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給她解釋的機會麼?
你會信她的解釋麼?
她若揭穿我,你會信她說的話麼?
這女人信手拈來的這幾個問題,竟是字字錐心。
是啊,不是那丫頭不肯解釋,而是自己,從未想過要聽她解釋啊。
自己那時,怎麼會有那樣多的自信,又怎麼會那樣不負責任,竟然只憑簡單的猜想和推斷,就隨意將那丫頭,蓋棺論定了!
原來,自己竟從未想過,應該相信那個傻丫頭嗎?
自己當時滿心信任着的,是眼前這個心機重重的女人,是皇兄派來的臥底,是殺害了自己母妃的兇手啊。
可是那個丫頭,竟會在受到那樣的冤屈、那樣的冷落之後,還是一心想着,要幫自己盯住這個心術不正的女人嗎?
簫紫蕤,你究竟是辜負了怎樣的一顆赤誠之心啊!
你,終於幫我,把她攆走了。
原來,最終竟是自己的衝動和自以爲是,替眼前這個女人,除去了心頭大患嗎?
是啊,正是自己,用那樣殘忍決絕的方式,將那個小丫頭的尊嚴和驕傲,狠狠踐踏在腳下,迫得她不得不倉皇遠走。
自己當日的那幾句話,加在她身上的,是多麼不堪的罪名?當時她的心裡,該是怎樣的狼狽和難堪啊!
那個小丫頭,在看似平靜地擲下那枚瑩白玉鐲的時候,必定已是,徹底死了心的吧?
事已至此,不如今生,就此別過吧。
從此,再無瓜葛。
是怎樣的絕望和悲涼,讓一向萬事不縈懷的她,說出那樣決絕的話語?
自己終於,將那樣一片似海深情,徹底冰冷了嗎?
青鸞洋洋得意的語調之中,漸漸添了一絲怨毒的意味:“那個丫頭,在初幽谷的時候就是萬千寵愛,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偏着她!到了你這裡,你家老太婆又是莫名其妙地一味縱着她!後來連你,也是日日黏着她,片刻都捨不得離開!”
“你不是說過,你只在意我的嗎?你不是說過,你對她只是應盡的責任,對我纔是誓天不相負的嗎?爲什麼最後你會爲了她
,將我都拋在腦後?你這個人,在我眼中分文不值,可是再不值錢的東西,我也不許她從我手中搶走!”
“她究竟憑什麼那樣招人喜歡?就憑她慣會裝瘋賣傻嗎?你道她真的天真無邪嗎?她纔是最會演戲的一個人!她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偏偏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一看到她那張無辜的笑臉就覺得噁心!哼,每日裡笑個沒完,天下哪裡來的那麼多好笑的事?如今成了衆人眼中的賤人、蕩婦,被自己的男人像狗一樣趕出門去,我看她還怎麼笑得出來!”
“棄婦?不,她現在,連一個棄婦都算不上,她是和她的孩子一起,被賞給了一個卑賤的奴才!有能耐她就接着笑啊!哼,我看她,如今倚門賣笑倒還有可能……”
“夠了!”紫蕤終於承受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死死掐住青鸞隱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修長脖頸。
總算是,安靜了。
一切悲劇,都是這個女人一手策劃的,如今她還要在這裡胡言亂語麼?她還要將怎樣的髒水,潑到那個一身磊落的小丫頭身上?她還想要說出怎樣惡毒的詛咒?她還奢望掀起怎樣的風波?
卻也是,此時此刻,她應該是萬分得意的吧。
她演的戲,太過完美。完美到自己信了她,卻輕易將真正的美好棄如敝履。
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她殺死了他的母親,逼走了他的妻子和女兒,難道還要放過她嗎?
可是,眼前這張臉,是自己全心愛戀過的啊。如今,即使已被邪惡扭曲,仍是那樣楚楚動人嗎?
這雙眼睛,爲何竟會在漸漸淡去了神采的時候,在歇斯底里的恨意背後,隱藏了一絲解脫般的……歡喜?
紫蕤在心裡長嘆一聲,終於漸漸鬆開了手。
青鸞俯下身子,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卻已再無愉悅之意:“你,還是捨不得殺我,對不對?”
紫蕤咬牙背轉身去,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在我後悔之前,滾!”
青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平靜地向外走去,站在門口的何夢青猶豫片刻,側身讓了開去。
轉瞬之間,
斯人已杳,衆人耳邊卻依舊迴盪着那一陣混雜着得意、悲涼與絕望的狂笑。
賊人不會再出現了,該高興的,不是嗎?
衆人不約而同地這樣想着,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一陣長久的死寂過後,紫蕤啞着嗓子,低低道:“我想安靜一下。”
屋裡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紫蕤終於不必再隱忍,任由淚水洶涌而下。
命運的嘲弄,真是極盡殘忍之能事。
人生最大的失意是什麼?紫蕤悲涼地想着。人生最大的失意,莫過於忽然發現,自己一向堅持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而自己輕易放棄的,卻是一件珍貴的寶藏。
韻清,此時此刻,你必是恨我入骨的吧?
你說,這場戲,你不想再演下去了。
我一直以爲,你是不想再與我假扮恩愛夫妻,不想再當這個高貴而辛苦的王妃,你想衝破一切桎梏,與你真正心愛的人相依相守。
我怎麼會想不到,你的本意竟是說,你終於厭倦了一直擔當悲劇的角色,終於不想再將自己的一生,虛擲在一場無望的等待之中!
可是如今真相大白,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承擔一切,不會再忽視你的喜怒哀樂,不會再爲不相干的人和事,那樣殘忍地傷害你。
能不能請你將這場戲,繼續演下去呢?
猛地想起了什麼一樣,紫蕤慌忙擦乾眼淚,衝出門去。
凌飛遠遠等在院門口,見紫蕤出來,忙迎上來問道:“門主,要不要派人去找……”
紫蕤幾乎能聽到自己懸着的心驟然落地的聲音。
有一個十分善解人意的屬下,真好。
盡力剋制住自己激盪不已的心緒,卻發現無論如何努力,始終還是說不出話來,紫蕤只得重重點了下頭,看着凌飛以他從未見過的速度,消失在自己眼前。
此時此刻,他,還有同樣被那個女人矇騙的他們,必都是極想見到那個小丫頭的吧。
韻清,我醒悟的太晚。希望善良如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用我的餘生,補償你這兩年因我而受過的那些委屈和苦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