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頂的柳樹下,滿花雙手插腰,聯同村子裡幾個姑娘,一起將羽洛圍住了。
滿花被夏村長趕出院落之後,爲了找正採藥的碸哥,纔到了村西頭。
誰知道,老遠就看見那討人厭的女子讓碸哥爬到柳樹上,替她綁什麼破巾帕!
滿花一想來,就一肚子氣:“喂,我說,你把碸哥當什麼了?他可不是你的下人,別總對他呼來喝去的!”
“我沒有把碸大夫當成下人的意思。”羽洛愣愣地看着滿花,還有她身邊分別穿了紅色裙衫與黃色裙衫的兩位姑娘。
“沒有?哼!”滿花纔不信呢,“不把碸哥當下人,那你倒說說你把他當什麼人了?”
“我?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恩人。”羽洛道。
“好一個恩人!接下來你該不會還要以身相許吧?”說來說去,滿花就擔心這一點。
“夏姑娘,你誤會了……”
羽洛纔剛起了個頭,滿花就照着她的肩膀退了一把。“我纔沒誤會呢!”她嚷嚷着。
人壯力道也大,羽洛一點防備都沒有,被滿花推得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脊背抵到了樹幹上才停下來。
“就你這點這點小心眼,你以爲我夏滿花是傻子,看不出來麼?這些日子你天天和碸哥膩在一起,還敢說沒動心思?”滿花步步逼近道,“像碸哥這麼優秀的人,你也敢垂涎?也不照照鏡子,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一個伺候人的丫頭,還想高攀?”
滿花打一開始就認定了羽洛是宮女,王宮裡的下人就高人一等麼?說到底還不是個丫環?
話聽到這裡,羽洛哭笑不得。這滿花姑娘的醋意也太大了吧,不單單醋意大,連想象力也豐富。
她天天待在藥蘆,那是迫不得已,腿腳不好使,還能怎麼辦呢?
再說了,是誰規定的,受人恩惠就必須以身相許的?
“滿花姑娘,我和碸大夫,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羽洛的解釋也很無力,打心底裡,她覺得不管怎麼解釋,滿花姑娘估計都不會買賬。
果然,事實也正如羽洛所料。
滿花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你當然那麼說了。聽說宮裡的人心眼最多,有什麼壞主意都在肚子裡憋着,表面上還盡裝好人。你說的話,我纔不信呢!”
說罷,滿花還朝着紅衣、黃衣兩位姑娘各瞥一眼,其餘兩人當即便“就是”,“沒錯”地聲援起來!
這情景,還真讓羽洛頭疼了!也不知這滿花姑娘打哪裡聽來這一套套的理論,雖說她對宮裡人的概括八九不離十,可若是生搬硬套到羽洛身上,那真就冤枉人了!
嘆了一口氣,羽洛一時詞窮。正應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啊!
這頭,滿花見羽洛不還口,反而更來勁了,指着羽洛的鼻子,一張嘴好像刀子一樣利:“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打碸哥的主意,我第一個就不饒你!”
身旁的紅衣姑娘也幫腔道:“沒錯!碸大夫可是咱們滿花看上的人,人家是堂堂村長的女兒,你哪點比得上了?”
“可不是嘛。”黃衣姑娘也適時插話,“看你這模樣,別以爲有幾分姿色就能勾引老實人!”
“姿色?”黃衣姑娘的話一出口,羽洛還沒反應,倒是滿花先急了,“你說她有姿色?骨瘦如柴,身無四兩肉的,一看就是吃不飽飯的下人模樣,哪兒來的姿色可言?”
爹爹常說,能吃是福。滿花打心底看不上羽洛那樣的“瘦子”!像她這樣富態的纔算好看,不是麼?
黃衣姑娘見滿花不高興了,連忙改口:“是!是,我剛纔是說差了,論姿色,就她那樣,哪能更滿花你比呢?”
幾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羽洛啞口無言。就現在這情勢,還是少回話吧,多說多錯,多錯就沒個完了。
羽洛默默聽着,橫豎不往心裡去就是。
可她不阻止,自有人打斷。
滿花等人正說得興起,突然聽得身後夏村長的一聲大喊。
“滿花,你們幾個在那兒做什麼呢?”夏村長跟在勤王身後攀上小丘,老遠就聽見滿花等人嘰嘰喳喳的,雖然聽不見她們說的是什麼,可驚擾了王爺總是不好。
“爹,沒什麼。我們幾個正教……”滿花聽是爹爹,急忙回身,再一眼,立馬就看見了走在最前頭的王爺。
也虧得她最後一個“訓”字沒出口,要不然可不知要惹多大麻煩呢。
隨着滿花堪比屏風的身子挪開,宣於璟一眼就認出了樹下之人。
洛兒!
真的是他的洛兒!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跟前,疾步卻變成了緩步。
兩人再見,相視無語。沒有過於激動的招呼,卻又隱隱含淚的目光。
就這麼看着,一點點靠近着。
彷彿周圍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風也靜了,搖曳的柳枝也止了,唯有那一簇簇柳絮好似翩飛的花瓣,落在了羽洛的身周。
宣於璟終於到了她跟前,依舊什麼也沒說,只是擡手輕輕地撥開了她肩頭的一抹白絮。
那好似慢動作的一幕,看得所有人都呆了。
聞舉與夏村長是識趣的不靠近,而滿花等人則是互相扶着,連連後退。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滿花看看紅衣姑娘,又看看黃衣姑娘。三個丫頭的目光在互相的身上轉了好幾圈,也沒鬧明白。
這王爺和宮女之間,難不成……
三人想到了這一層,卻又不敢往下想!
方纔對着羽洛說過的話,此刻都縈繞在她們腦中。一個個字符排成排,圍成圈,瘋狂地打轉!轉得人頭暈目眩。
而此時,宣於璟終於說話了。
他一開口,竟帶了淡淡的責備意味。
“廢太子詔,還有引文的事,誰讓你操心了?”
“你入宮做什麼?好好的待在沅州不行麼?”
“幹什麼要逞能?看看你現在這樣子……”
宣於璟說一句,語氣更重一分。
這些話,倒是讓滿花暗自鬆了一口氣,甚至還有些得意。她早就對碸哥說過,這女人一看就是擅惹麻煩的樣子。怎麼樣?她沒說錯吧?連王爺都惹怒了!
真期望碸哥就在這裡,看看她狼狽的模樣。
滿花洋洋自得地往羽洛臉上看去,可令她奇怪的是,一個小宮女,面對王爺的指責,怎麼非但不怕,不告罪,還掛着笑意呢?
這女人,該不是驚得連行禮都不會了吧?
滿花的傲氣維持不過三秒,一眨眼就被勤王下一句話砸到了谷底。
“洛兒……你傷得重麼?痛不痛?”宣於璟看着她的手臂,還有代替柺杖用的樹枝,心疼不已。她最怕痛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去的。
羽洛笑着搖搖頭,張口卻問引文的事:“王爺,見到引文王妃了吧?”
這回,換勤王搖頭了。“她恐怕……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怎麼會?”羽洛驚詫無比,人明明就是她親手從暗牢里拉出來的,怎麼會?
“那個時候……宮中太亂了,被馬踏而死的,中流箭而死的不計其數。特別是那些經過驚馬踩踏的,連屍首都認不全。”宣於璟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猶豫之後,才把繡茉的死訊也一同說了,“梅園那裡,似乎經過了一場打鬥,繡茉,還有引文身邊的丫環們也……”
“繡茉!王爺說繡茉她也……”羽洛捂着嘴,眼淚霎時間奪眶而出。
“怎麼會這樣?非但……沒能把王妃娘娘救出,就連繡茉她們也……”她哽咽着,邊說邊搖頭,就好像要否定王爺的消息似的。
深吸了一口氣,羽洛久久不敢把眼睛睜開。她怕睜開了,眼前的一切卻不是一場夢。
“繡茉……”在一陣嗚咽之後,她終於放聲痛哭。
那麼單純善良的丫頭,爲什麼早早就離開了呢……
羽洛哭得停不下來,宣於璟也眼含淚珠,他一把抱住了羽洛,讓她的淚都落到自己懷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心情才平復一點。
“我們去房玄寺,給娘娘她們,上一炷香吧?”羽洛輕聲問道。
“好。”宣於璟輕聲作答。
他欠引文的,也只能用一炷香來表了。只可惜,感情之事強求不得。
隨後,他摟着她,慢慢地下山丘去。
離開沛都那麼久,他們也該回去了。
下坡不陡,卻也不十分好走。
兩個人半擁半扶着,宣於璟卻還是怕她走不穩。
沒走出幾步,他乾脆一彎腰,將羽洛打橫跑了起來。
“王爺,我可以走。”羽洛梨花帶雨,悲傷得都顧不上羞澀了。
“還是這樣吧,回沛都、去房玄寺的路還長着呢。”宣於璟說。
又邁了幾大步,聞舉才從老遠處跟了過來。
“喬姑娘。”聞舉簡單地打過招呼。
可這時候,宣於璟卻回頭接了一句:“都這時候了,還叫什麼喬姑娘?”
“啊?”聞舉當下一愣,霎時間又意識到了什麼,只見他半跪着行了大禮,嘴上稱道,“聞舉見過王妃娘娘。”
就這中氣十足的一聲,讓所有跟在夏村長身後的村名都驚掉了下巴!
誰能想到,碸大夫撿回來的女子,竟是勤王妃呢?
這要是將來,勤王成了大晟的君王,那他們獵戶村不得出一段“藥蘆裡飛出個金鳳凰”的佳話?
在場的村民大多是是驚中帶喜,唯有滿花等人,一想起剛纔數落羽洛那些話,悔得腸子都青了。
媽呀,親爹呀!得罪了王妃,那罪名肯定大了去了!
會不會要蹲大獄啊?還是更重一些……該不會要誅九族吧……
滿花的腦袋瓜裡,把大晟的酷刑都想了一遍,嚇得直哆嗦。顫着顫着,便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了山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