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清晨靜謐而清冷,從樹葉間隙透進來的斑駁陽光中,不知名的雀鳥吱吱喳地喧鬧着。
韻清打開向陽的小窗,驚飛了一羣在窗前竹枝上打鬧覓食的麻雀。
因有心事,韻清也不及細細梳洗。憑着昨晚的印象匆匆趕到前廳,卻不料一個人也不見。正納悶着,不防外面闖進來一個人,嚇了一跳。仔細看時,卻是昨日的少年墨兒。只聽那墨兒道:“原來王妃已經起來了,小的正要去聽候吩咐。”
韻清奇道:“我沒什麼要吩咐你的啊。這裡怎麼都沒有人?哥哥到哪裡去了?”
墨兒躬身重新行了禮,方道:“王爺與諸位當家天未亮已出發上京去了,王爺吩咐小的留在此處聽候王妃差遣,另差小的轉告王妃不必擔憂,萬事自有王爺應對。京中已不安全,便請王妃莫嫌山中簡陋,暫居於此靜候佳音。”
韻清聽罷便不再問。不知爲何,聽聞紫蕤已有安排,便覺莫名安心,彷彿天大的事也不必擔憂了。
出得廳來,正百無聊賴,想起身邊尚有一個伶俐的小廝“聽候差遣”,便起了戲弄之心,要墨兒搬出藤椅,自在院中陽光下躺着,一會要茶,一會要點心,那墨兒卻都笑嘻嘻的跑去辦了,非但沒有半分不耐之意,倒有些歡天喜地的神色。韻清自覺無趣,隨口吩咐墨兒自便,一甩衣袖轉身回房去了。來去如風,卻哪裡有半分王妃的樣子?
韻清沒有看到的是,在她轉身的一瞬間,墨兒那張燦爛的笑臉上就已籠上了愁雲。待韻清離去良久,墨兒依舊呆立在院子裡,繃得緊緊的小臉昭示着他此時的心情並不愉快。
真是個折磨人的活兒,自家王爺一走了之,卻把他一個小跟班留在這裡應對可能到來的狂風暴雨嗎?西苑那一位的厲害是早就見識過的,這位小王妃看起來可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好吧,這個問題還罷了,畢竟就算有狂風暴雨,他小書童也不會出在風暴中心,但是另一個……試探王妃是真是假?怎麼試探?以他的笨腦瓜,只會直接跑過去問:“您真的是
我們王妃嗎?不是假冒的?”到時候只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思來想去墨兒決定也不厚道一把,把這個燙手山芋扔還給王爺自己!王妃是真是假他不管,就是假的也給當成真的!至於另一個問題嘛,反正如今山上人也不多,西苑那位也不在,瞞她一時也不難!至於到時候倆人碰面會怎樣嘛,可就不關他小跟班的事了,到時候有王爺自己解決,他只要躲遠點就萬事大吉了!
英明睿智的王爺啊,您就自求多福吧!
那邊廂,正匆匆趕往京城的簫紫蕤怎麼也不會想到,被他託以重任的小書童墨兒,已經很不講義氣地決定無視他的重任,獨善其身去了。
此後的日子,扔下了包袱的墨兒就過得分外輕鬆愜意了。這個小王妃雖說性子活潑(好吧,其實是調皮搗蛋)了一點,卻也很體諒下人,墨兒只管跟着她瘋玩就罷,倒不用擔心闖出什麼禍來。
一段日子下來,這小廝倒自己覺得長了不少見識,比如說啊,以前從來不知道螞蚱是可以燒來吃的,狗尾草是可以用來編小兔子玩的,嫩柳枝是可以做哨子的,紫泥土是可以做泥人的……於是墨兒就日復一日在小王妃每天變着花樣不重複的嘲笑中感嘆自己乏善可陳的童年。
那邊簫紫蕤一行星夜兼程,三天之後便已趕到了京城。
待把手下人安頓在京郊一處民宅中,孤身趕回王府,已是掌燈時分。
紫蕤遠遠望着闊別六年的王府,百感交集。
人人以爲生於帝王家,錦衣玉食是莫大的幸福,有誰知這光鮮外表下的艱難與辛酸?因着父皇的寵愛,他與母妃一直都是後宮中的衆矢之的,看不見的刀光劍影迫得他不得不小小年紀便出宮建府。饒是這樣,仍是逃不開那個至高之處的陰影。父皇甫一崩逝,皇兄就藉機奪了他的兵權。若不是他聽到風聲提前以雲遊之名逃離京城,只怕早已橫死於各式各樣的暗殺之下。
他不是個勇敢的人,所以一次又一次選擇了逃避。如今,還是被迫回了原點嗎?生於皇家的宿命
,難道就真的是不死不休嗎?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既然避不開,是時候把問題徹底解決一下了。
紫蕤這樣想着,腳下卻不覺避開了王府正門,從後院竹林外的牆上躍入府中。
潛行至書房,正要悄悄找個人來,問問韻清所言是否屬實,卻冷不防見書架暗處有人影晃動。一個閃身,扼住此人的咽喉,喝問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低頭看時,卻正是王府中年邁的老管家。忙鬆了手:“李叔,你怎麼在這裡?”
那管家定定看了紫蕤良久,方撲地哭道:“王爺您可回來了,老奴沒照看好太妃與王妃,老奴對不住您哪!”
紫蕤扶他起來,待他平靜了些,細細問了近況,方知韻清所言不虛。知道母親暫無危險,也稍稍放心。心中計較已罷,安頓了管家,自潛出府外,重又從正門入府。
兩個小丫鬟急急迎了出來,細看之下卻是陌生的面孔。紫蕤假作奇道:“你們是新來的?管家怎麼不見?硯兒墨雨他們呢?”
二人對視一眼,一人答道:“管家事忙,我二人是王妃的侍婢,王妃已將府中瑣事交由奴婢們打理,王爺有事儘管吩咐奴婢們就是了。”
紫蕤心道:這便是宮裡派來的那兩個丫頭了。當下不動聲色,皺眉道:“本王數載未歸,府中事務已不便置喙,王妃安排的自是好的。只是太妃與王妃可安好?”
那綠衣丫頭搶道:“太妃在宮中陪伴太后,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想念王爺,如果知道王爺回府一定很高興……”
紫蕤打斷她:“王妃可安好?”
旁邊的青衣婢女躬身回道:“奴婢有罪,未能時時跟隨王妃。王妃數日前獨自出府,至今未歸。聽聞王妃先前曾經失蹤數年,想是出府尋找故友,也未可知。”說罷擡眼偷看,見紫蕤臉上微現怒色,忙又道:“太妃已經派人去尋,請王爺放心。”
紫蕤心中暗笑,面上卻淡淡道:“多派人手去找,以免太妃懸心。”也不容二人多說,打發出去,徑自回書房歇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