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再見三十四

李利翁去了一家常去的家庭餐廳,選了一個他常坐的座位。

雖說該餐廳的業主,爲逃避稅務、工商、衛生、公安等部門的管理,對自家住宅結構進行簡易改造,並從事餐飲營業。但就環境與格調上說,這家店還是有着許多可取之處的,至少比起許多鬧市店面要好得多了,這也正是李利翁愛來這兒的原因所在。

如果說白河就這樣與李利翁面對面而坐,不知在外人看來,會是副什麼樣的光景。

‘可能會把我們當成一對戀人吧?’

李利翁這麼想到,心裡卻無甚喜悅之情。

他到後才幾分鐘,白河也隨之而來。她依然和往常那樣,沉穩溫柔的笑容中,夾雜着一種文靜的智慧,看上去充滿着東方女性特有的古典美及含蓄的敏銳。

“抱歉,這個時間把你約出來,沒打擾到你吧?”

“不,這沒關係,反正一個人在家也淨是胡思亂想。”白河說着坐下,將手放在了桌面上,無名指上卻不見了她以前一直戴着的婚戒。

‘這是說明她已經放下過去了嗎?還是說,她因爲和我見面在特意……’這個念頭在李利翁腦海中忽然閃現,令他有些患得患失。

注意到他在發現,白河不由出言問道:“怎麼一言不發呢?李利翁你不是找我有事兒嗎?”

“哦!啊……是啊,這個……”

其實李利翁也並非全然走神,只不過他正猶豫着該怎麼進入正題。每當他想要開口之際,一看見白河的右手,卻又說不出話來了;他心裡反覆的說着“不行不行”,視線也總是來回遊移在光潔的桌上,思考着該怎麼開口,想着想着,卻又說不出話來了。

有着敏銳感性的白河,想必一定是察覺出了他內心正在掙扎,故而在李利翁依然苦思着適當言詞的時候,白河已經一字一句的輕聲開口道:“你,還在調查……我前夫自殺的事吧?”

李利翁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纔好。

白河見狀,更是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她接着道:“我,是不是那個被懷疑的對象?”

‘絕對沒有那種事!’

這當然是李利翁此刻最想說出來的話,但這明顯是在撒謊,故而繞是他巧言善辯,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然而他困惑的表情,將他心理活動不用言語的表達了出來,白河見了略微苦笑了一下,說道:“沒關係的,我也已經被懷疑慣了……只要我知道自己沒有殺人,其他的什麼就都不在乎了。”

說着,她似有些有觸景傷情,稍帶悽然的說道:“其實我很多次都想到了死……特別是在畫廊倒閉,搬去楊江公寓那會……看着那個爛醉如泥、昏睡不醒的人,我很多次都想過‘不如就趁現在把他殺掉,然後自殺吧’。但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當時甚至連殺人的步驟都考慮清楚了,但最終還是下不了手。”

李利翁看着白河的側臉,她現在的表情,又與那日在警察總署大廳裡的初次重逢時一樣了;那雙眼睛滿是空洞,如同靈魂出竅而不知所蹤了似的。

絲毫沒有等李利翁開口的意思,白河又接着說了下去:“……你知道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和異性見過面了。那個人……他在聲前總是嚴密的監視着我……他甚至不能容忍我晚上八點後在外走動。但是現在,我已經什麼都能做了,在自己想的時候去想去的地方,還有可以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不過……知道現在我仍然覺得,他似乎還是很生氣的在家裡等着我……按理說我已經對他毫無留戀了,這種感受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李利翁清楚,高永昌這種將白河禁錮住的行爲,是出自於一種不自信感及佔有慾。面對比自己年輕不少的妻子,他既自卑又懷疑,故而纔會做出那種舉動。

“你不爲他的死感到惋惜嗎?”李利翁話裡的“他”,自然指的就是高永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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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一點兒也不,應該那個人該死。”

聽到了這句話,李利翁只覺自己心頭不由得來了一陣猛烈地刺痛。

‘那麼是你殺了他嗎?’李利翁強忍住差些將這句話說出口的衝動,深深嚥了下去,慢慢咀嚼,暗自考慮着該在什麼時機,什麼狀況下開口。

“實在是很難說出口,但我也只能說如果冒犯了,請你海涵……”李利翁雙拳一緊一鬆的握着,手心裡滿是汗水,接着問道:“你,還愛着他嗎?”

白河聞言一愣,她顯然吃了一驚,又有些爲醞釀答案而犯愁。

“怎麼說好呢……”白河眺望着遠處。

“怎麼說好呢……”她又這麼小聲的說了一遍,似乎比起面對李利翁,她更像是在追問自己。

這樣盯着桌面看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的面露微笑,擡起頭看着李利翁。

然她的笑容卻顯得十分僵硬,好像只要稍微觸動下,就會崩潰似的。

白河話鋒一轉,反問道:“李利翁你呢?都二十六了,還不準備結婚嗎?”

“真抱歉,這種事兒,我還沒想過呢。”

“這樣子啊……”白河若有其事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我敢保證,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或許是這樣,也或許不是這樣,但就現在而言,李利翁對於結婚、當父親一類的事,根本無法想像。

白河這時又問:“那你至少應該有女朋友了吧?之前我看和你一起來的那位檢事小姐,你和她很般配呢。”

說起房凌薇,李利翁對她或許就只有壞印象罷了。刁蠻、孤傲、任性,這就是李利翁對她最爲中肯的評價。

“別傻了,我跟她不可能的。而且我們倆也只是在工作上有所交集,算起來,還稱得上競爭對手呢。”

“嘿?真的嗎?”白河外着頭,一副孩子般天真無邪的表情。

李利翁有些愣然,他不知道,爲什麼白河那些舉止動作,總能令他的脈搏和心臟劇烈跳動?話說回來,白河又爲什麼要問這些問題?難道說是之前那句“還愛着他嗎?”令白河誤解了什麼?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像李利翁你這樣溫柔帥氣的男人,居然還沒女朋友。”

“嗨~~~你別奉承我了。”雖然知道她或許不是真心的這麼認爲,但李利翁還是不免臉上有些發燒。

可是白河卻似乎是想讓他更窒迫似的,搖了搖頭,說道:“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這……”

白河的眼眸,宛如剛剛纔從湖水中打撈出的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瞬時間讓李利翁被深深吸引,全然無法移開視線。而凝視着她的眼睛,周圍的嘈雜聲也好,身處立場也罷,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快忘記乾淨了。

‘不行啊,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李利翁腦海裡這麼反覆的告訴自己,使勁的甩了甩頭,他發現自己就像是醉了酒,快要失去了理性。

他努力壓制着情緒,花了好大勇氣,才擠出這麼句話:“我還有些事,這就先告辭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白河聞言一副驚訝的樣子,轉過頭看了看店裡的時鐘,說道:“啊,真的耶!已經這麼晚了?每次和你在一起,總覺得好像特別快。”

李利翁心不在焉的應道:“彼此彼此。”

“那……你能送我回家嗎?”白河語不驚人誓不休似的,忽然間,就丟出了這麼句話。

李利翁雖然沒說什麼話,只不過他的反應似乎過於誇張及不自然了,或許骯髒的他將白河話裡的另一層意思誤解掉了,故而會像現在這樣睜大了眼睛。

白河見狀不由笑道:“嘿,我說了什麼讓你吃驚的話嗎?”

李利翁被這麼一說,這纔回過神來,正爲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感覺尷尬,抓了抓腦袋,掩飾似的說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白河聞言笑了,她道:“我就知道李利翁你會那麼說的,來,我帶路吧。”她說着,率先拿起了包,離開了餐廳。

路上,這兩個人的話並不多。過去亦是這樣,這兩個人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存在,只不過或許就像房凌薇說的那樣,白河正在取悅着李利翁。而現在,這種感覺在彷彿快要摸到一絲真相的李利翁心中,更加清晰明朗了點。

很早這裡到達白河新居的路並不遠,兩人也沒有因爲沉悶的氣氛而發生什麼。只不過,這還是李利翁第一次看見白河的新居,那是一棟相當漂亮的高層建築樓;灰色的牆面在月光照射下發出了柔潤的光澤,樓上樓下窗戶內點亮着無數燈火,充滿了人性化色彩。

陪着白河走到了大樓門口,開口問道:“這就是你的新家?”

“是啊,就在這棟樓的向陽面,所以受光很好。”她點了點頭,說着指了指高樓九層拐角處的房間。

從李利翁所站的角度,可以看見那兒有個漂亮的大陽臺,確實是非常好的向陽位置。接着,他不無感慨心裡想到:‘這樣的地方,纔有點兒單身女人居所的感覺。’

白河想了想,像是害怕李利翁誤會似的,解釋道:“我前夫的保險近還沒有發下來,不過我急於離開原先那個地方,所以就先從打工的單位預支了一筆錢……不過這裡的環境和之前差別太大了,我現在每天回家都還有些忐忑不安呢,感覺就像是進了別人的家。”

她用左手轉動着手上的鑰匙圈,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一邊註釋着李利翁,一邊說道:“真是非常感謝你送我回家,好不容易來一次,我真想請你上去喝杯茶,但房間沒收拾好,怕給你留下壞印象。”

李利翁忙擺手說道:“不了不了,我就不上去了,謝謝你。”

“呃……那好,我們就下次再聊吧。”白河說着,就轉過頭走了。

看着她的身影在樓中消失不見,李利翁卻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沒動。很快,之前白河所指的那個房間亮起了燈光。白河探出了身子,正要拉上窗簾時恰巧看見了李利翁還站在樓下沒走,於是她就站在陽臺上向着李利翁輕輕揮手。

李利翁突然驚異的發現,白河用的是她那隻右手,她正在用那隻右手在朝自己揮手。

這不由使李利翁大吃一驚,看來白河的右手果然已經痊癒了。這樣一想,謎團裡最後一塊拼圖也歲之嚴絲合縫了。

但奇怪的是白河爲什麼會讓自己看到這幕?難道是失誤?

‘好像不大可能……’李利翁在心中給出了答案,白河已經將右手殘疾這幕戲僞裝多時了,沒理由會發生這種低級失誤。這樣一想就明顯多了,白河是刻意爲了讓李利翁看到自己右臂好了,纔會用右手朝他揮手的。

但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呢?

這一瞬間,李利翁的腦海裡閃過千思,眨了眨眼正準備舉手迴應,卻又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背對着燈光,站立在陽臺上的白河,其身後多了一條黑色的人影。

這條影子看不容貌,李利翁也只好憑着直覺確定那是個人,而又是個眨眼,那個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這、這是我的錯覺嗎?’李利翁心中驚疑不定。

而白河,則像個沒事人似的,再一次說了聲“再見”,揮動了右手,然後關上窗戶,並放下了窗簾。

李利翁轉身離開,然剛纔的黑影,卻像個陰霾似的又將他籠罩在暗不見光的旋渦當中。

‘黑色人影……或者說,黑衣服的女人?’李利翁腦海中閃過怪異的聯想,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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