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聽了不該聽的,所以做惡夢了嗎?風落慢慢睜開眼睛,赫然發現眼前一片黑色的陰影擋住了天上明月光,有人正不懷好意地盯着自己,她是面朝天空平躺着的,那人貓着腰,似乎在尋找最佳的藏身處,風落剛剛擡起手,想點對方的穴位,沒想到那人的動作更快,閃電般捏住她的脈門,隨手拂了幾拂,風落的手臂便悄無聲息的垂落下去,喉嚨一片火辣辣的,竟是連最簡單的音符也發不出來了。
她不停地眨眼,希望對方能解開對自己的牽制,那人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匍匐在地,不住的四處打量着的,不知在尋找什麼。風落從一個極小的角度,看到黑衣人背上有一把烏弓,心裡頓時明白,原來他是在找最佳射箭點。
他要對付的是誰?紫衣夫人還是青衣人?正在反覆思量之際,那人已經找到了最佳地點,飛快地離開了風落的身側,像一隻猿猴般,無聲無息地爬上一棵枝葉濃密的楓楊樹。
風落正好把他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黑衣人從背後取下烏弓,動作瀟灑地從箭囊中抽出一支利箭,不慌不慢地張弓搭箭,直直瞄了半晌,纔將箭呼的射了出去。
風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爲從黑衣人的動作和力度來看,不管他要射殺的是誰,這一箭射下去,就算不能一箭穿心,也肯定痛徹筋骨。
但願他要殺的不是紫衣夫人啊!風落恨不能衝到梨花樹下,冒着生命危險,將紫衣夫人拖起來。
只聽到“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被擊中了,黑衣人繼續舒臂張弓,唰唰唰數箭連發,好像都沒有射到目標,因爲風落沒有聽到身中利箭之後的呼痛之聲,不知怎地,她的心中石頭落地。
只要紫衣夫人沒事就好!
接着是一陣樹枝搖擺的共鳴,伴隨着衣袂飄飄的聲響,有人在掠過樹枝,大概是青衣人凌空而起,朝黑衣人棲身的地方,襲擊過來了吧?他的動作還真快,莫非早就聽到黑衣人的動靜了?
風落努力調整頭部,希望能看清楚雙方打鬥的情景,她看到黑衣人從楓楊樹種跳了出來,就以弓爲兵器,硬生生的接了青衣人幾招,兩人打鬥的地方不在空中,風落只能憑聲響判斷兩人廝戰的情景。
青衣人使的兵器可能是之前吹奏的玉簫,玉石易碎,他不敢直接和黑衣人的鐵弓硬碰,卻只敲擊弓弦,弦鳴有迴音,在夜空中發出的聲聲悶響,讓人耳膜震痛。
黑衣人似乎一心要取青衣人的性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騰騰殺機,風落聽到紫衣夫人開始輕聲驚呼,想來是黑衣人的招數足以致命。
風落終於看到了紫衣夫人,她好像是被嚇壞了,神情緊張,頭髮鬆散,衣衫倒還算整齊,她躲在一棵梨花樹的樹幹後面,望着花瓣雨中惡鬥不止的兩個人。
黑衣人很快就落了下風,儘管他的鐵弓佔有優勢,卻終究不是青衣人的對手,他被制服了,先是撲通一聲,他被踢翻在地上,隨後風落聽到他聲音嘶啞的道:“有種你殺了我吧,我會變成厲鬼向你們這對狗男女索命的。”
“啪啪”兩聲,他的狠話比打斷了,青衣人正要說什麼,紫衣夫人噤聲道:“表哥,你饒他一命吧,他,他是瀛洲島上的人。”
紫衣夫人的話一出,風落忍不住身子一震,果然如此!怪道這人下手那麼狠,只是他會是誰呢?會不會是?她突然覺得氣血往腦子上衝,胸口脹痛,比之之前擔心紫衣夫人的安全,激動更甚,她開始惱怒黑衣人的自作聰敏,沒準,她能助他一臂之力啊!
心急不能解決問題,風落暗暗運用內力。
:“我已經三番幾次放他生路,甚至命人將他送到禪師跟前修行,是他執迷不悟。”青衣人不無譏諷的道:“就算此番饒他性命,他也未必領情呢。”
黑衣人呵呵冷笑道:“你錯了,如果你此番不殺我,我會感激你的,而且還會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你這個大烏龜。”
青衣人怒道:“你嘴裡不乾不淨的說什麼?”
:“我笑你是烏龜王八蛋。”黑衣人猖狂地笑道,他的年紀不大,卻非要說些油腔滑調的市井俚語,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粗俗。
青衣人一愣,盛怒之下,反而笑了起來:“好啊!看不出你年紀輕輕,膽子卻不小,只可惜嘴巴太髒了點,我會命人給你的嘴巴吃點口苦頭”
黑衣人並不害怕,他嘿嘿連笑數聲,道:“我到富春之後,聽說吳侯當年不惜以身犯險,遠渡重洋,爲的只是眼前的妖女。我不明白的是,你們漢人最講貞節,爲何你卻肯去救這不講綱常倫理,淫亂不堪的妖女呢。”
青衣人猛然喝止道:“孤念你身世可憐,才容許你多活幾日,你卻不知好歹,竟敢污言穢語,非要逼着孤立即殺了你不成?”
:“哦?”黑衣人譏笑道:“都說吳侯少年英雄,原來是不敢聽真話的軟包!我污言穢語,你爲何不問問這妖女,她在島上都和誰住在一起?我們頭人可是知道的,她雖然號稱聖女,卻不過是殘花敗柳。”
稍稍停頓了一下,他惡毒地說道:“若不是官兵來得及時,他早就被寨子的男人,享用了,啊,哈哈哈。。。。。。。。”
“咯咯咯”幾聲,黑衣人的骨頭像是被打斷了,然後又是幾聲哼哼的呻吟聲,他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的臉,以一個古怪地角度,對着風落,透過花叢,風落看清了那人的臉,很年輕的一張臉,和她適才的設想正好吻合,那人的五官揪在一起,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又像在嘲笑青衣人的外強中乾,
他一定很痛苦!風落的眼淚噴薄而出,哥哥,你真傻,你爲什麼要激怒他呢,就算不想活,也要死得痛快一點啊。
手腳漸漸能動彈,她的穴道衝開了,她不顧一切地穿出迎春花花叢,踉踉蹌蹌的跑到黑衣人的跟前,一把將那人的頭抱在胸前,悲慟的抽泣起來:“攀車,是我啊,我是水莎啊。”
黑衣人呆呆地望着他,努力的看着她的臉,露出了一抹欣慰地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帶着一種少年人的純真。
紫衣夫人像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一樣,走進了兄妹兩人,喃喃的道:“你真的是水莎?”
風落頭也不擡,只是望着哥哥的臉,惡聲惡氣的道:“滾開。”
紫衣夫人面無血色,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全身的氣力像是被抽乾了,她扶着石桌,無力癱坐在一張石凳上,內心深處,充滿了絕望和茫然。
花瓣雨不停地下着,青衣人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紫衣夫人的臉,似乎想從她的臉上,咬出幾塊肉來。
月將西沉,後花園裡死一般的寂靜,偶爾聽到風落的幾聲抽泣,好不容易停止了,她斷斷續續的說道:“夫人,能不能讓奴婢說幾句?”
紫衣夫人的身子一震,低聲道:“你說。”
風落抹去臉頰邊冰冷的淚水,望着負手而立的青衣人,眼中不由露出了譏笑和不屑,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月華般的寒涼,像是月宮走出來的仙人般,高高在上,風落十分痛恨這種置人於死地卻坦然自若的模樣,她想做的就是撕破青衣人完美無缺的僞裝,然後看着他的面目變得猙獰,甚至是哭,或者是想哭而哭不出聲。
也要讓他嚐嚐失去的滋味,否則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我想問夫人,在島上時,天天和夫人住在一起的白鬍子爺爺,到哪裡去了?”受訓了幾年,又在陸地上生存了許久,風落的口才功夫大有進步,她知道自己問的,青衣人一定很感興趣,所以她讓自己的聲音和腔調,帶着少女的嬌憨和幼稚,甚至不解風情:“我還記得有時在夜裡,夫人屋裡發出的聲音,和適才的聲音很像呢,我和哥哥那時還想,兩個男人怎麼能做出像我阿爸阿媽做出來的事情。”
她笑了起來,像一朵罌粟花,美麗卻十分致命,她懷裡的攀車,像是迴光返照般,居然也容光煥發,可惜這光彩只維持了瞬間,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再也沒有氣力,閉上了。
只聽青衣人的玉簫噗的一聲掉在地上,砸起一地花瓣,風落心情暢快地看着這張鐵青的臉,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一點都不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女,倒像是被丈夫拋棄的黃臉婆,苦大仇深的怨婦,在歇斯底里的發泄心中的憤恨。
她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青衣人的鎮定從容神奇地變了樣,他步履維艱地走近紫衣夫人,雙手的關節握得極響,他一把扼住紫衣夫人的喉嚨,身子不住地發抖,顫聲道:“你,你當真和那老匹夫,天天住在一處?”
紫衣夫人幾乎被他扼斷了脖子,呼吸困難,臉漲得發紫:“他不是老匹夫,……是秦,桓之,是桓之!”
她的咽喉被扼得那麼緊,要想發出聲音是很困難的,所以風落寧願相信她是用她的靈魂在呼喊那個陌生的名字,淒厲的呼喊飽含着沉痛的悔恨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最後一個字從她的心底衝出來之後,紫衣夫人淚如雨下,發出一兩聲窒息前的嗚咽。
緊接着是砰的一聲,她的身子被扔到遠處,青衣人慘淡地笑了起來,自言自語的道:“我竟然這般蠢,還一直以爲你是逼不得已,原來你們早就雙宿雙飛,如膠似漆,我果然是多管閒事。”
他慢慢地走到紫衣夫人的身邊,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痛苦掙扎,無視她痛苦的呻/吟,他的樣子沒有變,他的姿勢沒有變,但是就在一剎那間,他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息徹底消失了,他就像一個最普通的失意人一樣,形容頹廢,面目可憎。
風落心滿意足將兩人痛苦不堪的樣子看在眼裡,心中再無牽掛,她含淚大聲說道:“對不起,公子,奴婢不能救你出去,只能以死謝罪了。”
她摸索着,從攀車的箭囊裡,抽出幾根短箭,微笑着,一支一支的刺向胸膛。
遠處的紫衣夫人無力迴天,悲不自勝,哭泣着道:“水莎,對不起。”
風落艱難地搖了搖頭:“你若是夫人,的確該說對不起,你若是公子,就不必了。”她吃力的撫摸着攀車的臉,將後者的眼睛合上,笑道:“我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令人聽不見,但是紫衣夫人,聽見了,她的嘴巴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月亮終於落到山的後面,後花園陷入黑暗,兩個依然活着的人,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各懷心事,體會着落英繽紛的花園,從欣欣向榮的春天,一步一步進入黑暗寒冷的嚴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