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也似的從韻清屋裡奔出來,紫蕤心亂如麻,只想找個僻靜的去處一個人悄悄呆着。
老鄭說,孩子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別人看不出,做母親的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說是年輕糊塗嗎?這樣的解釋,別人可以信,他卻是萬萬不信的!
自己當日命懸一線,連老鄭在內,請的大夫都說治不得了,偏偏那個小丫頭就有本事把他從黃泉路上拽了回來。
將死之人都能救得,醫術豈是泛泛?
一個醫術超羣的女子,竟會連自己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都懵然不知嗎?
鬼也不信!
若是早已知道,卻又爲何死死瞞着,連對自己的丈夫也不肯說?
只能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她不想被人知道!
有孕是天大的喜事,爲什麼要瞞得這樣緊?她可絕不是個有事羞於出口的人!
除非……
呼之欲出的答案讓紫蕤的心驟然抽痛了起來。
韻清,你如今,連騙我都不肯了嗎?
在昨日之前,你若想說,我定會相信你的每一句話。哪怕,哪怕被你和你們的孩子欺騙一生,都比如今突然面對殘酷的真相要幸福得多啊。
你爲何這樣殘忍,一定要撕開冰冷的真相,讓我的脆弱無處躲藏?
你連陪我演戲,都已經厭倦了嗎?
韻清,我一向覺得你只是個孩子,愛玩愛鬧,恣意隨性。可是你這次,玩得實在是,太過分了啊。
韻清,你這樣做,讓我情何以堪?
紫蕤一路想着,只覺心痛如絞。酸澀、憤怒、屈辱、不甘和怨恨,以及幾乎抽乾了他所有力氣的自傷自憐,讓他只想找個完完全全遠離人羣的地方,無所顧忌地狠狠痛哭一場。
可是老天偏偏不遂人願。
洪皙那惱人的大嗓門隔老遠都能聽得到:“我說門主啊,大夥兒四處找你找不到,原來你卻是躲到後山自個兒偷樂來了啊!你是想再逃一次酒,還是又臉嫩了啊?我說,你如今完全可以不必再臉嫩啦!孩子一個接着一個,大的眼看着就要落地了,再要臉嫩,你準備嫩到幾時吶?你還當自己是十五歲的小少年啊?”
十五歲的小少年嗎?十五歲那年,他是不臉嫩的。那個時候,在母妃的庇護下,他的世界比他如今的武功招數還要簡單幹淨。
那時只因別人告訴他,把媳婦娶回家,母妃的病就有可能好,他便二話不說,乖乖送了聘禮,仗着王府的勢力強把那個一點點大的小丫頭娶了回家。
那時,那個小丫頭當真明媚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閒看數着爛樵柯,澗草山花一剎那。
想着只是過了短短的幾個日夜,回首看時卻已是七八年的時光從指間溜走了。如今……
就是當日那個單純明媚的小丫頭,六年之後驟然闖進他的生活,在他端整嚴肅的生活畫卷上隨意塗鴉嗎?
就是當日那個單純明媚的小丫頭,在他終於向她敞開了心扉之後,狠狠地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插了一刀嗎?
就是當日那個單純明媚的小丫頭,如今懷着別人的的孩子,以他的妻子的身份,接受衆人真心的祝賀嗎?
這個世界,還真是荒唐啊。
被洪皙的大嗓門引來的天隱門羣雄哪知紫蕤心裡千迴百轉?見他一味板着面孔沉吟不語,只當他是被打趣得不好意思,更是一齊鬨笑起來。
明明是誠心誠意的祝賀,此時聽在紫蕤的耳中,卻多少都有了幾絲嘲笑的意味。
簫紫蕤,天下皆知,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父皇親自爲你主持冊封的王妃啊。
你可記得,爲着她,你摯愛的女子至今還只是一個半婢半妾的身份?
你可記得,你曾誠心對亡母發誓,一生一世愛護她,敬重她?
可她,她是如何對待你的呢?
她將會,以你的妻子的身份,生下別人的孩子!
而那個別人,卻只是一名卑賤的小廝,是跟了你近十年,你一直以爲他忠心耿耿,恪守本分的一個奴才!
這樣想着,紫蕤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衆人還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笑着,紫蕤終於忍受不住,也不看面前是誰,一肩撞開,揚長而去。
羣雄終於察覺到不對。可是,誰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冷蕭蕭見衆人都盯着她,無奈地搖頭道:“別問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
羣雄跟了紫蕤這些年,素知他性情溫和,從不輕易遷怒於人。惟其如此,今日這番表現才更加匪夷所思。
明明是大喜的事,便是拌嘴吵架,也不至如此啊。
旁人儘管一頭霧水,一直站在角落處默默看着這一切的墨兒,卻已大致猜到了紫蕤心中所想。
本來聽說韻清有孕,他還存了一線希望,盼着藉此機會細細向紫蕤解釋事情真相。此時看來,誤會竟是越來越深了。
他竟然,連孩子一併懷疑了麼?
若如此,只怕此事,真真是再也說不清了。
墨兒悄悄避開衆人,一路小跑進了韻清的屋子。
看着韻清靜靜靠在榻上的側影,墨兒便知道,自紫蕤離開之後,她定是一動未動的。
墨兒滿心哀傷,只不知如何開口。還是韻清淡淡道:“我知道你會來。他,怎麼樣?”
墨兒嘆息道:“衆人圍着他道賀,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徑自走了。現在大家都是一頭霧水,怕是……少不了會胡思亂想。”
韻清微微點點頭:“他定是在想,孩子這麼久了,我不可能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卻瞞着他,便一定是有問題。如今,便渾身是嘴,我也再說不清楚了。我命途多舛也罷了,只是無辜連累了你。”
墨兒不覺落下淚來:“我不怕被連累,只是你,不知道今後他會怎樣對你?你……還要在這裡呆下去嗎?”
韻清沉吟半日,終是擡起頭來,卻不敢直視墨兒的眼睛:“他說,須彌峰上任何人都不會虧待了我和孩子,我信他。師姐既然對我下手,定是近日便要有大動作了。他尚自懵然不知,我不能不管。”
墨兒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幫你。”
韻清苦笑一聲,向他道:“你過來時也不必偷偷摸摸的,像從前一樣就是了。明日你來,我開個方子,你替我抓藥去。旁人若問,你便說我病得厲害,懶怠見人。外面的事都交給你了。他性子溫良,料不會爲難你。如今也只好這樣,過得一日是一日罷了。”
墨兒唏噓半日,見韻清似是不願多說,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