眼前,我爲了救你離開這裡而來了,爲了跟你一起逃離監獄而來了。”

紫苑往前踏出一步,他伸出手。

“沙布,離開吧,從這棟建築物離開,我們一起走吧。”

沙布擡起下顎,似乎在努力忍住顫抖,只見她緊咬下脣,帶着非常緊繃的表情,緩慢搖頭。

那是拒絕的意思。

“爲什麼?爲什麼拒絕我們!”

紫苑想要壓抑卻剋制不住,激動情緒讓他的口吻變得粗暴。

沙布,讓我擁抱你,讓我這雙手緊緊抱住你,爲了補償我們分隔這麼久的時間,我想擁抱你。

好不容易,我們好不容易纔見到面,不是嗎?

爲了跟你說的、爲了告訴你的、爲了向你道歉的……

所有的話都在我的心裡形成漩渦,如同濁流一般,如同猛烈吹刮的風一樣地呼嘯着!

然而,爲什麼,拒絕?爲什麼想從我伸出的這隻手中逃離呢?

“沙布,我……”

紫苑的手被抓住。

“夠了。”

老鼠的手指深深掐入紫苑的手腕。

“到此爲止,別再靠近她,就照她說的去做。”

“老鼠,連你也……”

老鼠抓着紫苑的手,無言凝視着紫苑,他的眼神讓紫苑噤聲。

紫苑閉上嘴巴,吞下想說的話。無法成聲的話形成濁流,變爲疾風,讓他的心更加騷動。不安與困惑讓他的氣息紊亂,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混亂,跟想到要三個人一起逃出監獄的困難度,而感到不安的心情截然不同。

莫名的恐懼讓紫苑全身僵硬。

“沙布,你的願望是什麼?”老鼠問。

絲毫沒有質問的激動,而是溫柔又非常優美的聲音。

“你希望我們爲你做什麼?”

沙布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你要實現我的願望?”

“盡我所能。”

沙布輕輕吸了口氣說:

“破壞母體。”

老鼠的手指更加用力,不過在下一瞬間,他輕輕放開紫苑的手,紫苑的手上只剩下被用力抓住過的感覺。

“要我們破壞這個電腦的意思嗎?”

“是的。”

“這樣啊……如果能做到的話,對我們而言沒有比這個更美好的事情了——我是說如果能做到的話。”

老鼠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硬幣型極小炸彈,夾在指間。

“只要把這個的功能設定到最大限度,要炸燬電腦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可能的。”紫苑輕輕觸摸圓柱。

“就算電腦本身是脆弱的,但問題是這個圓柱,它是以特殊塑料做成的,就算拿飛彈射它,大概也不會有絲毫損傷,就像放進堅固的膠囊裡的玻璃球一樣。所以硬幣型炸彈是不可能炸燬它的。”

“百分之百嗎?”

“沒錯。”

“百分之百的不可能,百分之零的可能,看來我們是無計可施了。”

“這個圓柱的門可以打開。”

沙布的這一句話讓老鼠的視線緊繃了起來。

“你可以打開通往母體的門嗎?”

“不是我。”

“愛莉烏莉亞斯嗎?”

“對啊,如果是她就能做到,她一定可以打開這裡。”

“如果她能做到這一點,應該很容易可以讓母體停止運動吧?根本不需要靠我們。”

“需要意志。”

“什麼?”

“需要人類的意志……她說過。”

在短暫的一秒或兩秒間,老鼠與紫苑互相對望。

“破壞需要人類的意志。”

沙布重複,彷彿宣告天殷的巫女一樣。

老鼠有點動搖。

“那是愛莉烏莉亞斯說的話嗎?”

“對。”

“我會幫忙,但是最後的判斷就由你們自己的意志決定。她是這麼說的嗎?”

“對。”

“不過,那不就是說……”

老鼠欲言又止。

紫苑點頭,他似乎清楚聽到老鼠想說的話。

也就是說愛莉烏莉亞斯不是人類?

沒錯吧,因爲很難想像肉體的人類可以潛入如此完善的防備系統,入侵情報網路,除了“他”之外。

愛莉烏莉亞斯不是人類,如果真是那樣,那是什麼?

神嗎?妖嗎?自然的精靈嗎?不會吧!

“破壞需要人類的意志……是嗎?”

老鼠重複沙布,不,是重複愛莉烏莉亞斯說的話。

沙布閉上眼睛,喃喃說着:

“能帶着意志破壞什麼東西的,只有人類,只有人類才做得到……所以只有人類才能破壞母體。”

沙布的話彷彿咒文,紫苑不禁打起冷顫。

紫苑認識的沙布是一個說話有條有理、知道如何認清現實的人。她不會虛構夢想跟希望,只會按照現實情況訴說,因此她也能不被現實困惑,擁有自己的夢想與希望。

她的感受力很強,卻又不會太過敏感。她的精神就像直立的幼木,柔軟卻又筆直地佇立着。

她不是會像這樣,一再用含糊的呢喃聲說話的少女,絕對,不是!

“知道了,我相信你。”

老鼠的聲音震動鼓膜。明明是很熟悉的聲音,卻比往常更鮮明地傳入耳裡。

沙布張開眼睛。

“……你可以幫我完成嗎?”

“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話。”

“謝謝,我很感激。”

沙布雙手合十,低頭道謝。

“不需要道謝,破壞母體等於擊潰監獄的心臟,對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有一試的價值……只希望這根圓柱能順利打開,讓母體短時間暴露在外。”

老鼠的雙眼發亮,彷彿磨得銳利的小刀發出的光芒。

突然,操作鍵盤亮燈,空中浮現文字。

老鼠發出簡短的口哨聲,將手指放上鍵盤。

“解鎖、解鎖、解鎖……呵呵,從傲慢的女王大變身成乖巧的公主羅!這樣連我都能輕易掌控了。”

紫苑凝視着老鼠的手指,不論何時,何種狀況下,老鼠優雅的動作總是讓他着迷,看起來就像彈奏甜美的旋律,也像是在譜一曲爽朗的樂章。

不論何時,何種狀況下,總是忘情地凝望着……但是這次心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着迷。

然而機器的雜音沒有消失,反而愈來愈大聲。

手指停下來了。沒有任何預兆,圓柱中央出現銀色線條。一根,兩根,三根,四根。銀色線條組合起來,形成直長的四角形。

“是一道門,接下來只要大喊‘芝麻開門’就可以了!”

由於情況緊急,老鼠就算想故作輕鬆,還是不免聲音低沉,讓氣氛更加沉重。

“等等。”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體溫與脈動從掌心傳了過來。

“先等一下。”

老鼠的眼裡閃過黑影,短暫的沉默。

“紫苑,我們沒有拖拖拉拉、猶豫不決的時間,”

“我知道,可是,一下下就好……沙布。”

沙布仍舊低着頭,穿着黑色毛衣的肩膀顫抖着。

“沙布,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爲什麼拒絕我們?爲什麼不再靠近?”

“紫苑……”

“還有,那件毛衣……那是你祖母親手編織的吧?我看見那件毛衣是在很久以前了,也許是在十歲以前。”

“是啊。”

沙布忽地微笑。

“當時你主動跟我說話,說很適合我,我好高興……非常高興。其他人都嘲笑手工編織的毛衣,說毛線編織的毛衣只能在博物館看到,可是你沒笑,你……只有你對自己的想法、感情,還有對他人誠實。紫苑,在那個沒有人情味……甚至讓人覺得寂寞的菁英教育之地,我遇見了你,那讓我非常……”

“住口!”

紫苑打斷沙布的話。

“爲什麼要談起回憶?我不想聽那個,我想說的是,爲什麼現在的你還能穿十歲時的毛衣……這是怎麼一回事?你都已經長大,體型也變了,不可能還能穿,還是你買了一模一樣的新毛衣?可是……”

“我希望你能記住啊。”

這次換沙布打斷紫苑。

“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因爲你說適合我……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穿着那件毛衣的我……”

“記住?要我把你當回憶?沙布,你在說什麼?你不打算跟我們一起走嗎?”

“紫苑,到此爲止吧。”

老鼠又抓住紫苑的手,這次還用力一扯,這力道讓紫苑失去了重心。

紫苑身子一顛,撞進老鼠懷裡,不過老鼠卻一動也沒動。

“已經夠了,到此爲止。”

“到此爲止?爲什麼不能再問?”

“別爲了模糊自己的不安而逼問她,那是很卑鄙的行爲。”

汗流浹背。老鼠的視線如針似的刺過來。

“我……卑鄙……?”

“紫苑,你應該很清楚,你不可能沒有察覺,那麼……就別假裝沒察覺事實,視而不見、逃避事實解決不了問題,而且什麼也無法改變,也無法回到從解決不了問題,什麼也無法改變,已經無法回到從前。

紫苑無法正常呼吸,淚水滲入眼眶。

“紫苑,別逃避,至少現在……現在不能逃避。”

紫苑眨眼,迎上老鼠的視線。他再轉動脖子,望向沙布。

“……那不是實體……那是幻影。”

“母體讓我們看見的假想現實,你的好朋友在現實中不存在。”

在現實中不存在。

那是什麼?代表什麼意思?

紫苑差點尖叫出來,一股恐懼從身體內部噴涌而上。沙布並沒有飛奔到他伸

出的手前,甚至連他的指間都沒有想觸碰的樣子。

無法觸碰,想擁抱,想被擁抱都做不到。

在現實中不存在。

沒有實體的……幻影。沒有實體的幻影。

老鼠的口吻帶着些微着急:

“一開始我懷疑是不是陷阱,但是我後來又想,現在再對我們設陷阱能做什麼呢?如果想殺我們,機會有上百上千次。會讓我們活着來到這裡,應該有什麼原因。母體想藉由沙布的模樣向什麼傳達一些事……我是這麼認爲,只是我沒想到會要求我們破壞母體本身。”

“母體……”

紫苑瞄向被突起物覆蓋的球體。

“不是母體。”他搖頭。

老鼠的力道緩緩鬆開。

“如果是母體創造出的幻想,應該會忠實重現現在的沙布,不會故意從沙布的記憶中找出黑色毛衣。電腦並沒有感情。但是,沙布因爲自己的心情,選擇了那件毛衣。不是母體……老鼠,讓我們看見沙布的不是母體……是沙布自己。”

“沙布利用母體,投影出自己的模樣嗎?”

“對……我沒說錯吧,沙布?還是這也是愛莉烏莉亞斯做的?”

紫苑情緒激動,沙啞的嗓音彷彿不是屬於自己。

膽怯的野獸露出獠牙,拚命發出威嚇的聲音,就像那種低吼聲,明明偏激、卑鄙又猙獰,卻心生恐懼。

“沒錯……是愛莉烏莉亞斯讓我覺醒,過去我一直彷彿飄遊在夢中……搖搖晃晃的……是愛莉烏莉亞斯恢復我的意識,告訴我能做什麼。我……無法支配母體,但是我能利用一部分的功能……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那樣。”

“你在哪裡?現實的你現在在哪裡?”

“不在任何地方。”

沙布的聲音十分緊繃。

“我已經、不在任何地方了!”

“胡說,那麼眼前的你是誰創造出來的?不是你自己嗎?”

“不在了,紫苑,我已經……”

沙布靠近一步,紫苑也往前走一步。他筆直伸出手,卻什麼也摸不到。手指確實伸到沙布的肩膀附近了,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剛纔他感覺到手掌心,老鼠的體溫與脈動,那是證明活着的溫度與跳動。

“我想要跟你說再見,想要傳達我的謝意,因爲有你……所以我一直……很幸福。”

沙布擡頭望着紫苑,眼眸裡帶着挑戰的目光。

“我愛你。”

“沙布!”

“這就是關於我的真相,我不在乎你怎麼看待我,我愛你,只有這件事是真實的。”

是,這就是沙布。紫苑心想。這麼純粹的堅強,彷彿飛翔的鳥兒一樣的強韌之美,這就是沙布。

“如果我不認識你,我不會知道渴望着某人的心情,不會懂得愛的意義……我很高興我懂了。出生在這個世界,認識了你……我沒有任何的後悔……呵呵,這可能有點逞強,你也說過愛逞強和虛張聲勢是我的壞習慣。”

沙布伸手觸摸紫苑的臉。沒有觸感,但是紫苑的確感覺到沙布的手指的觸感。

“紫苑……你也這麼覺得,對嗎?”

沙布的視線越過紫苑的肩膀,望向站在後面的老鼠。

“你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對嗎?你也覺得很高興懂了,也無法再生活在不懂渴望,不懂愛的世界裡,對嗎?”

“……嗯。”

沒錯,沙布,我懂了。

我看穿NO.6的真面目,也知道NO.6存在於我的內心。

我懂讓別人深深感動的心情,也瞭解渴求他人的心情。

什麼都不懂的那個時候,我已經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我絕對不想回去什麼都不知道,平穩過日子的那個時候。

紫苑用力握緊拳頭,以壓抑全身的顫抖,然而卻連拳頭也抖動着。

“不用回去,也沒有必要回去。沙布,就從我們知道的事情開始出發就可以了,從這裡、從現在就出發。”

要出發,要開始,這不是結束,對不對,沙布?

今後我們要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嗎?一起……

紫苑瞄向從母體延伸出來的管子。

那究竟連接到什麼地方?有什麼功用的管子?

“拜託你。”

沙布凝視着老鼠說:

“破壞母體。”

老鼠並沒有逃開沙布的注視,他無言地承受,並且答應。沙布吐出安心的嘆息,從她真正的心裡吐出來的安心的嘆息。

“謝謝你,真的很……”

“我信守承諾,不論是什麼內容,一旦答應,絕不後悔。”

“嗯……我懂,你就是這樣的人。”

老鼠再度面向操作鍵盤。

銀色線條包圍的部分微微呈現紅色,往旁邊滑開。

門開了。

老鼠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去,操作鍵盤擋在前面,他無法探身進去。差一點就摸到母體了!

“月夜。”

黑色小老鼠從超纖維布之間探出頭來,它環顧四周後,隨即迅速攀爬上老鼠的肩膀。

“拜託你了。”

月夜咬起老鼠遞過去的硬幣型炸彈。

“老鼠,等等,再等一下。”

“不等了。”

老鼠一口回絕。

“我要破壞母體,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可以,再等一下,你要等,讓我確認那些管子的前端有什麼。”

“沒有必要。”

紫苑迎上老鼠的視線。

“……你知道嗎?你知道沙布在哪裡……那個前端有什麼……”

“你應該也知道,因爲你看到了那個了。”

那個?

這個房間外面的情景。彷彿透明墓碑林立的墓園一樣。墓碑,不,該說是棺材吧,每一個都裝着人類的腦,爲了送葬的器皿。

“去吧。”

聽到主人的命令,月夜奔跑。它經由老鼠的手臂,奮力跳往母體,在母體上着陸。

“很好,漂亮喔,直接就放在那裡。”

月夜的動作迅速、流暢。它將硬幣型炸彈裝置在突起與突起之間後,便擡起頭,彷彿請示指示般地朝着老鼠動動鼻尖。

“做得很好。”

月夜跳上老鼠攤開的手掌心。當那隻手直接伸出來後,母體的門就跟開殷時一樣寂靜無聲地關上了。

紫苑像個木偶似的呆立在旁邊眺望着一連串的事情。

老鼠的視線越過紫苑。

“完成了,限時三分鐘,這是限時裝置最長的時間。”

“三分鐘……你們逃吧,快點!”

沙布的口吻跟眼神緊張了起來。紫苑的視線從老鼠移向沙布。

“要逃的話,你也一起逃。”

“紫苑,同樣的話你要我講幾次呢?我走不了,你跟老鼠逃吧。”

“沙布!”

“快逃,一秒也不要浪費,快點!”

還是學生的時候,每個月必須要發表一次課題研究。有一次輪到沙布發表的時候,有一部分跟她選擇相同課題的學生故意喧鬧、妨礙她說話。

紫苑原本要站起來勸阻那些學生,沒想到沙布的動作比他快一步,她盯着那些學生,口氣嚴厲地說:

“請知恥。”

在喧譁的中心有一名身材壯碩的少年站起來,誇張地皺着眉頭說:

“她說請知恥?喂,你想侮辱我們嗎?”

“我完全沒有侮辱你們的意思,只不過不管內容如何,別人的研究發表至少要好好聽到最後,那是最基本的禮貌,這個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可是你卻做不到,不是應該覺得羞恥嗎?”

教室裡拍手聲此起彼落,少年緊咬下脣,無言地坐下。

有些泛紅的臉頰,充滿意志的雙眸,緊繃的下顎的線條……跟當時一模一樣的沙布就站在眼前。然而紫苑卻碰觸不到她,連跟她一起逃都做不到。

怎麼可以!

“如果你在這裡面的話,”

紫苑握緊拳頭,放任自己用力敲打圓柱。

“我要從這裡帶你出去。跟我們一起走,沙布。”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住手!”

沙布發出悲鳴聲。

“不要,不要,我絕對不要那樣!”

沙布張開雙手,彷彿要阻擋紫苑的視野。

“我絕對……不要那樣,紫苑,我求求你,絕對不要……不要對我……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

沙布真的很害怕,從她說的話、從她的眼神裡都透露出恐懼。

“如果要讓你看到我那個樣子……我寧可不想你,寧可不祈求再見你。”

“沙布,可是……”

“紫苑,我再說一次,我已經不存在了,可是我卻被囚禁着,我很痛苦,非常痛苦,我無法忍受這種、這種屈辱。所以,請你破壞母體,解放我。”

紫苑無法思考。

腦海中閃過幾條白線,切斷他的思考迴路。

“跟我走。”老鼠拉他的手。

“沙布,請你儘可能確保我們的逃亡路線。”

“好的。”

沙布邁開步伐奔跑,往紫苑這邊衝過來,紫苑反射性想要抱住她,然而在沒有任何衝擊之下,沙布的身體就這麼穿過去,連風吹過的感覺都沒有。

我是幻象,只是幻影而已。

事實勝於雄辯。

忽然,警報聲響起,響徹監獄建築物的每一個角落。

發生緊急狀況,發生緊急狀況。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紫苑被老鼠抓着手,一起追着沙布的腳步。他的思路有一半停了,他無法接受現實,無法下正確的判斷,也無法把握現狀。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我、老鼠和沙布,三個人都活生生,帶着肉體,爲了再度佇立於陽光下而跑。沒錯,就是這樣。

腦海中齒輪轉動着,發出奇妙的金屬聲,轉動着,停止,反向轉動,再停止。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被切斷的思考迴路有時接上,有時被切斷,散落,聚集,膠着。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一定能脫逃,可以逃出生天。我們可以再回到那個令人懷念的地方。

好懷念、好懷念、好懷念、好懷念……印在眼底,刻在心裡的場所,當然不是NO.6,是那間房子,讓我甦醒,讓我重生的那個奇蹟之地。

我要帶沙布回到那間房子,老鼠居住的那間房子。

沙布,那是個很棒的地方,因爲除了書幾乎沒有其他東西。有椅子,還有暖爐、牀……以及小老鼠們,只有這些東西。我想你一定會啞口無言,瞪大眼睛不斷環顧四周吧。

你一定會伸出手,將手指輕輕放在堆積如山的書本上吧。

然後……然後,你會有怎樣的感想呢?

會微笑嗎?會發出讚歎的聲音嗎?還是被嚇到,只能愣愣地佇立着呢?

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告訴你“這裡就是出發點”。

我從這間房子出發,在老鼠的指引下,緩緩地從無知的框框裡往外踏出第一步。就跟赤子接觸外界一樣,我也踏出我的腳步進入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我想讓你看那個地方,我希望你能看到那個地方。

對了,還有借狗人,一定要介紹借狗人給你認識,因爲他是一個非常令人愉快又很棒的人,你一定很快就能跟他成爲朋友。

借狗人能理解你,他可以嗅出人類的本質,不論僞裝得多麼巧妙,他都能察覺僞裝之下的傲慢與愚蠢。

“我的鼻子可靈了,特別是對腐臭味,不管是生肉、剩菜,還是人的心地,只要是腐敗的臭味,我立刻就能聞出來,絕對瞞不了我。”

借狗人曾這麼說過。一點也沒錯,借狗人真的什麼都嗅得出來,非常厲害。正因爲如此,我想他會喜歡你,一定會喜歡你。他會動動他的鼻尖,對我說:

“嗯……紫苑,這女人還滿新鮮的嘛,看起來挺可口的唷!至少吃了不用擔心會食物中毒。”

他一定會笑嘻嘻地這麼說吧。他的嘴巴雖然很毒,嗯,我想在你習慣之前一定會很驚訝,但是借狗人絕對不會說謊,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是一個可以由衷信任的朋友。如果是你,一定很快就能理解。

呵呵,我可以想像借狗人一臉彆扭的表情,輕輕握住你伸出來的手的樣子耶!我想我應該會忍住笑意,看着那個畫面吧。

還有力河大叔。他年紀滿大了,原來他是我母親的朋友喔,很驚訝吧?

力河大叔的嘴巴也很毒,酒品也不好,他非常愛喝酒,幾乎整天都在喝酒。老鼠跟借狗人總是拿這件事來嘲笑他,他們嘲笑的方式實在太過辛辣,在旁邊看的我實在很同情力河大叔。

力河大叔的確是好太多了,可是該怎麼說呢?該說是有情嗎?我可以從力河大叔身上感受到力河大叔本身的感情,在NO.6絕對看不到這種人,對吧?直接披露出自己的感情,在那個城市裡絕對找不到這種人。

不過就老鼠的說法,應該只是“酒精讓他的感情栓塞全鬆了,成了廢物,因此纔會全都外漏罷了啦”……沒錯,老鼠也是不輸給借狗人的毒舌家。

還有一個叫作火藍的少女。

嗯,就是跟家母同一個名字。她是我在西區第一個交到的朋友,雖然她還只是一個少女,但是她非常聰明,自尊心也很強。她很喜歡看故事書,我讀了好幾本給她聽喔。我真的好久沒讀故事書了。

其實,最重要的是我要告訴你老鼠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認識他。

四年前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我遇見了他,我覺得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被他擄獲了。

跟他在一起,我會迷失我自己。不,不是那樣,是我會被鮮明地照耀出來,那個光非常耀眼,也許短時間會看不見,我的視力就是那麼脆弱,脆弱到無法確實掌握自己,也無法掌握自己周遭的真實。

沙布,他,老鼠的眼神跟語言貫穿了我,射中了我,擊垮了我,也拯救了我。因爲他,我被融解了,被重塑了,被賦予新的生命。

沙布,沙布,你對我而書是無可取代的好朋友,無法跟任何人比較,非常重要的朋友。

這句話很殘酷嗎?你對我的愛,跟我對你的想法,是無法交錯的平行線嗎?

爲什麼會這麼孩子氣呢?

你曾經這麼受不了地說過吧。

是啊,我真的很幼稚,幼稚到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我能如你希望的愛你……

愛無可取代、如此重要的你……

齒輪轉動着,發出不舒服的聲音,不斷轉動着。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現在是三個人在逃,一定能脫逃。

他們穿過圓柱間。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老鼠跟紫苑兩個人的腳步聲。

深紅色的門開了,看見無人的走廊。

三道門都緊閉着,沒有人氣的感覺。

沙布的腳步停了。

“走吧,快點。”

她直指着電梯。

“我會在限制時間內讓電梯運作。”

“知道了。”

老鼠踏出走廊,他還抓着紫苑的手。

“沙布,你也一起。”

“我只到這裡了,紫苑,謝謝你,再見。老鼠,你也是。”

沙布微笑。

門再度關上。

“沙布,等等,沙布!”

“紫苑!”

紫苑的手被抓住,身體被強硬地轉了方向,接着一拳打中他的腹部。

“唔!”

他聽見自己低沉的呻吟聲,接着身體一軟,倒進老鼠的懷裡,雖然沒有失去意識,可是短時間四肢麻痹,失去了自由。

他被拉到電梯前,耳邊傳來老鼠慌亂的呼吸聲及心臟跳動聲,彷彿正準備邀請兩人似的,電梯門打開,老鼠喃喃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楚。雙腳打結,步伐蹣跚,老鼠直接抱着紫苑跌進電梯裡。

電梯急速下降。

警報聲依舊響着。

發生緊急狀況,發生緊急狀況。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所有人員迅速避難。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沙布……”

紫苑跌落在地板上喘息着,老鼠也蹲着,反覆慌亂的氣息。

再也站不起來了,他這麼覺得。

肉體跟心靈都萎縮了。萎縮了,卻好沉重,無法形容的沉重,彷彿連發尾都灌上了鉛似的,無法移動。

“還別……出聲。”

老鼠的聲音,從遙遠的頭頂上發出來的聲音,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

老鼠,我爲什麼在這裡?爲什麼我會這麼窩囊地倒在這裡,一動也不能動。

沙布人呢?爲什麼留她一個人在那裡?

你告訴我,不能依賴別人,要自己去找答案,這是你說的吧?你輕視隨隨便便就依賴他人的人,我也可恥自己的脆弱。

但是、但是,這個時候請你告訴我答案,請你給我正確答案。

爲什麼我在這裡?我爲什麼留下沙布,自己在這裡?你告訴我,告訴我啊,老鼠。

我請求你。

電梯突然停了,身體因爲反作用力而彈起來,又掉落地板。門微微敞開,不動了,燈光也消失了。

遠方傳來雷電聲,隨即第二波衝擊襲來,比第一次還要激烈許多。

雷電?不對,不是那種東西。那是……

爆炸聲竄進耳裡,黑暗襲來。

紫苑搗住耳朵,發出不成聲的聲音。

電梯門關上,下降。

沙布佇立着目送他們。

滿足了嗎?

忽然,耳朵裡響起溫柔的聲音。

“愛莉烏莉亞斯,是你嗎?”

沙布環顧四周。當然,什麼也不會看見。

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

沙布,這是你希望的嗎?你滿足了嗎?

我滿足了嗎?沙布歪着頭。她把手放在胸前,倏地淚水涌現。

她想出聲哭泣。

紫苑……紫苑走了。

他爲了自己來到這裡,明明覺得這樣自己足夠了,爲什麼還會有這種心情?爲什麼會這麼激動?

紫苑,在你身旁的人爲什麼是他?爲什麼不是我?爲什麼我不被允許跟你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沒有他,你會愛我嗎?

不能同生,但是應該能夠共死哦。

沙布拾起頭,在胸前握緊雙手。

沙布,你並沒有希望那樣。

我其實、其實……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死,

搖頭。不希望。

一起在這裡煙消雲散嗎……紫苑?

現在也是,一點也不希望,我希望你活着,活着改變這個世界,我希望你能創造一個不再有人必須蒙受這種不合理之死的世界。

紫苑,活下去,請你活完你的人生。

“愛莉烏莉亞斯,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是啊,你跟我一樣可以獲得自由,那麼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呢?”

笑聲傳來,聽起來就像吹拂過草原的風。

我要做什麼?你就等着看吧。

沙布覺得顫抖。不是草原的風,而是夾帶着雨雪的寒風,告知寒冬到來的冰冷的風吹來。

沙布,我喜歡你。能遇見像你這樣的人,也許……也許對我而言,有很重大的意義也說不定。

“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呢?啊啊,時間到了,我也必須走了,沙布,再見。

“再見。”

是啊,時間到了。

沙布閉上眼睛,感覺到樹木在溫和的太陽照耀下散發出來的味道。

她的嘴角終於能帶着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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