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清徑直走上二樓,聽準了聲音來處,毫不猶豫地掀簾便走了進去。
原本熱熱鬧鬧的雅間裡面,忽然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
圍桌而坐的五人,目光齊齊落到這個十分無禮的不速之客身上。
好一個清雅俊秀的翩翩少年!上座一名手持摺扇的年輕男子眼中不禁露出了讚賞的神色,而另外的那四名一看便是孔武有力的粗豪漢子,臉色卻是齊齊地冷了下來,目中絲毫不加掩飾的兇光,若是常人見了,必該膽戰心驚,落荒而逃了。
僅僅看了一眼,韻清心下便已有了基本的判斷。
此時殘冬未盡,上座那人卻手持摺扇,顯然是不常做這種裝束,故而纔會忘記,扇子雖是風雅之人必備之物,卻完全不該屬於這個季節。
另外那四人,雖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卻仍掩不住高大的身形。更重要的是,那四雙眼睛,精明、冷冽、果敢、狡詐……
那是,屬於草原狼的眼睛。
韻清未曾去過草原,但在數年前從初幽谷溜出來之後,她曾遇到過一個草原來的商隊,跟着他們走過一段不短的路。那年在須彌峰上過除夕時她跳的那段舞,便是從那商隊中一個女人那裡學來的,與他們分道揚鑣的時候,她甚至已經能大致聽得懂他們的語言了。
雖然不知這幾人是否與那商隊來自同一個民族,但是屬於草原上的體型和目光,還有氣息,她是萬萬不會認錯的。
韻清心下了然,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那四人中最靠近門口的一個,早已憤怒地吼了出來:“你是哪裡來的野小子?闖到我們這裡來做什麼?討飯吃麼?”
韻清不急不惱地微微一笑:“正是。”
“咦?”對方五人不由得齊齊一愣。在他們草原上,凡是有些力氣的人,平日都能靠放牧或者打獵維持生活,便是哪一日真的斷了炊,看到有人吃飯便可直接走過去入夥,主人自會熱情招待。常年以行乞爲生的人,是極其被人瞧不起的。
在中原,便是行乞未必下賤到人人唾斥的地步,也不至於有人在被質疑爲乞丐的時候那般……高興吧?何況,還是一個衣飾華貴,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富之家的俊美少年?
上座的年輕人終於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搖着扇子開口問道:“不知公子此話怎講?”
韻清真想告訴他,你若實在離不開扇子,將它合起來拿在手裡也是很瀟灑的,這般扇來扇去,得了風寒也還罷了,若是扇得明日一早嘴歪眼斜的
,你該如何見人?
見那四條大漢面色不善地盯着她,韻清趕忙截斷自己的胡思亂想,笑道:“在下平生所好,唯有一個‘吃’字,而這豐澤園的飯菜,是整座京城之中唯一勉強能合在下胃口的。今日如常前來就餐,卻聽聞飯莊已被幾位包下,爲免餓倒街頭,在下也只得厚着臉皮,前來討一口殘羹咯!”
她話音未落,上座的年輕人早已笑了起來:“如此說來,倒是我們的不是了!公子若是不棄,坐下來一起吃如何?”
門口那漢子卻小聲嘟囔道:“油頭粉面、油嘴滑舌,這邊的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韻清只作未聞,向上座那人道了謝,真個便拉着不知所措的章靖坐到了最下首。
章靖朝韻清使個眼色,意思提醒她自持身份,只是韻清又豈會理他?
恰逢小二又送了一壺酒過來,韻清向他多要了兩副碗筷,便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上座那少年看着有趣,飯也不吃了,笑嘻嘻地拿手撐着腦袋,向韻清道:“在下凌霄,來自北方。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韻清一邊很沒形象地狼吞虎嚥着,一邊含混不清道:“在下柳韻清,本地人氏。”
章靖微微一驚,心道這主子也太胡鬧了,怎的初次見面,不知對方底細,就隨意將真名說了出來?只是他卻忘了,鳳靈女帝的名字,是叫“柳依依”,“韻清”這兩個字,雖然叫了好些年,外面知道的人卻是不多的。
對方很自來熟地笑道:“原來是柳兄。不知柳兄多大年紀?家中還有何人?作何生理?”
韻清連說帶編地隨口一一答了,過了片刻卻又後知後覺地忽然一怔:這孩子打聽這麼細做什麼?尋仇?討債?說親?
章靖見韻清吃得高興,旁人問什麼她就順口答什麼,心下不禁慌亂起來,只怕她一不留神之下,出了什麼岔子。面對滿桌豐盛的飯菜,卻又哪裡吃得下?
韻清也不去管他。無論如何,她總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才行,是不是?
直到自己覺得吃的差不多了,韻清方得了工夫,反問對方道:“不知凌兄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那人尚未開口,他手下一名漢子已搶先說道:“不過是做些小生意,你問這麼多幹什麼?吃飽了快點走!”
韻清點點頭,也不多說話,那凌霄卻着急起來,向那漢子嚷道:“柳兄是我的客人,你怎麼可以這麼無禮!”
韻清微微一笑,向凌霄道:“原是在下唐突了,多
謝招待,後會有期!”說罷放下碗筷,起身便走。章靖鬆了口氣,慌忙起身跟上。
那凌霄卻不依不饒地嚷道:“喂!”見韻清回頭,他卻又忙收了焦急的神色,低頭道:“你又沒說你住在哪裡,怎麼後會有期嘛!”
韻清細細地看了看他略微有些慌亂的神色之後,不由得輕笑出聲:“我說有期,就是一定有期,凌兄放心好了,我們,必定還會再見的。”說罷隨意拱了拱手,揚長而去。
直到出了店門,章靖緊皺的眉頭還是未能展開,韻清只得問道:“你怎麼回事?我又沒跟人打架,你怎麼反倒不高興了?你若覺得不好,我回去跟人打一場去?”
章靖正有一肚子疑問,只不知如何開口,聽她主動開口相詢,慌忙把心下的疑惑說了出來:“屬下覺得,那幾個人舉止十分怪異,尤其是那個凌霄!我不信主人半點都不曾看出來!主人爲何一見之下便告訴他們那麼多私事?雖然不全是真話,但是……”
韻清微微地笑了起來:“左右過幾日都是要相見的,此時若是說了太多謊話,到時豈非讓他們瞧不起了?難道你還沒能猜出他們是什麼人?”
章靖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主人已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韻清笑得有些沉重:“凌霄,隼翼王朝國姓羅淩氏,羽霄公主。”
哼,公主嗎?他們應該最早七日之後才進京的,便是早猜到會有人提前混進來,卻又怎麼會想到混進來的居然是一位公主呢?他們究竟是搞的什麼鬼花樣呢?
章靖的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了:“羽霄……公主?那個凌霄,是個女的?”
韻清極其鄙視地斜了他一眼,懶得說話。
套上件男裝就是男人了嗎?那個凌霄,甚至連半點女兒神態都不曾掩飾過呢!
不過,自己剛進去的時候,倒覺得她扮得還不錯來着,後來怎麼那麼快就露出馬腳了呢?她該不是有意讓自己知道她是女的吧?
韻清正在胡思亂想,章靖已將她所想的事說了出來:“這樣說來屬下就明白了!他連主人的家事都要問得那樣清楚,實在奇怪得緊;不過,若他是個女子嘛……主人,出大事了,那公主似乎對您有點意思呢!”
章靖偷眼看韻清的臉色,希望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羞惱。可惜,韻清豈會讓他如願?聽了章靖半是實話半是調侃的幾句話,她非但不惱,反倒滿臉的……得意?
章靖徹底無語了。這個主子,果然不是個正常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