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日深似一日,韻清仍是每日裡往林子裡跑,在裡面一待便是一整天。除了冷蕭蕭偶爾會陪她一起轉轉,簡直便可說是日日只與林中的飛禽走獸爲伍了。
青鸞已在九月底順利產下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兒,這讓須彌峰上着實熱鬧了一陣子。韻清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神色莫名的微微一笑,一語未發。
一應的節慶、宴會,韻清都推說身子不好,躲了過去。她甚至懶於向衆人解釋,一個身子不好的人,怎麼可以日日在清冷的山林裡從黎明待到黃昏。
紫蕤仍是像從前一樣溫文隨和,在兒子出世以後,更是日日喜氣盈盈,但是關於韻清的事,始終沒有人再敢在他面前提一個字。
羣雄好像集體失憶,忘記了須彌峰上還有那麼一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曾經日日鬧得他們煩不勝煩。
墨兒依舊每日笑嘻嘻地忙上忙下,替紫蕤跑腿辦事,給韻清送水煎藥,爲羣雄打雜送信,順便被無聊透頂的衆人拿來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樣一份淡定與從容,彷彿真的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紫蕤簡直對這個素日毫不起眼的小書童刮目相看了。
他如今可不可以很沒心沒肺的說一句,其實他的小王妃,還是很有些眼光的?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韻清仍是如常在林子裡亂轉。此時的她,在附近這幾座山頭上,已是閉着眼睛也不至於迷路了。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窩兔子,她都已瞭如指掌。
比麪粉粗不了多少的小雪珠兒鋪天蓋地灑下來的時候,韻清驚愕地仰頭望天:又是一個冬天來臨了嗎?
小時候,總覺得一天又一天,都是那麼漫長。盼來盼去,數日子都數得煩了,卻總也盼不到新年。可是如今,不論歡喜還是悲傷,日子都像是流水一般,嘩啦啦便溜走了,攔也攔不住。
來須彌峰已有一年多了呢。
上一個冬天,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那時,
同樣是每日裡漫無目的地在山林裡亂轉,可是回去以後,有太妃屋裡暖暖的坐榻,有衆人嘻嘻哈哈的笑鬧;迷路了,還會有哥哥風裡雪裡的遍山來找。
如今麼……
到如今哪怕我,不信前塵。
細小的雪珠落在衣襟上,清脆的敲打聲在空寂的山林裡愈發美妙動人,韻清呆呆聽着,渾然不知天地外物。
夜幕悄悄降臨,樹幹上、山石邊,處處瀰漫着濃濃的水汽。韻清恍然回神,見小雪珠不知何時已換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片,不由苦笑起來。
站起身來,方發覺腿腳俱已凍僵。韻清胡亂拍了拍身上不知不覺已積了一身的雪,一步一步慢慢往來時的小徑挪去。
在已經變得十分泥濘溼滑的小徑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韻清好笑地想:此時若是有人看見,定以爲自己是個成了精的雪人,一身素白,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搖搖晃晃的挪動着。
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撲面而來的溫暖讓韻清微微恍神。
迎出來的,卻是一個韻清怎麼都想不到的人。
青鸞見韻清一張小臉都凍得青紫,趕忙一把將她拽進房門,手忙腳亂地替她拍打滿身的積雪。
韻清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近三個月未見了,她竟像一個真的做了母親的女人一樣,微微豐腴了些,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慈和的美。恍惚間連韻清都險些以爲,她是真的生過孩子了。
青鸞見韻清只是看着她笑,不由得有些發愣:“你在笑什麼?”
韻清乾脆脫了外衣,一頭扎進被窩,過了半晌,方探出頭來笑道:“笑師姐越來越漂亮了呀!師姐如今是志得意滿了,不過我相信,師姐那麼善良,今日一定不是來嘲笑我的,對不對?”
青鸞從被窩裡抓過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手裡暖着,幽幽道:“我只是突然有些想你,想着今日下雪,你該早早回來了,便過來看看。誰料這麼晚了纔回來不說,屋裡竟連
爐子也不生,你是要凍死自己麼?”
韻清輕輕笑了起來:“我白日裡都不在,爐子生了也會自己滅掉的,何苦多費一回工夫?只想不到今日竟要勞煩師姐爲我生了爐子罷了。”
青鸞無奈的搖頭:“以爲你會變些,不想還是那樣,歪理邪說一套一套的。只是見過胡鬧的,沒見過你這般胡鬧的。我當日是假的,卻像真的一樣日日小心翼翼的養着;你如今這真的,反倒像假的一樣不管不顧的日日亂跑。這麼大個肚子了,還是不肯消停一日麼?像今兒這麼冷的天,你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他,怎麼還是一味的在外面凍着?”
韻清從她手中抽回雙手自己搓着,嘻嘻笑道:“這一下子暖和過來了,癢得很。我以爲師姐會變些,不想還是那樣愛嘮叨。我很擔心,以後孩子大了,你只怕會嘮叨的更加厲害了。我決定替你兒子默哀一刻鐘。”
青鸞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韻清哈哈大笑起來:“我發現一個問題,人學好不容易,學壞可快得很。我記得從前你們都說我愛翻白眼不成個樣子,可是如今,好像每個人都學會翻白眼了!哼哼,我老人家功不可沒啊!”
青鸞只得搖了搖頭,表示無語。
韻清依舊笑嘻嘻道:“我不信師姐是‘突然’有些想我。我至今沒有要自己乖乖滾蛋的意思,怕是師姐一直寢食難安吧?”
青鸞聞言立時沉默下來。
韻清反握住她的手,笑容有些不真實的清冷:“確實,世界上沒有人比師姐更瞭解我了。本來,遇到無法轉圜的時候,我是慣會一走了之的。只是這一次,我偏不讓你如願。雖然我根本無法解釋,也不會刻意找機會去解釋,雖然我在這裡過得也不開心,但是隻要想到有一個人因爲我的存在而食不知味、寢不安席,我就覺得高興。你想趕我走,做不到。不管你今日準備了什麼招數,都暫且收起來吧,沒用的。”
“師姐,你說,我是不是變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