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軍罵罵咧咧的拿出自己的章子，蓋在一張複印紙上，嘟囔着說：“這個王德煌也是個三分鐘熱度，你說他一個技術總工，不把報告交上來，問我油管的定價和產量，還發什麼詢價單過來，我看他是吹海風吹傻了。”
“許是阿塞拜疆那邊要用油管吧。你想想，阿塞拜疆一口氣賣了11個油田，隨便要用的油管都不是個小數目。”辦公室的副手扶了扶眼鏡，轉身就把傳真機給打開了。
“當然是有人要用他才問，但這生產資料是那麼好賣的？蘇城的大華實業要買，或者是找下面的工廠，或者乾脆到外國訂做。要是國外的公司，又是這個標準，又是那個票據的，最後多半也是不買，要我說，出口石油機械就是一坨好聞的狗屎。”宋才軍是辦公室主任，也是王德煌的小隊在石油總公司這邊的聯絡人，這是個脾氣不好年齡不大的男人，85年從石油大學畢業加入石油部，因着不錯的學歷，很快到了中層幹部的位置。不過，宋才軍加入石油部的同年正是百萬大裁軍的起始年，宋才軍由此得名“送裁軍”的綽號。由於隱含着喪門星似的味道，宋才軍同志抵抗了好些年，誰說和誰急，當然，他本人就是沒事的時候，也夠急的。
風風火火的性子，讓宋才軍在溫吞水一般的機關格外出衆，他也不在乎，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升官卻不見慢的。
抓着蓋了章的詢價書，宋才軍丟在傳真機上，由着副手去做，自言自語的道：“我看他就是沒事找事，藉機拖延報告的時間。”
“王工估計是想弄一個出口的合同，把油管廠獨立出來吧。”因着宋才軍的脾性，上面給他特別配了個細心的副手，此時循循道：“王工這幾年寫了好些個文章。說是應該把下面石油管理局的配套廠收回來，統一安排，做成幾個大型裝備公司，然後公司內部結算價格，爭取對外盈利。好容易出去一趟，他弄個合同也不奇怪。”
宋才軍脾氣不好，人是聰明的。一聽就明白，氣道：“我看他出去以後，就做了這麼一件事，也不知道從哪個公司弄了這麼個合同。”
“您真別說，他還找到竅門了。”副手神神秘秘的一笑。
宋才軍一擡頭，問：“什麼意思？”
“我前面去查過了。咱們石油總公司出口了不少這種比較小件，加工難度比較小的產品，獨獨油管，沒有出口過。”
“沒有出口過？”
“一次都沒有。”副手搖頭，低聲道：“這個油管的成本主要在鋼材上，咱們部裡又沒有鋼廠，就只能朝其他廠子來訂貨。因爲要求高。數量少了，人家就不願意，價格也拉的高，可能有點意向的單子，最後都拉黃了。”
宋才軍嘿嘿一笑，道：“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油管賣出去，咱們的利潤少。但是有出口創匯的好處。鋼廠又不甘心，就在後面使壞，是不是？”
副手纔不跟他胡鬧，笑道：“主要還是單子小，單子大了，那什麼都好說。”
他意有所指的呶呶嘴，道：“王工拿到大單。咱們管了不對，他拿不到大單，不用咱管，他也成不了事。要我說。咱們辦公室就甭摻和了。”
“聽你的。”宋才軍果斷一丟手，收拾收拾東西，就準備出去串門子。這年月沒有網絡，報紙也不經看，滿樓道的找人聊天是主要的娛樂手段。
老舊的傳真機嘎嘎的響，傳真送出去了，辦公室也就回歸了安然的狀態。
大約30分鐘後，又是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接傳真。”打毛衣的大媽喊了一嗓子，不急不亂的做自己的事。
副手抽出傳真紙，看了一眼，瞳孔就放大了。
“4萬米！真的假的？”他仔細覈對了一遍，想了想，衝出了辦公室。不管真的假的，都得宋才軍來決定。
然而，宋才軍也不覺得自己能決定得了。
這可是幾十億元的出口，而且不是原油出口。
“狗屎運。”宋才軍心裡罵了一句，直衝樓上的副總經理辦公室。
接單的副總同樣不好做決定，又拉着他去了總經理辦公室。
這份11萬噸的合同，就此擺到了總經理的辦公室。
“蘇城究竟是什麼意思？”總經理纔不相信一名技術工程師出趟差就能拿回幾十億的合同，加上購貨方的信息，無論怎麼想，都像是大華實業分潤來的果實。
畢竟，大華實業自己並沒有油管廠，也沒有鋼鐵廠，手持訂單，最多是空手套出幾百上千萬元，在1994年，一噸鋼鐵500元的利潤已經比較高了，但遠不如做人情來的好用。
宋才軍則仍然處於吃驚狀態。20億元人民幣的合同對石油總公司來說算不得什麼，它有150萬的職工，以及數量不少的退休職工，每年在工資和福利方面的支出就要幾百億，哪怕是香蕉，都能買出幾億元的數字。年產原油三四千萬噸的大慶和勝利，其所創造的產值就有上百億美元，用掉的電費都得以億元人民幣爲基礎來計算。
但是，作爲一份出口創匯的合同，尤其是工業產品的合同，意義不同，所產生的價值也不同。
最起碼，這是好幾億美元的額外的外匯收入。
就像是免費的午餐一樣，外匯收入總是不會嫌多的。
“同意，看看他們耍什麼把戲。”總經理很快回過神來，心想：送上門來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副總將批示收好了，又道：“這樣一來，就要採購鋼材了，您看，咱們和哪個廠接洽？”
宋才軍此時腦筋一轉，想起自己副手說的話，連忙道：“這是咱們第一次出口油管到國外，這麼看來，國內的鋼鐵廠肯定也沒有出口過此類鋼鐵到外國。我覺得，多談談榮譽，估計能得不少好處。”
“我就說現在的年輕人活泛。”總經理笑了起來：“就按這個思路來，以前啊，咱們是要榮譽不在乎掙錢，現在倒過來了，倒過來也好。省得又被哭窮。”
副總和宋才軍互相看看，笑着出了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這時候，副手跌跌撞撞的爬上了樓梯。
“傳真！”
副手像是要就義的烈士似的，用最後一把力氣，把傳真交到了宋才軍的手裡，說：“球閥、碟閥、止回閥等各種閥門500萬個！”
宋才軍脫口而出：“大華的訂單？”
“不。是一個英國的公司，做採油和鑽井設備的，沒聽過名字，bavv什麼的。不過，他們問咱們是否可以直接打款。”副手說的話連自己都不相信。
宋才軍也不由自主的重複了一遍：“直接打款？”
“是，他們希望三天內就發貨，安排到快速過關通道去。”副手氣喘吁吁。
宋才軍和副總目瞪口呆。習慣了延遲半個月，一個月，三個月乃至一年付款的國企，對於直接打款實在是有點異樣的感覺，尤其是一家外國企業。
“三天？”宋才軍腦袋裡裝的數據極多，想想就道：“500萬個閥門沒多少錢，貴的也就幾十塊，數量多了點。好在種類不多，現在就開始調集，立刻發貨的話，也來得及。”
“給老總說一聲。”副總很仔細的拿起傳真紙，摸平展了走回去。
一番報告之後，就是忙碌的協調工作，要從各個石油管理局將物資調配過來也是需要談條件的。運輸問題也不容易，再加上與阿塞拜疆的聯繫不暢，宋才軍弄到快下班，才坐下來歇歇腳。喊道：“給我弄杯茶，弄的。”
不一會，濃茶擺在了桌上。
宋才軍用嘴搭着邊沿吸着喝，正喝着，傳真機又“嘎嘎”的響起。
“又是什麼？”宋才軍一躍而起，說起來，他都有點畏懼傳真機裡的東西了，超過預想的東西太多，而工作內容也太多了。
“軸承、鑽具接頭、防噴器……”副手扯出傳真紙唸了一遍。
“還是一堆小東西。”宋才軍皺着眉頭。
“價格可不錯，而且還是外國公司來買，哦，我打問過了，他們說是大華實業在國外的關聯公司。”
“總額多少？”
“2億多吧，美元。”
“算上前面的，總數超過5億美元了？”
“早就超過了。”
“這羣狗大戶。”宋才軍喜怒交加：“他們就不能把要求一道發過來。”
副手卻是撓撓頭，道：“看他們的關聯公司買的東西，看來是要大幹一場。”
同一天。
503號鑽井平臺到達了2940米的深度，所有參觀人員都被撤到了安全區域，與此同時，則有關於鑽井平臺的小冊子分發到幾個人手裡。
王德煌總工望着眼前的鑽井平臺，無聊的瞟了兩眼，繼而陷入滿腹的震驚：“我看到什麼了？”
“隨鑽測量，等徑膨脹管，旋轉導向……”施萬可念着自己能說的出名字的技術，閉眼算了算，詫異道：“他們莫非把瑟坦油田賺的錢，全投到裡面去了？”
“中海油也沒有這些技術？”王德煌立刻問他。
施萬可搖了一下頭，也反應過來，道：“石油總公司也都沒有，是吧？”
王德煌苦笑：“所以說是狗大戶，一點都不知道愛惜錢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