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晚終於到了該寧靜的時刻,羽洛本想好好享受一番草原營帳的愜意。可馬族的熱情奔放實在是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明明記得與吳嬸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特意強調過“未過門”那幾個字。
可直到冰木頭踏進帳篷的那一刻,她才突然弄懂了吳嬸之前那一抹若有所喻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麼!
此刻,她確確實實地,毫無疑問地,被吳嬸“好意”地安排在了那塊萬年冰木頭的帳篷裡!
老天爺也太會捉弄人了吧!
羽洛看着尹十一的招牌冷漠表情,不自覺地退到了一邊。
如此尷尬的境地,還真是讓她懷念起以前有劇本的日子。臺詞再難背,也好過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得慎重考慮的田地。
“那個……我好像……走錯帳篷……”羽洛盯着尹十一的膝蓋說話。
現在的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緊走出這個倒黴帳篷!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突然又熱鬧了起來。動物聲,人聲,交雜成一片。
修予急匆匆地邁進了帳篷裡,看見羽洛在場也顧不上問詢,直接稟報到:“主子,外面的羊羣不知是受了什麼驚嚇,突然炸篷了。這會兒正四處亂竄,只怕一時半會兒是安生不了了,主子要不要換個地方歇息?”
“不必了。”尹十一處變不驚,羊羣炸篷,對於頗具經驗的族人來說,並不是難以應付的事。“修予,你帶上我們的人也去搭把手吧。”
“主子,我讓手下人去就是了,您一個人……”修予一直都是守在尹十一身邊的。
“我一個人怎麼了?連幾頭羊也對付不了嗎?”適才與赫綸交談,讓他又想起了湘河上的失敗,尹十一的語氣自然是不好。
修予見狀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吩咐了守帳的侍衛幾句,就幫着圈羊去了。
從頭到尾,尹十一就好像羽洛不存在一樣,這讓她還真是不知如何進退了。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一直都是鐵律!
羽洛思前想後,覺得腿長在自己身上,不就是進出個把帳篷嗎?
她下意識地惦着腳邁步,嘴裡若有似無地嘟囔了一句:“我也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什麼幫得上的……”
羽洛才靠近帳門邊,就撞上一陣邪風!
嗖嗖嗖的三箭穿簾而入,驚得羽洛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箭風掃落的一頭秀髮就滑散在她肩頭。
死神曾與她只有半個拳頭的距離。
就算她是女辛巴達,也不帶這麼歷險的吧?!
羽洛久久不能平復,直到她聽到尹十一倒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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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箭連發,尹十一躲過了其二,卻還是被最後那刁鑽的一箭射中了手臂。
原本中箭的痛楚應該讓他愈發清醒纔是,可爲什麼他卻越來越麻木了呢?
箭上有毒!
尹十一的神志開始抽離,此刻的他想叫確叫不出聲。
而此刻,在他眼前滿滿放大的人影,卻是那個路數不清的女人!
那女人手拿剪刀,步步逼近。
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尹十一對着自己冷笑了一聲,他的一生就像是一個笑話,被籠罩在舊日的仇恨當中,永遠也走不出來。仇恨給了他力量,卻也給了他軟弱。
當年他們母子被林奎追殺,一路逃到了湘河,母親被林奎刺死,而自己也差點溺水而亡。
若不是那日清晨,這女人的一句“救人”,將他拉回了自己當時被馬族人所救的回憶,以他以往的決斷,只怕早就結果了她的性命吧,又怎麼會給她機會襲擊自己呢?
尹十一艱難地呼吸着,眼看着羽洛在自己身旁蹲下,她手中的剪子已然靠近了自己的胸膛。
可如今的他,除了閉上雙眼,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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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十一費了一些功夫,才讓雙眼在朦朧的視野中聚焦。一擡眼就看見修予似一個木頭人般守在牀邊。
“主子,你終於醒啦,我這就給您端水去。”見到主子甦醒,修予灰沉的臉色瞬間敞亮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尹十一一睡就是兩天三夜,修予心中的不安與疑問太多,着實是憋不住了。還不等尹十一滴水沾脣,他就喋喋不休唸了起來。
“主子,你是不知道,你這一中毒箭,可把我們都急壞了。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事,修予說什麼也不會踏出這帳篷一步的。”
“像羊羣炸篷這樣的小事,馬民們早就見怪不怪,哪用得上我出手啊。倒是主子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好端端的,怎麼就會中了毒箭?”
“主子,你可見到是誰放的箭?這草原一往無邊,無處藏人?難不成是有人混在了馬族裡?還是……?”
修予這連一串珠炮般的問句,尹十一這會兒可是一句都沒聽進去,身子乏了是一回事,而最主要的是,他滿腦子都是事發當時的情景。
他明明記得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舉着利器要害他,可怎麼修予的言語卻只是圍繞着發毒箭的人轉?
那個女人呢?
難道已經被他的手下解決了麼?
“修予……”尹十一腥甜中帶着苦澀的味覺在兩杯水下肚後稍稍緩解了一些,“那個女人呢?”他問道。
那日她無緣無故出現在自己的帳篷之中,本就蹊蹺,看來的確有必要將她好好審問一翻。
“女人?”修予停頓了一順,瞬時反應了過來,“主子說的是雪兒姑娘吧,她正在伙房裡和吳嬸他們一起爲主子熬藥燉湯呢。”
雪兒?
還“姑娘”?
尹十一心頭咯噔了一下,口中的水差點噴了一地!
之前修予還一個勁兒地勸自己不要把麻煩帶在身邊,一口一個“那女人”“勤王的丫鬟”地叫着,怎麼才睡一覺的工夫,他的態度就整個翻篇了?
更何況——那天她明明就舉着剪刀。
修予似乎看出了主子的疑問,徑自說了下去。“主子您不知道,前日裡你中了毒箭,等我收到雪兒姑娘的口信趕回來時,您早就暈過去了。”
“雖說您是手臂中箭,可這箭毒擴散得卻是快,早一刻拔箭就少一分危險,可偏偏那箭頭又是帶了勾的,硬拔不得。若不是雪兒姑娘當機立斷,紮緊了您的上臂,用剪刀一點點替您撥開了傷口,取出毒箭,您的毒只怕是不好解了……”
“是嗎?”尹十一還是不敢輕易相信。
如此說來,那女子非但沒有趁機害他,倒是救了自己?
“可不是嘛!”修予的“評書”才說到一半,眉飛色舞地又繼續了,“主子,這回兒您中毒可真是太驚險了,大夫剛來那陣,連您的脈搏都摸不着了,搖着頭就想披褂走人。這我哪能由得他?當下就把人扣下了,說什麼也得把您救過來才行!”
“可那大夫也真是老頑固,非說您脈象已逝,沒治了。當時我和兄弟們腦袋裡嗡嗡作響,什麼主意都沒了,還虧得是雪兒姑娘……”
修予說到這裡,故意拉了長音,佩服之情溢於言表:“也不知道雪兒姑娘哪來的那些門道。只見她讓您平躺在榻上,雙手交疊,在您胸口用力摁了幾下,接着又擡起您下巴,往你嘴裡吹了幾口氣。如此往復了幾次,主子您的脈搏竟然又恢復了。您說神不神?”
在修予的眼中,雪兒姑娘就好比神仙一般,硬生生把主子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莫說是叫一聲“姑娘”了,就算她將來把“未過門的”定語去了,當真做了自己的女主人,他修予也是沒有半點意見。
倒是尹十一聽了修予的話,只是沉默。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怎麼會有這般的膽識與見識?
就連勤王,也爲了她,不惜耽擱整個船隊的進程!她絕非一個丫鬟那麼簡單!
尹十一思考了許久,最後也只是吐出一句:“如此看來,她失憶之事的確不像是裝的。”倘若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自己是被“綁架”來的,自然沒有理由救人。
“絕對不是裝的!”修予幾乎要拍着胸脯下保證,“主子,依我看,那雪兒姑娘定是相信了自己是您未過門的小妾,要不然,她也不會……”
“不會什麼?”
“主子,就是——剛纔說的那個,又壓胸,又往您嘴裡吹氣的那個……雪兒姑娘說那個叫作什麼人工心肺復甦術。”
“其他的倒沒什麼,就是吹氣那段……若她不是把自己當作了您的小妾,怎麼也不會——不會——嘴對嘴的——幫您送氣。”那場景,現在想起來,還是讓人臉紅心跳的。
嘴對嘴?!
尹十一聽着,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嘴脣,心頭自然是詫異萬分!
可才一瞬間的工夫,他的思緒就轉到了其他的方向。
“修予,我記得你剛纔也提過,這次的事,恐怕是有內鬼?”
主僕兩人的對話正往下進行着,吳嬸就領着一干婆姨們進來了,每個人手上還端着些個碗碗罐罐的。
也是馬族人民熱情,粟米粥、羊湯、馬奶,還有藥,每樣都是直冒熱氣,不一會兒就鋪滿了桌面。他們把東西放下,還額外加一句:“趁熱喝!”
吳嬸還特別囑咐,說那粟米粥是雪兒姑娘熬了一上午的,格外甘甜,一定要讓尹公子多喝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