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瓔珞走後,賽羅整天落落寡歡,賽大娘叫他去做什麼,他應得也不是那麼利索了。阿米和阿豆人小鬼大,悄悄地給賽大娘報告,“哥哥一定是因爲瓔珞姐姐不在,才這樣的!”
賽羅聽到,瞪起銅鈴一樣的雙眼虎着臉喝他倆,“瞎說什麼?想捱揍了吧!”
阿米和阿豆知道他也就是嘴上說說,根本捨不得打他們的,不僅不怕,還笑嘻嘻地往賽大娘身後躲。
賽大娘沒笑,銳利地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這個主意,你就別打了。”
賽羅一窒,牛脾氣也上來了,“爲啥?就因爲瓔珞姑娘是外鄉人,娘你就看不起人家嗎?”
賽大娘見他這樣莽撞衝動,苦笑了一下,“你娘還敢看不起她麼?你瞧瞧她通身的氣派,就知道必定出身不俗,恐怕咱們這樣的升斗小民,在人家眼裡才命賤如螻蟻呢!”
賽羅不懂,“娘你怎麼這麼說?瓔珞姑娘不是那樣傲氣的性子啊!”
賽大娘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傻兒子,個子高的在這逼仄的廚房裡都要站不下,腦子卻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單純。
“傻孩子,她的傲氣不在臉上,在心裡。”賽大娘見賽羅一副茫然的模樣,狠了狠心決定打破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只覺得她氣質高貴,待你弟弟妹妹們也好,就以爲人家從心底裡和咱們親近,真是大錯特錯了。”
“像她那樣的女子,又怎麼會在這小小的櫟邑度過一生,也不會嫁給你這樣的尋常男子做妻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等到過完年,娘就去尋張媒婆,替你好好地挑一個姑娘娶回來,好生過日子!”
賽羅被她這一番話說的蒙了,好久都直愣愣地站在地上沒說話。等到反應過來了之後,突然猛烈地搖了搖頭,“不!我不要!我就喜歡她,別的姑娘我都不要!”
賽大娘見他這樣冥頑不靈,氣得將手裡的菜刀“哐”地一聲剁在了案板上,“你不要也得要!我是你娘,你的婚姻大事輪不到自己做主!你說你喜歡她,你見過她真正的樣子嗎?她連臉都沒給你看過,你憑什麼說你喜歡她?”
賽羅愣了,可是他娘也確實沒有說錯,他一時難以接受,大喊了一聲就發足狂奔了出去。
阿米和阿豆不知道他倆一句玩笑話居然引得孃親和哥哥吵了起來,眼見哥哥跑了出去,嚇得眼圈紅紅幾乎要哭了。
賽大叔從外頭進來,差點被兒子撞倒,“你這個混小子,要吃飯了你要去哪兒?”
他待要去追,卻聽到賽大娘在廚房裡氣勢洶洶地喝道,“不許去!由得他!”
賽大叔畏妻如虎,只好悻悻地回來,抱起阿米和阿豆,回到屋裡去擺飯桌,一邊打聽妻子和兒子到底爲了什麼事兒生氣。
賽羅聽到了父親的呼喊,卻也沒停下腳步,他一路跑啊跑,跑到了城郊的一片小樹林裡。這片樹林在春夏的時候鬱鬱蔥蔥,可到了如今只有枯枝敗葉,愈顯悽清。他的心情低落,看到這樣的景象,更難過了起來。
其實他也知道,瓔珞姑娘根本就不喜歡自己。她對自己看起來溫和,實際上都是客氣裡帶着淡淡的疏離,壓根兒瞧不出對他有意。
可是他喜歡她已經很久了,早在她初到櫟邑的時候,那一天早上他剛開了院門,躍入眼簾的就是她那輕俏的身姿,穿着一件簡單的青布裙,背對着他正和神醫說話。那裙子式樣雖然普通,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穿在她身上就比穿在別人身上好看的多,她的脊背挺直、腰肢細軟,走路的時候裙襬連動也不動,不像街上那些女子,走起路來腳下唰唰作響,聽着就叫人難受。
她說話的聲音也好聽,低低的,柔柔的,笑的時候也不大聲,卻清脆得像檐下風鈴彼此敲擊,又像春日溪水淙淙流過山石,躍動着粼粼的晶光。
他瞧着她幾乎呆了,還是她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過身來對他微微頷首,“早。”
他也不知道她爲什麼總要帶着面紗,可是那面紗絲毫不損她的美貌,反而更加增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韻味。
自從她來了,他天天費盡心機地想要在她面前表現,不是去幫着醫館挑水就是劈柴,雖然只換來她客氣的道謝和教授阿米、阿豆讀書寫字作爲代價,可是他還是覺得很高興。
起碼他幫她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也想像戲文裡演的那樣和她一起讀書作詩,可是他連幾個大字都不識,只有一把子力氣,在她教弟弟妹妹讀書的時候只能在一邊看着,聽她娓娓地讀出那些他懂也不懂的詩詞,看到她眼睛裡閃過愉悅的光芒,他就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在一邊看着她就好,如果能在她有需要的時候義不容辭地去幫助她,那就更好了。就像在醫館遇見的那個奇怪的人,他敏銳地察覺了不妥,那個剎那他幾乎狂喜於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之中和她培養起了一些只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聽出了她話裡的破綻,他顧不上回家交代一聲,就像上了發條一樣一路疾奔,不顧天黑路滑,直直跑到了“衛家軍”營中去給神醫報信。
只可惜空跑了一趟,可是自那次以後,他明顯地感覺到瓔珞對他的態度有了一點小小的改變,似乎更熟稔了一些,有時候也會和他開幾句玩笑。反而是他自己放不開,總將她當仙女菩薩一般供着,覺得只可遠觀不可近褻。
然而他的心裡,確實是歡喜的。他以爲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他總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在他那個美麗的夢裡,瓔珞有朝一日一定會接納他,愛他,就像他愛她一樣。
可是賽大娘的話,就像一隻毫不留情的手,將他從溫柔鄉里硬生生地拉了出來。
你根本配不上她,她出身不凡,氣質高雅,你算是什麼?不過是邊境小城的一個魯莽後生罷了,就算她嫁給你,你又有什麼本事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賽大娘的潛臺詞無非是這些,賽羅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就像有一百個人在裡頭打鬥,他頭痛欲裂,哀叫了一聲捧着頭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思緒漸漸平息了下來,人清醒了就能感到樹林裡寒風一陣一陣襲來,他是熱身子受了冷風,只覺得身上四肢百骸都隱隱地疼痛,是要生病的預兆。
賽羅心道不好,扶着身邊一棵老樹站了起來,掙扎着想要走回家去。這樣一擡頭,就看見遠處一陣黑煙升騰起來,火光連天,起火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家的方向。
他驚得出了一身汗,腳下仍然有些踉蹌,卻恨不得一步趕做兩步。他悶着頭,急匆匆地往家裡跑,心臟砰砰地亂跳了起來,幾乎不敢想象如果爹孃弟妹有個好歹,自己以後該怎麼辦?!
他好不容易跑到了自己家住的那條巷口,就見人人都出來救火,看到他來了,眼神都很怪異。他顧不上這些,推開衆人往裡跑去,自家和醫館毗鄰,都在巷子的最深處,是一個死衚衕,如果真有什麼,連逃都沒法子逃。
他慌不擇路,忽然瞥見兩個面生的人,趁着混亂,鬼鬼祟祟地往出走。
賽羅靈光一現,“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那二人見被人識破,眼裡閃過一道兇光,伸手向懷中一掏,將兩個圓溜溜的物事照着他和街上的居民擲來。
只聽一聲轟天震地的巨響,賽羅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