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的廳堂之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侍衛阿德戰戰兢兢地站在當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這廳中的哪一位,便將自己寶貴的小命交代在了這裡。
他是來傳旨的,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這些人原本應該恭恭敬敬跪在他的面前,叩頭謝恩的不是嗎?爲什麼此時此刻,每一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了的表情?
滿堂肅殺之氣,竟讓他這個自詡身經百戰的一等御前侍衛恨不能身生雙翼,破窗而逃!
“你確定,你沒有說錯?你確定你是來傳旨的,而不是來找死的?”良久之後,在阿德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已經被這廳堂中的寒氣凍結了的時候,那位本該跪在他腳下領旨謝恩的正主兒忽然冷冷地開口問道。
阿德冷不防被這句問話中的寒意驚得心頭一跳,半晌方囁嚅道:“聖上口諭,小,小的豈敢怠慢……請,請王爺遵旨而行……”
該死的!大家不是都說傳旨欽差很威風的嗎?爲什麼到了他這裡,就要混得這麼悲慘?眼前這些人,似乎不但不買他的帳,連皇帝也絲毫不放在眼裡!
“好一個遵旨而行!”紫蕤咬牙切齒道,“好,既然這是她的心願,我成全她就是了!”
阿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趟差事,可真不是人當的!
紫蕤緩緩地磨好了墨,鋪開宣紙,只覺得手中的狼毫細筆似有千金之重,壓得他的手臂怎麼也擡不動,似乎連肩膀都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謝恩表?韻清,這樣殘忍的招數,也虧你想得出來!
在山窮水盡之處給我希望,然後再狠狠地將我從雲端拋下,這便是你的報復嗎?
如果是,那麼我不得不恭喜你,你成功了。
只是,這道謝恩表,你希望我怎麼寫?你隨隨便便將我推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還要我歡天喜地地領旨謝恩嗎?
我知道我實在已沒有資格站在你的身旁,只是你又怎能殘忍到連獨自回憶的權力都不肯留給我!
如今的你,究竟已經厭憎我到什麼程度?
將我玩弄於鼓掌之中,真的可以使你感到高興嗎?
筆尖的濃墨緩緩滴落,在上好的宣紙上緩緩洇開,綻放如三春的繁花。
紫蕤只管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桌案,手中的筆遲遲未能落下。
簫紫萱在旁小心翼翼道:“不好寫,就先不要寫了,你若想當面問她,哥哥這就陪你進宮去!那個死丫頭,這一回實在玩得太過分了!”
紫蕤略一遲疑,搖頭苦笑道:“我哪裡有資格當面問她什麼?她下的是聖旨,不是要跟我商量!罷了,她既執意如此,我便如她心願就是了!”說罷深吸一口氣,重新蘸了墨汁便要下筆。
正在這時,院中忽然喧鬧起來,簫紫萱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只聽張老漢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王爺,王爺!王妃回來了!”
王妃?衆人不由得齊齊一愣。
紫蕤心下一驚,忽然狠狠地將手中的筆擲下,快步向門口奔去。
睿王府中下人眼中的“王妃”,從來只有一個人!
會是她嗎?她真的會來嗎?
三步兩步奔到門口之後,紫蕤卻又忽然沒了開門的勇氣。
一次次聚起滿心的希望,卻又一次次重重地跌入谷底,他實在是怕了!
正在猶疑之間,正門猛地被大力撞開,站在門口的紫蕤饒是反應極快,仍是躲得極其狼狽,方湛湛避免了被拍到角落中的命運。
簫紫萱見了弟弟的狼狽模樣,正想嘲笑,卻在看清來人的時候生生將嘴角的笑意扯了回去,氣勢洶洶地向來人質問道:“小丫頭,你那道破旨意是什麼意思?你當我弟弟是什麼東西?你愛賞誰就賞誰嗎?”
韻清甫一進門,感覺到了滿堂的肅殺之氣,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
那邊的事情剛剛解決,她便馬不停蹄地奔了過來,連飽受驚嚇的煙兒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居然還是有些晚了嗎?
這個該死的侍衛,誰讓他跑那麼快的?
當然,韻清下意識地選擇了忘記,方纔正是自己跟人家說“越快越好”的。回頭看了看紫蕤鐵青的臉色,韻清忽然覺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如履薄冰的阿德見了韻清,只當是救星駕到,顧不得思考皇帝爲何會忽然駕臨睿王府,慌忙便一個箭步竄到面前,跪伏在地:“皇上,聖旨已傳到……”
“什麼聖旨?”某無賴皇帝略一遲疑,索性來一個死不認賬,“朕不記得下過什麼聖旨!”
阿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猛地擡起頭來,死死盯着韻清的眼睛。
只是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將質問的話說出口了。
一腳將阿德的屍身踹到一邊,韻清徑自走到主位坐下,冷冷向廳中掃視了一圈:“那邊的耳朵,我已經全部處理掉了;這邊……有人聽到過什麼嗎?
一身凜冽之氣,早已將廳堂中原有的寒氣壓了下去。衆人此時方知,在帝王威勢面前,自己身上那點小小的殺氣,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眼前這個女子,果斷、狠辣、冷心冷情,哪裡還是當日那一個天真俏皮的小王妃?
殺人滅口,她完全不會有半點遲疑!
紫蕤微微一愣,已知事有蹊蹺,慌忙閃身擋在衆人前面:“這邊都是自己人,你該知道的。”
韻清見眼前除了簫紫萱和剛剛跟在自己身後跑進來的張老漢,餘下的確實都是天隱門中人,這才微微點了點頭,隨手拈起案上那張沾了墨跡的宣紙把玩起來。
紫蕤看着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只是自己方纔憋着的一肚子悶氣卻不得不發泄出來:“你這次又是玩的什麼鬼花樣?你是把我當猴兒耍麼?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你如今是來看熱鬧的?現在玩夠了嗎?”
韻清聞言忽然收了促狹的笑意,微微側了側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還敢問我玩的什麼花樣?我卻不知道我們的睿王爺竟有那麼大本事,引得人家姑娘拿我女兒的命逼我給你和她賜婚!哼,我到今日方知,下市的蘿蔔也會有人搶!你這邊有什麼熱鬧可看?最熱鬧的戲一直是在我那裡演的!”
簫紫萱聽到“下市的蘿蔔”,早已笑得站都站不穩了,索性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了個痛快。
紫蕤卻是吃了一驚,根本沒顧得上理會韻清把他比作了什麼:“煙兒?誰在拿煙兒威脅你?她沒事吧?”
韻清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搖了搖手上那張慘不忍睹的宣紙:“還活着呢!哼,若是等着你這道謝恩表去救人,十條命也早沒了!”
“等着謝恩表去救人?怎麼回事啊?
”任何有熱鬧的地方,簫紫萱都忘不了去插一槓子。
“你還敢問!”韻清氣哼哼地道,“你還嫌我死的不夠快是不是?你小心點,我就算是要被氣死了,也要在臨死之前先殺了你墊背!”
簫紫萱怕怕地吐了吐舌頭:“好凶,母大蟲!”
紫蕤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女人……解決掉了?”
韻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自然解決掉了!怎麼,你心疼?”
簫紫萱唯恐天下不亂地插言道:“他自然心疼!方纔他還在感嘆竟然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一轉眼他的新媳婦就被你給處理掉了,不心疼纔怪呢!話說,我方纔似乎聞到了一股酸味兒?”
“能不酸嗎?”韻清慵懶地用手臂支着頭,淺笑道,“我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要吃一次回頭草,偏偏還要有個人跑出來跟我搶!還理直氣壯地跟我說,我處處不如她,配不上某棵草!”
“所以,你一時惱羞成怒,就把人家姑娘給收拾了?而且還很不講良心地順手把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滅了口?”簫紫萱繼續氣死人不償命地笑問道。
韻清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萬分無辜的笑容:“不是所有的啊,我只是滅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而已!若是要將所有的人都滅口,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聒噪了!”
如果不是阿德的屍身仍然在廳堂的一個角落裡躺着,散發着淡淡的血腥味,衆人一定會覺得,眼前的韻清仍然是萬分善良無害的。
此時此刻,她淺淺的笑容看在衆人眼中,卻分明有着惡魔的氣息。
簫紫萱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母大蟲駕到,我好怕怕哦!”
韻清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向紫蕤道:“我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看着她萬分單純無辜的笑容,紫蕤忽然覺得脖子後面有些涼涼的,卻也只得硬着頭皮道:“我便說不該問,你想問的時候我也攔不住啊。”
“那倒也是,”韻清絲毫沒有被嘲諷的自覺,“那麼尊敬的睿王爺,請您告訴我,您是不是跟我們初幽谷的女人槓上了?”
“啊?!”紫蕤一時怔住,瞪大了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
韻清悶悶地道:“怪老頭一共只有四個女徒弟,我是沒的說了,轉了一個大圈子,最後還是擺脫不了你;當初二師姐爲了留在你身邊,機關算盡,險些把我和我女兒的小命都收了去;如今六師姐又爲了嫁你,不惜跟我徹底翻臉,玩一場你死我活的遊戲!不行,我得回去催一催大師兄,讓他趕緊把五師姐娶回家去!這樣留着她,萬一哪一日她再遵循什麼規律或者魔咒什麼的,非要跟你發生點什麼故事,你說我是該殺了她呢還是廢了她呢?”
紫蕤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好像跟我沒什麼關係吧?我有那麼搶手嗎?”
韻清氣哼哼道:“我也覺得你應該不會很搶手的,事實證明除了我們初幽谷沒見過世面的,旁人也確實對你沒有多大興趣!看來你就是一個專程來挑撥我們師姐妹關係的禍水,哼!”
紫蕤無奈地眨了眨眼睛,很明智地決定還是先不要說話爲妙。
窗外響起一聲尖厲的鴿哨,韻清心頭一跳,起身便走,紫蕤狐疑地叫住她。
韻清皺眉道:“怪老頭在急着找我,我得回去看看。你最好給我乖乖在家呆着,不要到處去招蜂引蝶了,我的皇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