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旁若無人地掠進戒備森嚴的寧壽宮。
正如紫蕤所料,黎明前宮裡的防守是最鬆懈的。雖然衆侍衛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擻,但一夜平安造成的心理鬆懈,可瞞不過習武之人的眼睛。
憑着對寧壽宮和對太后的瞭解,紫蕤沒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太妃的住處。緊閉的殿門外,王府的小丫頭鈴兒斜靠在臺階上,扶着手邊的花枝直打盹。
猛然擡眼看到紫蕤,小丫頭一個激靈,睡意全無,“呼”地一下子坐了起來。
鈴兒無聲地向紫蕤行了個禮,嬌聲道:“太妃臨睡前還唸叨王爺呢,這不就來了。”
紫蕤思母心切,隨意擺了擺手,徑自繞過鈴兒向殿門走去。自然,他沒有看到身後的丫頭臉上怪異的神色。
踏進房門的一瞬間,便敏銳地捕捉到若有若無的露凝香氣味。紫蕤眼神一冷,未及思考,身子已本能地向窗外斜掠而出。
站在院中最高的樹上,紫蕤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殿外不知何時多出來的幾百名弓箭手,笑得風淡雲輕:“皇兄實在客氣,臣弟孤身來訪,這儀仗豈非太嫌隆重了些?”
“哈哈哈哈,皇弟這麼說,可就見外了!既是皇弟‘孤身’前來,朕怎敢不隆重!”
隨着這聲洪亮的回答,一道明黃的身影在侍衛的簇擁下緩緩踏進寧壽宮大門,身後,竟然還有二皇兄宣王簫紫萱和幾名朝中重臣的身影。
紫蕤環視四周密密麻麻的箭頭,自知躲不過,索性從樹上飛身而下,走到那抹明黃面前,規規矩矩行下大禮去。
這一舉動,似乎令皇帝頗有些意外,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旋即恢復了嚴肅的神色。
紫蕤略略擡頭,看到了朝臣眼中的不解,以及宣王臉上掩飾不住的擔憂,心下大致有了盤算。知道皇帝來者不善,他定了定神,決定先發制人:
“臣弟雲遊歸來,急於拜見皇兄,不料迷失道路,誤闖寧壽宮,萬望皇兄恕罪。”
皇帝不及開口,被搶了先機,倒也不急:“皇弟此言差矣,皇弟若要見朕,自是白日裡光明正大從宮門入勤政殿,豈會無人引路,深更半夜這般亂闖?何況皇弟自幼在宮中生活,焉有迷失道路之理?”
紫蕤欲待巧辯,皇帝已不再給他開口機會:“你的心思朕曉得,朕
日前納了你府上丫頭瓏兒爲奉儀,卻是事後才知她與你早有約誓。此事是朕不察之失,對你不住。只是她如今已爲宮嬪,你夤夜闖宮私見,似乎於理不合吧?”
紫蕤至此方知皇帝設的是這樣一個局。暗想自己雖然早已料到府中二婢已向皇帝報了信,卻不料此局中秋之前就已設下。一時輕敵,便已落入彀中。憶及那鈴兒本是太后所賜,此局破綻原不少,暗恨自己大意。幸而鈴兒一直是粗使之婢,不知太妃不喜露凝之香,否則自己在殿中被抓獲,此時便萬萬無處轉圜了。只是自己回京之時尚有一絲僥倖,以爲皇帝會顧念骨肉之情,現在想來,真真可笑之極了。
想到此處,紫蕤索性擡頭直視皇帝,沉聲道:“臣弟有罪,臣弟實是思母心切,欲先來太后宮裡見母妃一面,待天明再拜見皇兄,因不願驚動旁人,故誤闖此殿,驚動聖駕,實實不安。至於皇兄新納奉儀之事,臣弟此時方知,何來私下探望之說?何況,皇兄妃嬪向無夜宿寧壽宮之理,不知是何方小人傳言臣弟來此探望奉儀?”
此時此刻,那些老於世故的朝臣早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皇帝此番破格夤夜召他們進宮,擺明了就是設一個局給他們看。在場大都是三朝元老了,皇權爭鬥的手段早已爛熟於心。如此拙劣的佈置怎會瞞得過他們的眼睛?
衆朝臣耳語一番,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臣排衆而出,紫蕤認得他是吏部尚書陳彥。
只聽陳彥沉聲道:“聖上,睿王爺未見聖駕而私自闖宮,有違禮制,不可不罰。”
皇帝冷冷道:“陳尚書這是在避重就輕嗎?”
陳彥從容對道:“臣惶恐,聖上所言‘重’處,臣不敢聞。恕臣直言,聖上深夜召臣等入宮,此乃向來未有之事,故臣斗膽妄測:聖上必事先聽聞今夜宮中將有變,方得如此行事,”他也不看此時皇帝劇變的臉色,只顧低頭續言道,“倘真如此,則睿王無罪,而事先向聖上進言之人,用心殊不可問!”
宣王適時插言問道:“是啊皇兄,臣弟納悶了半宿了,你大半夜把臣弟和這幫老傢伙們召過來幹嘛啊?該不是早知道三弟會夜闖寧壽宮吧?還有啊,你聽誰說三弟跟那個新的奉儀娘娘有什麼約什麼誓啊?聽說三弟府上當家的小王妃可厲害着呢,如果三弟真跟她有什麼故事的話,奉儀娘娘只怕等不到飛
上枝頭做鳳凰,早在王府就讓小王妃給收拾了,呵呵。是吧三弟?”
紫蕤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個二皇兄從來就沒個正形,看來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想來也是,常伴君側,若不裝傻充愣,皇帝焉能容他到今日。
衆臣聽了宣王之言,愈加竊竊私語起來。皇帝冷冷瞥了一眼,臉色越來越難看,偏偏又發作不得。心知衆臣有意將罪過推到莫須有的“事先進言之人”身上,便是他們已經認定過錯在己,只不便明言而已了。心下雖然憋屈,皇帝卻也無法可想。他總不能挑明瞭說,是自己這個皇帝,有意要抓皇弟的錯處吧。
何況現在看來,即使明說,這些老臣會站在哪方,尚無定論呢。
果然,見皇帝沉吟不語,太子少傅林楓便站了出來:“聖上,睿王無過,若因中奸計而見責,恐難服衆啊!”
紫蕤暗道一聲“僥倖”,心知若非外祖在世時積下不少人脈,今日便是天下皆知皇帝用計,自己也是在劫難逃了。
當下緩緩擡頭道:“臣弟不敢求皇兄恕罪,只是若有奸邪之人以詭計離間我骨肉之情,卻萬不能不糾,請皇兄明察。”目光灼灼,直視眼前的那一抹明黃。
皇帝多年處高位而養成的霸氣竟似乎輕易被紫蕤壓了下去。他心有不甘地悄悄側了側身,以避開那道目光的逼視。沉默半晌,也只得緩緩道:“今日之事,是朕不察,爲奸人所欺。三皇弟受委屈了,朕必不輕饒多言之人就是。私闖寧壽宮之過,念你思母心切,不再追究。此時天已拂曉,皇弟一路舟車勞頓,又受此番煩擾,還是早些回府歇息爲上。重陽日朕請太后太妃在寧壽宮擺宴,爲皇弟接風,如何?”
說完也不待紫蕤回答,竟自轉身離去。紫蕤只得行禮恭送。
見皇帝走遠,紫蕤方起身,見早有小內侍跟在身側,知道皇帝是不許自己私見太妃了,只得先行出宮回府,不由心中暗暗惱恨。
此番貿然入宮,非但一無所獲,反而令接下來的行動愈加艱難了。經此一變,皇帝必然會加強太妃居處的守衛,自己行動只怕也會時時有人監視。更有甚者,今日二皇兄與衆臣維護自己之舉,定然已引起皇帝疑慮,對自己必是不除不休了!
宴無好宴,重陽節寧壽宮接風,皇兄又會給自己準備怎樣的戲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