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初一好像想到了什麼,側頭對着鳳仙莞爾一笑。鳳仙往後縮了縮脖子道:“你別這樣笑啊,你這樣一笑,我就覺得有人要倒黴。”
初一湊過去,對她道:“鳳仙,我想到個好主意,又能省錢又能避免他們偷懶。”
鳳仙的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看着初一,初一得意地一笑,對她說:“我們將府裡能夠跑腿的丫鬟和僕役分成幾個組,每個組負責採買不同的物品。然後呢,他們到南北大街來詢問價格,誰能向老闆要到最低的價格我們就讓誰來買,等她將東西帶回府裡讓我們過目之後,我們可以抽取一份銀兩作爲獎勵。相反,如果誰渾水摸魚偷奸耍滑,同組的其他人也可以告訴我們,這個人也可以從我們這裡拿到一份銀子的獎勵。鳳仙,你說好不好?”
鳳仙欣喜地點點頭,然後指着初一道:“這一招妙,他們肯定爲了得到獎勵,爭得不可開交,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漁翁得利了。”
果然一切如初一所料,她將採買的新規定宣佈之後,丫鬟僕役中怨聲載道,不過礙於她的身後有大少爺陸之遠撐腰,也沒有人敢說什麼。
但是好在初一也不想盡失人心,到底還爲奔波勞碌的丫鬟僕役們準備了銀兩的獎勵,兩天下來他們的抱怨聲小了不少,而初一的賬本上也省下了不少的銀子。
將操辦喪事的所有所需的東西和安排一條條明確地列在一張宣紙上,初一舉着這名目看了下來,紙紮花草和點心面貢都準備妥當,喪事當日延請賓客的吃食原料也購置齊全,她邊看邊對鳳仙說:“東西差不多都齊了,還差給賓客們回禮的禮品和當日的戲班子了。”
鳳仙附和着點點頭,衝初一豎起了大拇指:“初一你真有本事,大夫人就給了你五千兩的銀子,你還能將喪事辦得井井有條有模有樣的。我猜啊,你這次喪事辦完,大少爺沒準兒還要將你連升三級,到時候你就能從北院搬出去,和那些平時耀武揚威的大丫鬟們住在南苑了。”
初一笑着搖了搖頭,她可從未想過要因此而在陸府平步青雲,再說了北院雖然破舊寒酸了一些,但是有啞娘鳳姨和鳳仙,她還能快樂一些。如果真像鳳仙說得那樣搬到南苑去,還不知道要和陌生的大丫鬟們鬧出什麼嫌隙是非來。
“回禮我已經列好了一張清單請人去辦了,就剩下戲班子的事情有點棘手。”初一支着下巴苦思道,“我們的銀子用的差不多了,沒有多少餘錢拿來請那些大戲班子。可是,大少奶奶的喪事已經十分節儉,再在這排場場面上節省,也太不讓人入眼了。”
鳳仙贊同地應和道:“沒錯,這戲班子的人當天不僅要在府裡搭臺,送喪的時候也要跟着一同上路的。如果請的戲班子寒酸了,到時候走在路上難免被人指指點點。大少奶奶已經夠可憐的了,連這麼點死後的尊嚴面子也不能保全。”
說着說着,鳳仙忽然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拽着初一就往外走,初一被她嚇了一跳,急忙拖住她問:“怎麼了?這麼急衝衝的要做什麼去?”
“我忽然想起來了,前幾天我出府去了一趟,看到春絳班在梨園閣鬥藝!春絳班的班主臨江仙說了,無論是誰在唱戲或奏樂任何一項
上贏得了春絳班的人,那麼他做東免費爲贏家搭臺唱戲整整一天一夜!”鳳仙激動地和初一說着,這實在是天賜良機,如果真的能夠贏下這場鬥藝,那麼大少奶奶的戲班子就有望了。
春絳班是京城有名的戲班子,班主臨江仙更是紅遍天下的名角兒。雖然很少有人見過臨江仙卸了戲妝的模樣,但他只要穿上戲服畫上了戲妝,那就是顛倒衆生的絕色佳人。如果真的能請來春絳班自然是好,只不過……
“可是聽說臨江仙唱作俱佳,精通各種樂器,我們去鬥藝連五分的把握都沒有。”初一斟酌道。
鳳仙一聽撇撇嘴,她只顧着想贏了之後的好處,卻沒有料到想贏臨江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長嘆了一口氣:“如果大少奶奶在就好了,大少奶奶的琴藝可是號稱京城一絕。”
初一聽鳳仙這麼說,眼神閃爍了一下。
臨江仙一直是傳聞中的角色,長久以來都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不過她確實如鳳仙所言精通琴藝,以她的琴藝或許能險勝臨江仙一分。但是,她現在是一介小小的丫鬟,會識文斷字已經是不易,再精通琴藝,恐怕會遭人懷疑。
“唉,也許真的是大少奶奶命不好吧,我們也只能認了。”鳳仙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只好嘆口氣放棄了。
初一咬了咬牙,鳳仙可以放棄,但是她不能放棄,她可以死而復生,爲什麼要認命?她就偏偏不認命!
“鳳仙你先幫着我清點一下喪事當天的東西,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囑咐完鳳仙,初一也不等她反對就急着跑出了陸府,她就是要和這無常的命運賭一賭,她能現在活着說明她的命應該還不至於太壞!
梨園閣在京城最繁華的中心,四周毗鄰着京城最大的茶樓和酒莊酒樓,這兒整日裡車馬不息,初一跑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有恃才自傲的文士書生上臺挑戰。
梨園閣裡一進樓便是一處空曠無比的大戲臺,南邊便是供人賞戲的位子,東西兩側是留給戲子與樂師行走的地方。初一走到位子上坐下來,看到戲臺上擺着兩張琴,琴後各坐着一個男子。文士書生早已擺好了架勢,一副要讓對方心服口服的樣子。然而他的對面卻瞧不見人的模樣,只能看到一簾打起的珠簾擋着,半截手臂露了出來。
“先生先請。”珠簾後的臨江仙道。
文士書生的眼珠轉了轉,對臨江仙說:“臨江仙莫非是想讓我先彈,你好摸清我的底細後發制人?這麼做恐怕不大公平吧。”
臨江仙倏爾笑了一聲,伸手在自己的琴絃上撥拉了一下,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就斗膽先開始了。”
這下那文士書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不吭聲,顯然是想讓臨江仙先彈奏。
初一看着那文士書生裝模作樣的架勢心中十分不屑:口口聲聲說着追求公道,結果還是想讓臨江仙先彈,自己好摸清了對方的底細,以便於後發制人。
潺潺流水,曲藝高卓。
臨江仙的手指在琴絃上流暢地劃過,隨即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一串清音雅樂,在場的人似乎都被他的琴音攥住了心智,癡癡地側耳聽着他的琴聲,連大氣都不敢喘。
隔了好半晌,臨江仙的雙手輕輕地在琴絃上一按,琴聲戛然而止,他似乎微微側過了臉對目瞪口呆的文士書生道:“先生怎麼還不開始?”
鬥藝鬥藝,如今卻變成了臨江仙一人的獨奏。
“我……我忽然腹痛難忍,想,想上一趟茅廁!”奇怪的是臨江仙的口氣十分文雅有禮,那文士書生還是被問得面紅耳赤,磕磕絆絆地辯解了一句就推開面前的琴一下子站了起來,急衝衝地溜下了臺。
初一看着那文士書生跑下了戲臺,然後低着頭一步也不停歇地衝出了梨園閣。收回視線,初一轉頭看向戲臺子上僅僅露出了半截手臂的男子,她能感覺地出來方纔臨江仙只不過是稍稍露了一手,他真正的琴藝遠不止於此。
“既然那位先生已經落荒而逃,那今日的鬥藝便到此爲止吧。”臨江仙說着也要推開琴站起身來。
初一見他要走,急忙從位子上站起,高喊一聲:“慢着!”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她今天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初一這麼想着,就快步往戲臺上走去,站在方纔那文士書生所使用的琴旁,對着臨江仙行了一禮,道:“小女子斗膽向班主討教琴藝。”
臨江仙似乎對於初一的出現很驚訝,他輕輕地“哦”了一聲,揚手請初一坐下,然後又問:“那請問是姑娘先來,還是我先開始呢?”
初一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着那珠簾後朦朧的人影道:“班主承讓了,小女子既然已經斗膽請教,也不妨再大膽一次。”說完,就纖纖素手輕巧地在琴上一彈一撥,頓時兩道琴音宛如月下精靈花中精魂般從琴絃上竄了出來。
臺下的人齊齊抽了一口涼氣,似乎是被這美妙的琴音所折服了。
初一不敢怠慢,素手輕揚,勾抹斜挑,優雅靈活地在琴絃上舞動着。她知道臨江仙的琴藝與她旗鼓相當,更加不敢分心,只管低着頭沉浸在她自己的琴聲中。
爹爹曾經教過她,琴音乃是心音也,琴藝的最高境界不是折服他人,而是征服自己。讓琴音訴說自己無法說出口的話,讓琴絃代替自己的脈搏和心跳,不是用手也不是用眼更不是用耳朵去彈去看去聽,而是用心。
如絲如訴,如怨如慕,餘音嫋嫋,三日不絕。
初一閉着雙眸,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她只知道她有許多說不出口的話,她有許多繁雜難言的心事,她將這一切統統交付給了手中的琴,她心中的千迴百轉俱化作了琴音的餘音繞樑。
一曲奏罷,初一心中竟然也輕鬆了不少。
“好!”忽然對面傳來叫好聲,初一猛地一轉頭,驚訝地發現臨江仙的雙手並沒有接觸過面前的琴,而且他一手掀開了面前的珠簾,朝着初一走了過來,“姑娘好琴藝,我甘拜下風,這場鬥藝姑娘贏了,我願意率整個春絳班爲姑娘唱滿整整一天一夜。”
初一有些意外地盯着臨江仙,細眉芙蓉面,比女子還嬌媚三分,難怪京城裡傳言就連醉花紅的頭牌都對着臨江仙自嘆弗如。不過,初一還是從臨江仙神采熠熠的長眸裡看出了屬於男子的銳利和英氣,她朝臨江仙一點頭,道:“那就勞煩班主到陸府裡來替我們大少奶奶的喪事搭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