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縝聽到蘭蓁的這一番心聲,不僅沒有感動,反而冷笑了起來,“來人!將這個沒規沒距的賤~人給本王帶下去!”
蘭蓁奮力推開聞聲趕來的下人,“王爺!我原本就是皇上所賜服侍王爺的!王爺爲了陛下和貴妃娘娘的緣故,從來不肯親近我們,又打發了瑩玉。王爺只顧全自己和王妃的情分,卻不想想我們的處境嗎?我們在王府裡奴不奴主不主的,過得又是什麼樣的日子,王爺可曾想過嗎?”
薛縝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玉白小管,丟在蘭蓁面前,“你的嘴倒是很巧,比她們幾人都強得多。”
蘭蓁見了此物,頓時嚇得面色蒼白,擡起頭惶然地看着薛縝。
薛縝道,“你打得好主意,一面來兜搭本王,一面還不忘舊主,你這樣機變,又是誰的功勞啊?”
蘭蓁渾身如篩糠般抖,她顫着手將那玉管撿起來,摸一摸上頭花紋,果然是離開瓊江前麗貴妃派人給她的那一支,心裡就灰了大半。
“萼邑雖然偏遠,可是在本王府邸,就容不得你這樣吃裡扒外。”薛縝吩咐雙池,“還看什麼,關起來,沒事都不必叫她出來了。”
蘭蓁臉色灰敗若死地被人拖了下去。
她現在心裡後悔了,可是已經晚了。她的膝蓋在土地上磨得生疼,細白的手腕子也被拽出了血痕,可是她突然笑起來。
雖然她在九王府住了這麼久,可是一點都不曾瞭解過薛縝……
轉眼間到了六月,明晃晃的大太陽掛在天空,日光垂直灑落。而萼邑水土貧瘠,植被稀少,連個遮擋都沒有,在外頭站一會兒就被曬得頭昏目眩。
沈璇璣在宛平和瓊江的時候,過夏天都要用冰,萼邑沒有,只能打些井水放在屋裡,又沒有風輪,解暑效果也不怎麼明顯。
她雖然落了架,到底是鳳凰兒一樣,也不能像本地人那樣姑娘婦人都只穿一件露着手臂的單衣,只覺得苦不堪言,連飯也不想吃了。
她以爲薛縝和她差不多,沒想到薛縝還是每天樂顛顛地出門,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王爺在書房麼?”沈璇璣熱得頭頂冒火,還是吩咐蘭清,“送碗井水湃的綠豆湯去。”
蘭清也熱得打不起精神,“剛纔花嬤嬤去了,聽到雙池說,王爺去了練武場,不在家裡。”
“這麼毒的太陽,去練武場做什麼?”沈璇璣不覺得薊博川手下的士兵會和薛縝一樣失常,可是在家坐着和出去也沒有什麼差別,她站起來,“咱們去看看。”
蘭清苦了臉,又不敢違抗沈璇璣,出去吩咐人套車。
不過一時,沈璇璣就坐着自己專門使車伕裝飾得低調的青蓬小車到了校場,還未走近,就聽得彩聲震天。
她心裡挺好奇,掀開一點車簾,向外張望。
這一望可不要緊,沈璇璣“唰”地一下拉下簾子,臉上漲得通紅。
蘭清沒瞧見,從另一邊望出去,也羞得霞飛雙頰,“王妃,您也不管管王爺!”
沈璇璣白了她一眼,“我哪裡知道他是這樣、這樣沒有體統?”
蘭清憋不住想笑,那校場上一幫子軍漢,都脫~光~了膀子在角力,只見一片烏油油的健碩身軀中,有個跑來跑去、吶喊助威、上躥下跳地最歡實的,卻是堂堂九王爺薛縝。
“偏偏長得又白!”沈璇璣暗啐一口,也笑出來,“回去不許說!”
蘭清應是,主僕二人在回府的路上,雙雙笑個不停。
自從見識過“裸~奔”的薛縝,蘭清對九王爺的敬仰尊重之情就消弭了好多好多。沈璇璣怕她露出馬腳,動輒背過薛縝瞪她,可始終都無法讓她忘記那日那一幕。
“你再這樣瞅着王爺傻乎乎地笑,我就替你兜不住了!”沈璇璣低聲警告她。
蘭清點頭,可擡眼看到正襟危坐、雖是盛夏依然清涼無汗、飄飄若謫仙的薛縝,還是“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薛縝喝一口茶,笑容可掬地問蘭清。
“沒事,沒事,王爺恕奴婢無狀!”蘭清笑着跑了,薛縝又看着沈璇璣。
“估計是……”沈璇璣一時想不到什麼藉口,薛縝卻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思春了!”
“其實,你覺得薊博川怎麼樣?”薛縝正兒八經地問沈璇璣,“年紀雖然大些,品貌倒是和蘭清相當!”
“別胡說!”沈璇璣白他,“蘭清可不給人做妾!”
薛縝雖然有些遺憾,可是也能理解春綽沒了,沈璇璣想要替蘭清擇一門好親事的心情。他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只想着拉攏薊博川,就忘了蘭清了。”
沈璇璣雖然嫁給薛縝幾年,可是對於他這種“向來不憚以最惡毒的言辭來評價自己和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作風,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她聽他這樣說倒有些不好意思,“王爺也是爲了我們一家好。”
“他現在沒那麼討厭我了。”沈璇璣覺得這話更難接,只好堆着笑道,“那是他終於開眼了。”
薛縝深以爲然,又想對沈璇璣說些什麼,只聽雙池來報,“王爺,薊將軍來了,在外頭廳裡等着呢!”
薛縝朝沈璇璣露出一個“瞧我說什麼來着”的得意神情,起身撣了撣衣襬,做出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的架勢,往廳裡去會客了。
薊博川坐在廳裡等薛縝,一面四周打量着:這座宅子他是知道的,先帝的時候就有一個獲了罪的王爺,不好直接處死,就發落在此地將他慢慢困死。那王爺錦衣玉食一世,忽地來到這麼個鳥過不停的地方,心裡鬱郁,果然不到一年就死了。
這故事還是他爹同他講的,他還記得他爹最後的結語是,“人世間天家最尊貴,也最薄涼。”
他那時候年紀小,又是剛從瓊江回來沒多久,便問道,“天家的人比老宅的人還要薄情嗎?”
薊老將軍苦笑道,“你這個小子,怎麼這樣記仇?”
薊博川認爲他爹對他的評價不錯,他是記仇,可也記恩。誰對他好、幫過他,他就是一生也不會忘。
“薊將軍來了?”薛縝微微頷首,“想好了?”
薊博川被他這麼直率的做派噎了一下,僵硬地點了點頭。
薛縝笑得很開心,“我就知道薊將軍是聰明人。”
“王爺雖然是爲了自己,可是萼邑的百姓也會得益,我身爲守城將軍,又怎麼會不答應呢?”薊博川也很坦白。
薛縝也不尷尬,這話卻被領着丫頭來送綠豆湯的沈璇璣聽見了,心裡很是替夫尷尬了一場。
薊博川見她進來,倒是有些吃驚,再見沈璇璣親手端出湯來請他喝,就覺得背上有些熱。
薛縝在一旁同情地看着他,這可憐的朝~廷命官,果然還是很不適應上級的懷~柔政~策啊!
沈璇璣雖然有些好奇他們說的事情,可是還是不想讓薊博川有個“九王爺昏庸九王妃跋扈”的印象,送完湯就轉身離去,讓他二人繼續說話。
薊博川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身周圍繞着奇怪的氣場。這個顯而易見也是被髮落的九王爺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一般來說,突然陷入困境的人,最通常的表現有二:一是一蹶不振,二是絕地反擊。像薛縝和沈璇璣這樣安之若素卻又不肯掩飾自己意圖的人,薊博川還沒有見過。
他權當自己見識少罷。
“將軍上次說,此地窮山惡水,卻有幾樣特產,不知道帶來了沒有?”薛縝微微探身問道。
薊博川叫跟着的小廝取下身上負着的錦囊,又從中拿出三個小木盒,當着薛縝的面打開。
薛縝“嗷”地驚呼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薊博川有些小小的驕傲,“王爺也知道這三樣東西的珍貴之處?”
薛縝搖搖頭,“不知道,我只是配合一下。”
薊博川很想捏死他。
薛縝說完,就睜着眼睛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薊博川也不好和他置氣,只好按捺着性子解釋道,“這三物乃蒿涼棉、赤玉豆和文川草,都是燒製‘凝脂瓷’不可缺少的原料。”
薛縝聽了這話,臉色當真鄭重了起來,“本朝已有二十餘年未燒製過‘凝脂瓷’了,你怎麼知道配方的?”
薊博川冷哼一聲,卻不能開口批評當朝天子,只好語焉不詳地道,“本地老人知道配方的不少。”
薛縝心知肚明自己那位皇帝老爹的所作所爲,糟蹋區區一個“凝脂瓷”算什麼,自己是他親生的兒子,還不是說發落就發落。
他有時候真的覺得皇帝很奇怪,有時候耳朵軟得聽風就是雨,有時候又是十足辣手,行事之狠絕、性情之冷厲,都是薛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守着這樣大的一座寶藏,卻眼見此地百姓貧窮,末將實在是心有不甘。”薊博川誠懇地道。
薛縝理解他的心情,可是心裡有一個疑慮,若是真的將這三樣東西大批運回瓊江,麗貴妃母子又會怎樣對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