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惠最終被以親王禮殯葬,朝野譁然,卻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年氏本是貴妃,臨死被加封爲皇貴妃,死時被封諡爲敦肅皇貴妃,並特意下旨以後要與年氏合葬。有這樣的前提在,似乎胤禛對福惠有怎樣的特例都在情理之中了。
“以親王禮葬……”允祥在靜慈這裡意有所指地念叨着。
靜慈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寫着大字:“不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四哥做什麼你都要管,你累不累?”她看着都累,也不知道允祥整天忙來忙去,還要管這麼多閒事,累不累心。
“我的事還有什麼可想的?”允祥還真的認真想了想。幾個兒子活下來的在府裡都活的好好的,大女兒早就出嫁,小女兒的婚事也已經定了,還有什麼好想的?”沒什麼好想的啊。”他又重新過了遍篩子,“……靜慈!那是個八歲的孩子誒。一個八歲的孩子以親王禮被下葬,你說弘曆和弘晝會怎麼想?”
她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你以爲弘曆會跟你似的,在乎這些?好端端的,跟死人爭這些做什麼?”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再多的封號破例也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她從不在乎這些,弘曆自然也是不在乎的。可她想不明白,這老十三,怎麼越大越在意這些。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以爲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允祥反問。
“弘曆所能得到的,遠比一個位同親王的葬禮要多。你又何必還要拐帶這弘曆一起去計較。”她可不敢苟同他的觀點。
允祥嘆了口氣:“你不在乎,弘曆不在乎,由得皇兄這麼隨性爲之。可你知不知道,這今年皇兄這麼多政治手段下來,園子外面的那些人都在說什麼……”他們可以不在乎,一個園子隔絕了宮牆外的一切。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放心。他們幾個人,總得有人去在意一下外面的風聲吧。
改土歸流制度損害的是地方官僚的利益,整頓吏治損害的是鄉紳官員的利益,而賤籍的廢除,幾乎是讓所有的宗室貴族都怒了。攤丁入畝
制、火耗歸公,從胤禛登基那年開始算起,他頒佈的這些制度,確實是反對的多餘贊同的。允祥每天都在皇上與朝官之間爲難,每每來找她讓她勸勸胤禛時,她都是毫無道理地站在胤禛那邊,無論允祥再說什麼都不聽。
“小慈……算我求求你,要是再有下次,你能不能好歹聽一聽我的話,勸一勸他。他再這麼急於求成,早晚有一天是要把朝中的官員都得罪完的。”以爲他不知道嗎?從先帝末年起,她靜慈的關係手下就遍佈朝野。像年羹堯、隆科多這樣的高階官員雖是少數,但卻是鳳毛麟角。而如今的後起之秀,田文鏡、允禮,哪一個不是她一步一步放到皇兄身邊的?只要她開口跟這幾個人說一句,皇上身邊怎麼可能沒人提醒?
“允祥……”他的不滿和無奈她都知道,只是,她更清楚胤禛爲何要這麼做。即使她真的開口去勸,也是根本沒有用處的。”讓朝中官員感到不滿沒什麼……這個天下,說是屬於皇上的,其實應是屬於天下百姓人民的。如果沒有惠及天下黎民,帝王的位置坐穩了又有何用?”她想要的天下,胤禛懂,允祥其實也懂。只是因爲位置不一樣,索要考慮的不一樣,最終的觀點也纔會不一樣罷了。”如果,連天下萬民都對自己的君王和皇權感到失望,那胤禛的皇權,有名無實。”
允祥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曾經,他與皇兄私下議論過,若是換個朝代,靜慈會是個怎樣的人?最後得到的結果,竟然是太平公主。那個幾乎得到了天下的女人。然而不同的地方是,靜慈的一切是她自己爭來的。她對皇權、對朝政的理解幾乎是天生的。這些東西,先皇不曾教過她,皇兄也好自己也罷也從未教過她。如今皇兄身在帝位,執行的這些朝政措施,一件件幾乎都是在幫她實現她對天下的理想。
朝中官員感到不滿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讓天下萬民對自己的君王對當政的皇權感到失望。世間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當天下萬民對自己的家國君王感到絕望,甚至不抱希望。等到了那一刻,這個國也就完了。這樣的例子,
自古有之。遠到秦二世時期的陳勝吳廣起義,近到明末起義的闖王李自成,哪一個不是因爲人民對君王的失望而起義造反的?允祥贊同她的說法,卻最終不敢把贊同的話說出來。若是把自己的贊同之辭說出來,還不知道以後靜慈在皇兄那裡會如何大力支持他的政策呢。
“原來十三叔在這裡。”殿中的爭論剛安靜下來,就有朗朗少年邁步進來,見到允祥在這裡,弘曆也是一愣:“皇阿瑪方纔還說,十三叔去了哪裡,怎麼到處找不到人。”
允祥一拍大腿,這纔想起自己是藉故抽空出來的,跟她在這裡討論了翻治國之道就忘了時間,經弘曆這麼一提醒,趕緊走吧。
“十三叔這是怎麼了?”弘曆有些莫名,十三叔怎麼回事?
“你不用理他,天天都這樣,沒把自己嚇出毛病真不錯。”靜慈只是笑笑,擡手招呼他到近前來:“看這字寫的怎麼樣。”
弘曆湊過頭來看了眼,笑道:“弘曆的字都是姑姑教的,徒兒哪兒敢說師父的不是。況且……姑姑這字寫得跟皇阿瑪真像。”確實是太像了。無論是這宣紙正中寫得這個正楷的”靜”字,還是低端寫得那幾列蠅頭小楷,真的是都太像了。這宮中,能把字跟帝書寫得這麼像的,也就只有她了。
“我的字,當年是你皇阿瑪手把手教的。”她笑笑,“你皇阿瑪當年可比我後來教你的時候有耐心多了。”
弘曆只顧在一旁笑。姑姑真謙虛,明明教自己的時候很耐心的。
“弘曆……你八弟死了,你皇阿瑪是以親王禮殯葬的。”她在允祥面前說的再篤定,自己心中其實也是有不確定的。思忖再三,她終還是開了口。
“弘曆從小就被姑姑教導,自是明白,沒必要跟已經過世的人爭什麼。”弘曆行了一禮,答案讓靜慈很是滿意。
“弘曆,你的福氣……在後面呢。”自然,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必在意。她與胤禛,對弘曆抱的期望遠比對旁人要多,對他的要求,自然也比對被人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