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塊正在鍛鑄的生鐵一樣,被交替浸泡在冷熱水中,滾燙的是乳白色的思慕泉水,冰冷的是透明的感夢泉,名其名曰排毒。我在水中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難道我真的是銅打鐵鑄的筋骨,經得起這種地獄般的摧殘?
我被送出神秘的咸池時,紫衣人的破鑼嗓子很不合時宜地響起:“如果他知道你已是殘花敗柳,臉色一定很難看吧?”
我看了看臂上的紅砂痣,果然沒了蹤影,驀地回頭,想訓斥這個長舌男幾句,可後面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山林靜謐,繁花不動,林中動物依然故我,各得其所。
:“不必找了,你看不到我的,不過,如果你想討一副作假的藥方,我很願意幫忙。”那條難聽的聲音再度從某個角落響起:“我不忍心看你被掃地出門,要知道,秦家的男人都有怪癖。”
我好奇道:“什麼怪癖?說來聽聽。”
他咻咻地笑了起來:“噓!自己琢磨去吧!瞧,他來了。”
我朝山門望去,只見一人衣袂飄飄,體態飄逸,如同謫仙下凡,腰間佩的長劍,劍鞘和劍把上裝飾的寶石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燦爛奪目,不是那秦桓之還有誰?
神仙中來人走到我身邊,朝林中朗聲道:“差事辦得不錯,不過,你的廢話太多了,我不會獎賞你的。”
林中那人哼了一聲,別有用心地說道:“你先別高興太早,等洞房花燭以後再來示威不遲。”
這傢伙話裡有話,不安好心,我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秦桓之的臉,見他並沒有生氣,只是臉色也不算太好:“走吧,我帶你去拜見祖母,她已經等不及要見你了。”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說道。
月波齋還是幾年前那個裝飾風格,很低調的雍容華貴,婢女們早已將一切事物安排停當,包括讓我跪拜的蒲團。秦老夫人衣着奢華,精神矍鑠更勝當年,她坐在榻上,面色和善,竟然有那麼點慈祥老奶奶的模樣,受完我的磕頭後,她笑道:“起來吧,過來讓我瞧瞧,模樣有沒有變化。”
我雖不明白她爲什麼變得這般和氣,可也只能走到她跟前,讓老人家上下端詳。
:“幾年不見,你這孩子出落得更加好了,尤其是臉上的氣色,白裡透紅的,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能爲我秦家開枝散葉。”
屋內還有吳氏和寧氏,卻不見獨孤雲容她們那一輩的秦家女眷。
吳氏微笑道:“母親說的正是,桓兒也該做父親了,我們秦家也該多幾個孫兒輩了。”
坐在末位的寧氏只是看着我,眼中隱隱有幾分波瀾翻動,但她沒有做聲,只是娥眉輕挑,梨渦淺淺,有點像我記憶中的一個人。
秦老夫人還是看着我,一臉的慈祥:“幾年前也是不得已才讓你離開,難爲你沒有怨言,一直在枯梅庵裡等桓兒回來,又在他身邊服侍了那麼久,今天我做主,一定要給你一個正經的名分,纔不算辜負你對桓兒的一片癡心。”
她說得誠懇意切的,是真的不知實情呢,還是在變相告誡我以後要安分守己呢?我竭力想從她的臉上找到點端倪,可人家就是功力深厚,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秦老夫人絮絮地接着說:“按理說要等你給桓兒生了孩子後才能定名分,可現在桓兒身邊只有你一個服侍的人,我擔心那些下人會低看你,所以今天就擡你爲桓兒的如夫人可好?只是,你的姓氏和苑子裡的林大娘一樣,所以不好喚你爲林夫人。桓兒,不如你給你的新夫人取個名字?”
秦桓之看着我,樣子還挺嚴肅,嫡母吳氏幾乎不敢睜眼看他:“祖母,芳菲的姓氏雖與下人重合,可她的名字很好,不如以後就稱爲芳儀夫人吧?”
秦老夫人頷首表示同意,我忙跪拜道謝,拜完秦老夫人,再拜名義上的正經婆婆吳氏,還有拜謝曾經的僱主,寧氏,三位秦氏女眷都笑意盈盈的,給了我價值不菲的見面禮,尤其是當家作主的秦老夫人,更是大手筆,一出手就是金子銀子,首飾衣服,衣料,香油香粉,幾乎塞滿了我們的簡便馬車。
秦老夫人還說,今天就給我們辦婚事。
回到雙清苑,我看到屋子裡果然佈置得十分喜慶,紅色的布幔,紅色的燈籠,諸多身穿紅色衣服的婢僕來來往往的忙個不停,滿桌子的佳餚異果,美酒珍饈,使我想起當年秦彰之大婚時的情形,而且一樣用的大紅色,是秦老夫人同意的嗎?
:“祖母說你雖然不是我的正室,可在雙清苑裡,只有你一位夫人,所以還是要大辦,力求熱鬧喜慶,你喜歡嗎?”回到我的房中,秦桓之摟過我的肩膀:“今天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以後,你就是雙清苑唯一的女主人。”
我動了動嘴脣,不知是該喜出望外還謙讓恭謹,最後弱弱地問道:“桓之,你不怪我當年不識好歹了嗎?”
儘管不合時宜,還是把話說開地好,免得成爲將來的導火線。
秦桓之的臂彎緊了緊,略帶警告意味地說:“芳菲,我不管你當年怎麼想,過去的事情沒必要再提起。只要你從今以後,你要一心一意留在我身邊,別做不好的念頭,你想做什麼,我絕不會反對的,只是,你一定要事前告訴我。”
我將頭埋在他懷裡,苦笑着想道,我想從地宮裡拿出那套兵書給人家還回去,好解救我的族人於水火,這你也能答應嗎?恐怕不會吧。
秦桓之又溫存道:“午膳後,你暫時呆在這裡,祖母會派人來給你梳洗打扮,等過了今晚,你便住到我房中,真的和我做夫妻了。芳菲,你還記得在瀛洲島上的日子嗎,我想和你過那樣的日子,你的心中只有我,我的心裡也只有你。”
鋼鐵化爲繞指柔,我的心被一種叫幸福的感覺填滿了,暫時放下對一系列反常現象的深思細想,轉身反抱着他的腰肢,閉上眼睛,聽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忍不住憧憬未來,儘管這幸福一點也不真實,讓人想起登徒子在吃幹抹淨之後的甜言蜜語,爲的只是讓被吃的人心安一些,好下次肯乖乖地被吃。
可狐疑歸狐疑,自嘲歸自嘲,俗世間有哪個女子不期望有幸福的婚姻呢?我這個死都不肯出家的人又怎麼能例外?所以有人鄭重其事地給我梳洗打扮,換上大紅喜服,蓋上紅蓋頭的時候,我既緊張又激動地坐在房中,感慨着從此就是秦家婦,身邊有良人可依,再不是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
等待中忽忽不知過了多久,終有人來將我扶起身,慢悠悠地帶往一處人聲嘈雜的地方,秦桓之喜歡居住的地方安靜,所以雙清苑自我來後還是第一次這般熱鬧,看來,這個婚禮真的是大辦了,只是不知是否逾制?
有人塞了軟軟的布料到我手中,想來就是大紅緞帶,那另一頭牽着的人是他嗎?正在胡思亂想間,耳邊聽到有人大聲笑鬧着:“二公子,大喜啊。”什麼的,我才放了心,總算不是被賣到別的地方,呼呼,我終於嫁人了。
接下來是很隆重的拜堂儀式,和早上在月波齋一樣,秦老夫人,吳氏和寧氏都在,我們一起拜了天地,高堂還有,夫妻對拜,有人唱喏夫妻對拜時,我的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造化弄人,緣分天定,但願我的選擇沒有錯。
新房自然是秦桓之的臥室,禮畢後我被送到房中,又開始新的一輪苦等,樓下歡聲笑語,狂籌交錯,酒香撲鼻,房內,秦老夫人她們不時說些吉祥話,三句不離生娃養崽,我不免懷疑,是不是皇甫氏不育,所以秦老夫人才擡舉我,養胖胖了,好做生育的機器?
想想又覺得好笑,我也太自以爲是了,以爲自己是救世主嗎?
終於新郎官回來,該來的都來了,包括吃生餃子,喝交杯酒,然後房內陪坐的媽媽桑們識趣地告辭離去,剩下我們這對小夫妻,深情地對視。
他的氣色極好,頰飛紅暈,所幸沒有酒氣熏人,腳步也挺踏實,我溫順給他換下大紅的喜服,又端了水給他淨手洗臉,這才慢吞吞地解下自己身上的紅色嫁衣,剛想掛到一旁的衣架上。
他貼了過來,不做聲地將我的喜服放到一邊,曖昧地沉了嗓子:“卿卿想壓到我身上嗎?難道媽媽們沒有告訴你,女子的衣服不可與夫君的同放?”
我的頭低了下去:“我忘了,二公子。。。。。。”
他將我的臉擡了起來,讓我仰視着他:“只有你我二人時,喚我的名字,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儘管和他已經多次單獨相處,可一下要變得親密無間,毫無保留,還真有點不適應,我的臉微微發熱,軟聲叫他:“桓之,我餓了。。。。。。”
其實我很想吃點東西,從午膳到現在,我就什麼都沒吃着,肚子餓得吃不消,如果我是正常的人家嫁來的姑娘,也許會有貼心的丫鬟偷偷給我點吃的,不幸的是我不是啊,陪我等候的幾個媽媽桑沒一個想起這檔子事,估計是她們早就忘記當年自己結婚時的情形了。
但是,我這位夫君雙眼冒出灼灼的光芒,揶揄道:“夫人,你這般急色,爲夫豈能落後?”說完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大步往牀邊走,邊走邊看着我,促狹地笑,明顯是故意曲解我的話。
這個沒良心的!
被褥下是滿滿的花生紅棗,被他通通撥了推到一邊,我們倆人重重地倒在牀上,他整個人覆蓋上來,嚴嚴密密將我困在身下,吻如雨點般,鋪天蓋地,我無力地招架着,忽然覺得他也很可憐,他想了那麼久,統共得手的也就那麼一次,換做是旁人,恐怕早就另結新歡了吧,罷了罷了,今天就捨命陪君子,誰叫我以前答應過他,允他爲所欲爲的呢?
在他的狂熱浪潮之下,我的脊背如同被電流襲擊過一般,全身酥軟無力,只得緊緊攀附在他的脖子上,拼命想找一個可靠的依託,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海上漂浮的獨木舟,忽而被拋上浪尖,忽而被拋到海底,明明暗暗,忽高忽低,俱都化作無聲的落淚,不停地斷斷續續吟哦:“桓之,桓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