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自省
朱祁鎮在慈寧宮用過晚膳,打着燈籠回乾清宮。
一路上朱祁鎮都在默默沉思,想着是白天的事情。王振也知道今日宮中一場風波。安分的就好像是鵪鶉一般,不敢說一句話。
只是這種沉默,當朱祁鎮回到乾清宮的時候,就被打破了。
“我的兒啊。”朱祁鎮剛剛進門,就聽見了皇太后孫氏的聲音。
皇宮之中,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孫氏畢竟是皇太后。
在宮中也是有眼線的。
太皇太后與朱祁鎮的衝突。孫氏幾乎是立即聽說的。當時她就想去慈寧宮,但是她不敢。
太皇太后積威之重,孫氏等閒時候,都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冒頭。
除卻一些禮節性的請安,探望之外,慈寧宮與坤寧宮,似乎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只是慈寧宮對坤寧宮是漠視,但坤寧宮對慈寧宮是恐懼。
皇太后孫氏見朱祁鎮一進來,就撲了上來,恨不得將兩個眼睛珠子挖出來,在朱祁鎮身上滾上一圈。
朱祁鎮連忙笑道:“母后,我能有什麼事情?娘娘待我極好了。”
孫氏拉着朱祁鎮的手,進入乾清宮之中,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只是一放下心來,眼淚就簌簌的流下來了。
朱祁鎮一時間手忙腳亂。說道:“母后,你這是怎麼了?”
孫氏說道:“是我沒有本事,什麼事情也辦不了,這才讓你被她欺負。”一邊說,孫氏一邊哭的更厲害了。
朱祁鎮也是無奈。
孫氏對他的愛子之情,的確是真的。真是有時候這一分慈母之情,讓朱祁鎮有一些消受不了。
朱祁鎮勸了孫氏好一陣子,纔將孫氏勸回去了。
等孫氏走了,朱祁鎮重重的躺在大牀之上。心中心思百轉,無數念頭浮上心頭,白天的驚恐,害怕,擔心,忐忑,不安,等等情緒,都沉澱下來。
朱祁鎮也有時間,細細分析一下,自己到底錯在什麼地方了。
“孤家寡人。”朱祁鎮心中暗道:“我是忘記最無情是帝王家了。”
太皇太后對朱祁鎮是有感情的。
但是這種感情與權力交織在一起,卻有一點變味了。
朱祁鎮覺得與太皇太后親近,就可以與太皇太后無話不談,這是他今日之事,最大的錯誤。
即便朱祁鎮現在回想自己的向太皇太后提出的戰略,或許其中是有相當多的想當然耳,也有相當的錯誤地方。
但是總體思路是沒有問題的。
楊榮的辦法,看是巧妙,其實不過是苟且之策。
想要真正擊敗瓦刺,還是要用刀槍來說話。
他最大的錯誤,是他信任太皇太后本身。真正將對待奶奶的態度,對待太皇太后。雖然太皇太后是他的嫡親祖母。但是而今她還有另外一個角色,就是他的上司。
每一個人的思想,都是自己經驗智慧的總結,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思想從來是很難辦的事情。
太皇太后跟隨仁宗皇帝在南京處理朝政,近二十年。她作爲一個賢內助,幫助仁宗皇帝辦了不少事情。
而太皇太后本身,也被仁宗皇帝治國理念所感染。
與民休息,讓百姓休養生息,這本來也沒有錯,想要說服太皇太后改弦易轍,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是朱祁鎮高估了自己與太皇太后的感覺。
對政治生物來說,很多時候政治理念,是高於親情的。
今日太皇太后說的是氣話,但是如果朱祁鎮一直表現出這方面的傾向,這一句氣話,未必不可能成爲現實。
“從今往後。”朱祁鎮心中暗道:“不可多說錯一句話,不可多做一件事情,凡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假他人之手。”
“怎麼征戰,什麼瓦刺,最好提都不要提。”
“從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此刻朱祁鎮才感受到蹇公的政治智慧,果然什麼也不做。纔是最安全的。
朱祁鎮的年紀放在哪裡,即便朝廷上的人都相信朱祁鎮是神童。但是天下百姓對一個九歲孩子治理天下,還是心存疑慮的。
他只需安安分分的長大,皇位自然要落到自己身上。多做事情,未必有收穫,因爲做對的是理所當然。反而出了錯,卻可能危及皇位。
想明白這一點,朱祁鎮頓時有些苦笑,暗道:“而今裝傻也是來不及了。”
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
朱祁鎮將自己的才能已經表現在太皇太后眼前了,如果今後裝傻。太皇太后心中自然覺得朱祁鎮與她見外了。
所以,朱祁鎮今後一定要在太皇太后身邊裝好一個乖孫的形象。
朱祁鎮覺得對宮中的整頓,都停下來,不能都停下來,以小打小鬧爲主,並不大刀闊斧的做。對於朝政上發表意見,都按着太皇太后休養生息,罷一切不急之務的總方針下面做闡發,其餘的事情,絕對不越雷池一步。
“務本,務本。”朱祁鎮心中暗道:“而今什麼是務本?就是農業。正好我將精力都放在京師種植水稻實驗上吧。”
“這一件事情,想來太皇太后也是願意的。”
當然了,朱祁鎮決計不至於自己下地種田,皇帝一句話,有太多的人願意代勞的。
北京與遼東氣候不大一樣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之中,京師未必不能種稻。既然京師能種稻,推廣在遼東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
否則東北僅僅能種一季的氣候,再不種一些高產作物,什麼時候才能成爲北京的糧倉。而且別的事情,或許能夠加快進度。
但是農業卻是最耗時間的。
每年只能種一次而已,朱祁鎮甚至擔心,等數年之後,他親政的時候,北方種稻的技術,也不知道能不能完善。
“于謙要入京了。”朱祁鎮心中暗道:“這對我是一件好事,而今我文武兩邊,也算是有些人脈了。”
朱祁鎮對身邊的侍衛不錯,通過這些侍衛,聯繫到不少勳貴。
當然了,而今還不確定這些勳貴會通過一個子弟在朱祁鎮身邊當侍衛,就誓死相隨,但是在皇帝與太皇太后不發生衝突的情況下,他們還是願意爲皇帝辦事的。
文官方面,朱祁鎮與三楊接觸雖然不少,但是多在早朝之上,不過是虛文而已。真正接觸的也不過幾個講官。
這些講官即便是親近自己又能怎麼樣?
區區一翰林,能當幾個兵用?
于謙就不一樣了,不是于謙勝過其他人。而是于謙帶了順天知府的官職。想來以于謙的能力,順天知府一定能在於謙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以師禮待于謙,于謙所控制的順天知府衙門,也就是他的班底了。
雖然順天知府衙門,在京師其實也沒有多少分量。但是畢竟是一個好進展。
至於錦衣衛東廠,朱祁鎮不是沒有算計過,而且他明白,這錦衣衛東廠,對付皇宮外面的人,其實是很管用的。
但是對付皇宮內的人,卻未必了。
特別是掌控大內十幾年的太皇太后。
金英就不用說了。他雖然是宣宗皇帝人,未必不是太皇太后的人,王振倒是朱祁鎮的自己人,他沒有理由背叛,也不可能背叛。
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僅僅不背叛就可以的。
用王振來對付太皇太后,朱祁鎮簡直懷疑,王振還沒有來得及有所作爲,王振的人頭就會先一步送到乾清宮之中。
朱祁鎮越想越深,思緒也越來越模糊,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從明天起,我要做一個好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