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得我?”藍夙眯起好看的鳳目,上下將霍祁鉞打量了一回,對於這“金烏衛”的統領,她多有耳聞,可二人誰也沒想到見面會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之下。
霍祁鉞果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想自己可不能將尾隨米羅無意間知曉她身世這一段乖乖地講給藍夙聽,主要此事也不大光彩,就算藍夙聽得,自己也說不得。
“太后雍容華貴,不需要認得,也能估到。”霍祁鉞感覺自己舌根兒都在冒涼水了,這麼不要臉的話,放在以前他可是打死也說不出啊,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薛縝你不要等着爺回去!
藍夙雖然知道他是在吹捧自己,可世上沒有哪一個女人不喜歡男人讚賞自己,何況霍祁鉞還是一個很有氣質、氣度風流的男人。相貌不如元洌俊秀,也不算什麼了。
藍夙倨傲地笑着望着他,心頭卻須臾間轉過了七八個念頭,都圍繞着同一個主題:此人是不是值得信任?自己是不是能夠依靠他?
霍祁鉞也不卑不亢地笑望着她,卻知道這漏夜前來的太后,絕不會是簡單的。他預料得到她是希望能夠依靠自己的助力來替她做一些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
兩個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面對面地一言不發,好像在比耐性。過了一會兒,還是霍祁鉞先憋不住,對藍夙一拱手,“不知道太后貴足臨賤地所爲何事?在下如今已經是公主殿下的階......山中囚,難道還有這麼大的臉面,值得太后娘娘親自來瞧我?”
藍夙掩着嘴輕聲笑道,“霍統領大名鼎鼎,哀家向來只知閣下武藝高強、生性忠堅,卻不知道原來統領是這樣的風趣幽默呢!”
霍祁鉞臉上堆笑,心裡暗罵,“風你~媽~的頭的趣,幽你爺爺的默!要不是老子一朝虎落平陽被犬欺,還能輪到你這老妖婆在爺跟前如此這般的囂張麼?”
這話他卻不放在臺面上說,依舊笑眯眯地看着藍夙,等她說出來意。
藍夙方纔不說話,是爲了裝裝樣子,省得叫霍祁鉞小瞧了她,既然霍祁鉞先開了口,她就就坡下驢,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紅脣微啓,悠悠地吐出一句話,“我能放你走,你能爲我做什麼?”
霍祁鉞心道,“漂亮!果然是個心直口快的娘們兒,這樣利落,倒省了爺的口舌!”可是少不得面上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在下身無長物,生怕不能替太后效勞,倒辜負了娘娘的一片美意。”
藍夙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休要推三阻四,哀家知道你有本事,你也不必擔心哀家在騙你,你是大昀皇帝至交好友,哀家要動你,總也得想一想不是?”
霍祁鉞苦了臉,心道,就是“大昀皇帝至交好友”這八個字,拖累了自己的一世啊!
藍夙見他不說話,還以爲他是在考慮,不禁就有些急躁。若是以前,她自然會好整以暇地等着霍祁鉞自己鬆口,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她若是動作不快一點兒,眼睜睜看着米羅走上一條不歸路不說,自己和女兒在這皇城裡的日子,怕也不會多了。
元洌對瓔珞的一腔心思,除了他自己,沒人會比她更清楚,她當時也怒不可遏,可到底見得世面多了,又有些年紀,雖然恨,雖然做出些過激之事(比如派人去火燒櫟邑,害得元洌替她背上殺死賽羅一家的黑鍋......),可是假以時日,總算是想得開。米羅卻和她不一樣。
面前的男人雖然是自己情敵......不,瓔珞如今已經不算是她的情敵,因爲她早將自己對元洌的愛意親手扼殺了。她直視着霍祁鉞的眼睛,冷冷地開口道,“閣下如果覺得自己還有多餘的時間,不妨慢慢想,可是,你有麼?”......
瓔珞又一次從噩夢裡驚醒了過來,她猛然坐起,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她伸手抱住了頭,這冬日的寒夜,自己背脊上滲出的冷汗居然連裡衣都浸~溼了。她夢到了什麼?似乎在醒來的一瞬間,就已經忘記了,唯一隻記得那個夢,是同霍祁鉞有關的。
“做噩夢了?”一個虛弱的聲音忽然響起,瓔珞嚇得幾乎從凳子上摔下來,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坐在衛珈榻邊,竟然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吵醒你了?”瓔珞掩飾一般地將自己額角的冷汗抹去,站起身來去替衛珈倒了一杯水,端來喂她喝。
衛珈近來恢復得不錯,雖然還是不能下牀,可言語思維都和受傷前不差什麼。她二十餘年的人生裡都是英姿颯爽、不讓鬚眉,冷不丁地一臥牀,孱弱了不少,卻又有了一番楚楚可憐的風姿。
她就着瓔珞的手喝了半杯水,脣角帶着幾許晶瑩,一對眼睛沒有平時的寶光閃爍,黑沉沉、霧濛濛的,襯得她整張臉都溫柔了不少。
“夢到霍統領了?”衛珈靜靜地看着她問道,瓔珞心頭一跳,勉強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去了哪兒,這麼大的人了......”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哽咽。
白日裡的她總是強撐着,照顧衛珈、和神醫一起配藥以供軍中將士們用,只有在這深夜裡,她的情緒似乎纔會這樣肆無忌憚地釋~放出來。
“霍統領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衛珈伸出手握住瓔珞的,“你放心。”
她的手很涼,瓔珞心裡又是一悲,以前的衛珈,手腳都像小火爐一樣,都是因爲她不好......
衛珈看她還是泫然欲泣,以爲她依舊念着夫君,她雖然有心勸解,可一來這樣的事情旁人說什麼,當事人都聽不太進去;二來,她如今氣力不繼,話說的太多也頭昏。
只盼着她自己能想得開吧!衛珈看着瓔珞,這幾日也憔悴了不少,可見是心力交瘁了。她暗暗嘆了口氣,“你去你帳裡睡吧,將夜來叫進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瓔珞還有些不情願,夜來雖好,到底是個男人,服侍衛珈粗手粗腳的,不如自己妥帖。
“想來夜少將已經歇下了......”
“他還沒睡,我知道。”衛珈十分堅決,瓔珞沒法子,只好出了帳子,尋了個小校,去隔壁的帳裡喚了夜來出來。
夜來確實還沒睡,正在自己帳中拿着一本兵書看,耳朵卻豎起來聽着外頭和衛珈帳中的動靜。那小校走到門口,還沒開口,就見他已經理正了衣冠,好像瞬移一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生生地叫他嚇了一跳,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夜、夜將軍、大、大姑娘,請您、您過去,有話同您說。”
夜來點了點頭,來到衛珈帳外,恰好和瓔珞面對面遇上。瓔珞對他微微福身,他也不像之前那樣冷冰冰的,雖然還是有些面癱,起碼鼻子裡“嗯”了一聲,還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才進了衛珈的大帳裡去了。
這段時間以來,都是瓔珞在衛珈榻邊照料,他是男子,心裡再急也不能登堂入室的,衛珈和他雖然兩廂有意,可也不能這樣不顧體面。
他冷眼旁觀,只覺得瓔珞對衛珈的悉心之處,不像是裝的,也不像是因爲怕對自己和“衛家軍”將士們不好交代而刻意所爲,於是心中對她的心結,也稍稍地放下了。
“想來她一個女人,如今丈夫又不知下落,也挺可憐的。”他一邊想着,一邊往裡走,“大不了小爺以後不再故意針對她了,這樣她心裡也不會爲難,於養病也有益......”
“小心撞了頭。”衛珈見他呆愣愣地往裡走,看起來好笑,忍不住打趣了他一句。夜來見她心情居然這樣好,聲音雖然還是聽着虛弱,可臉色已經比前一段時間的死灰色好多了,依舊是白,卻依稀有些粉色從裡頭透出來了。
“那老兒的本事確是不錯。”夜來難得大度地出言讚賞神醫,衛珈卻不確定神醫他老人家聽了一定會高興。
“神醫的年紀能做你父親了,”她嗔道,“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夜來笑嘻嘻地走到她榻邊,坐在瓔珞方纔坐着的那個小矮凳上,他身材高,坐上去縮手縮腳的十分侷促,又逗得衛珈笑了出來。
“你笑得出,我就放心了。”夜來自然而然地拉起了衛珈的手,皺起了眉頭,他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怎麼這麼涼?再叫人來點幾個火盆!”
衛珈被他一牽,臉上一紅,想要抽出手去,終究沒那樣做。
夜來下頜處已經長出了黑黑的胡茬,與平日那個玉面蕭郎的形象頗有些不同,衛珈忽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地,他就長大了。
他背對着她的身形魁梧了不少,寬寬的肩膀,窄窄的腰,呈現一個好看的倒三角形狀。衛珈頰上一辣,連忙伸手去捉住了他袖子,“不用,你坐下,我有正經事兒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