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真的要回錦陽了,他是迫不得已的。
根據他籌款的路線推斷,他是從錦陽到北京,北京到山東,山東到鄭州,鄭州到北京,又從北京回到錦陽。歷時5天,翻越萬水千山,幾乎飛越了整個中國東部,爲了籌集20萬元錢,乘興而去,掃興而歸。
他沒有成功。
內心感到沮喪的不僅僅是他,還有申亦平和其他正在等待着他做出交代的死者家屬。
申亦平好生感慨:看來老闆當得的確很艱難啊!
不管死者家屬對公司協調代表使什麼招,終究還是要老闆拿錢出來,除此之外,被限制了自由的工作人員們能有什麼辦法呀?
家屬也很頭痛,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就是氣不過,也無可奈何。
申亦平還是儘量在理解這些家屬,同情他們,但是,家屬們的言行又讓申亦平感覺的確可惡。
小風說:“我們就再相信他一次嘛!到時候就別怪我們了哦!”
看來有更加兇險的招數在等着公司代表們。
15日。
今天的日曆不知道該怎樣翻篇,全憑方先生的兩條腿了。
申亦平是相信他的手能拿到錢,這是沒有多大疑惑的,但要看能不能按時趕去辦好手續。這有人爲的因素,更有天意。
07:50 方先生轉發給申亦平他們一條微信,他的妹妹給方先生的表態:
“哥哥,放心吧!我們今天一定會籌集到20萬的!”
申亦平相信方先生轉發的信息是真實的。
申亦平心想,這次肯定會沒問題了。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盡了多大的力來促動。
申亦平之前就跟老遊說過,只有發動方先生的朋友和家人了。
方先生的夫人是不可能的。一是沒有在中國,二是夫人實際上已經對方先生處理公司事務的做法失去了信心,根本就不可能再支持他繼續折騰。
投資人靠不住,飛越了萬水千山,被朋友牽着鼻子走,最後還是落空了。
就連他最信任的一位律師,也是方先生家鄉的朋友,自詡能幫方先生籌集上千萬甚至上億的資金,結果這次方先生有難,申亦平打電話請他,希望看在家鄉人的份兒上,幫方先生借款幾十萬元,以解他的燃眉之急。可是,後來連電話都沒有回覆。
朋友說的好聽,有錢的時候都來了,現在有困難,都在“假打”,靠不住。
現在,就只剩下弟兄姐妹了。
怎麼才能促動他向姐妹開口呢?申亦平沒有向方先生提過,要是直接提的話,他可能會誤會。
申亦平給一個朋友打電話,說明現在的緊急情況。希望他無論如何幫一幫方宇健。
一開始,這位朋友以爲申亦平替方先生向他借錢,也很爲難,因爲人家也是工薪階層,並不富有。但是,這位朋友認識方先生的姐妹,而且,彼此都挺熟悉的。
讓這位朋友向方先生的姐妹說明情況,這一來,這層紙肯定會被捅破。只要兄弟姐妹一過問此事,方先生就不會再隱瞞了,向姐妹尋求幫助就勢在必行了。
畢竟,血濃於水嘛。那個年代的兄弟姐妹不像現在有的家庭那樣“說到錢就不親熱”,而是很注重相互救助的。這樣一來,他的兄弟姐妹能不全力幫他一把嗎?
申亦平通過分析,他認爲這次肯定成了。
爲了穩妥,他只跟老遊說了自己的意見,心裡有數就行,也不能跟家屬們打包票。因爲,他覺得可能有變數,這個變數就在於方先生本人的操作上,或者其他意外因素。
這就是要看天意了。
14:55申亦平給方先生髮了微信,再刺激他一下:
“六七十歲的人辦事這麼不穩當?!看你信譽在哪兒?!”
方先生沒有理會申亦平,申亦平猜測他可能自覺羞愧,或者在趕路……
茶樓包間裡,氣氛越來越緊張。
“到底今天能不能打款嘛?!”小丫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等他一下,等他辦嘛。他都找他姊妹借錢了,應該是真的了。”老遊想穩定一下情緒。
“好嘛!等一下看嘛,看我等一下咋個發飆嘛!走。”小丫招呼,和蠻妞一起走出了茶房,說是去客房休息。
這哼哈二將準備去養足精神,以逸待勞。
申亦平看着小丫頤指氣使的樣子,不免好笑。
“哼哈二將”是他給這兩個野蠻女子組合的特定封號。
“每次都說是真的,結果呢?!”小青也發飆了。
“申總,如果你們老闆還是不打款來,我們只有送你去山上幫我們家看羊子,直到你們老闆拿錢來。”小風語調不高,帶着威脅。
“就是,弄他去看羊子。那裡手機雞兒信號都沒有,看哪個能去救他。”黑魯附和說。
“拜把兄弟”也跟着起鬨“好話聽不進去,只有這樣了哇。雞兒法沒得。”
申亦平不着聲,不時看看窗外。
茶樓在二樓,窗子被密密的樹葉和樹枝擋住了視線,幾乎滿眼都是綠色。
儘管沒有開闊的視野,可除了這裡可以讓申亦平心情放鬆一點,其他三面都是令人緊張的顏色。
申亦平透過綠色的縫隙,希望能看到遙遠的地方。
聽到小風說的“只有送你去山上幫我們家看羊子”,申亦平知道這些死者家屬是說得出做得出的。他們有很強勢的藉口“公司不給錢”,在他們眼裡,這就好像是申亦平本人欠了他們又沒辦法解決一樣,他們就可以用任意方式進行逼迫。
申亦平真是黯然神傷,情不自禁地想起“蘇武牧羊”的典故:
漢朝的蘇武奉命出使匈奴,被扣留,歷盡艱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節不屈……
申亦平想,自己不是蘇武,肯定也沒有蘇武那麼偉大,他今天的使命也沒有他那麼崇高而富有意義。而且,這不是對敵鬥爭。
他相信不會真像蘇武那麼慘吧。
雖然這麼想,但是,聽到他們惡狠狠的話語,申亦平的眼前彷彿出現了被強迫送到山坡以後的情景:不知過了多久了,申亦平衣衫襤褸,亂蓬蓬地頭髮迎風飄着,鬍鬚又粗又長,嘴裡嚼着樹皮草根,光着腳丫子在山坡上迎風奔走。一隻手拿着竹竿,揮舞着,向羊羣跑去……
一隊警察找到申亦平時,已經無法把申亦平本人與身份證上的照片聯繫起來,只得眼睜睜看着警車又離他遠去……
呵呵呵,申亦平看着窗外密密的樹枝,差點笑出聲來。
申亦平笑他自己“真傻”,爲什麼不自己乾點別的什麼事情,偏要爲了一個虛名,而接受這樣一個複雜的差事……
“怎麼樣?打款沒有?”一個聲音從門外炸了進來。一聽就知道是蠻妞和小丫這哼哈二將到了。
申亦平轉身回到麻將桌前坐下。老遊坐在他身邊。
“應該快了吧。他剛給我說,他馬上回去轉款。”老游回答。
一聽要轉款了,小丫不再吼,走到申亦平和老遊面前,坐下,拿出手機,聲音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顯出一副媚態地說:“你看嘛,屏幕都壞了。給我換一個嘛?只要600元。”
她拿着手機的手伸得老長,頭擱在麻將桌上,像小孩撒嬌。
她看着申亦平,顯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看嘛,我沒有錢了。”
申亦平用餘光瞟了一眼,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以示拒絕。
小丫又轉向老遊,像孫女看到爺爺一樣:“遊叔,給我換了嘛。”
“不行。”老遊輕聲地回絕了。
“哼!”她一下子把手收了回去。
她看看時間,站起來,走兩步停下,轉過身來,對着申亦平他們說:“好久打款?我等到五點鐘。如果五點鐘沒有打款,看我怎麼發飆!”
申亦平心想,這個女人真讓人小看了,聽說在德陽開着三個門面。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個生意人,一個女人,竟然這樣作爲。
看到這一幕幕情景,申亦平一下子感覺胃子不舒服,想吐。
申亦平向老遊遞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要有被他們打罵的思想準備了。
羽商林帶着小孩,小孩不停地玩兒着桌上的麻將。
空氣很窒息。
老遊給方宇健打電話,他按下免提,聽到方宇健的聲音:“別催了,在辦了。他們也真是的。”
快五點鐘了。
老遊又給方宇健打通了電話:“哎呀!我的手機沒有實名制,收不到手機銀行的密碼,我現在要到移動營業廳辦理。護照過期了,銀行櫃檯上不能辦大額轉賬。不信叫工作人員給你們說嘛!”
“您好!我是銀行工作人員,這位方先生的護照已經過期,按規定他的銀行賬戶不能辦理大額轉取業務……”
聽到這裡,家屬又炸開了。
小丫首先挑起:“我說嘛,一到打款就要出問題!”
“你們啷個搞的嘛?!”小青抓起麻將向申亦平打來,申亦平一轉身,一個麻將塊打在了申亦平後背脊骨上。
“哎喲”“,申亦平感到錐心的疼。
他忍着痛,大聲說道:“你們要幹啥子?不是說在打款了嗎?!”
申亦平這一怒吼,她們好像有所收斂。
“我不相信,護照過期了還能坐飛機?!撒謊!”小青吼道。
那個東北話羽商林,坐在麻將桌旁,除了責怪申亦平他們就是質問他們,對他老婆的撒潑行爲一聲不吭。
“你們最好弄清楚,不信也可以問問,身份證過期在半年內都可以坐飛機!”申亦平告訴他們。
老遊再次撥通方宇健的電話,裡面傳出方宇健跟移動營業廳的工作人員交流的聲音:“這是我的護照,也就是身份證OK,你直接照着錄入就行了, OK!”
“不急不急,聽嘛,他在辦。”老遊對他們說。
申亦平怕他們再撒潑,走進廁所,鎖上門。
他撥通了韋老太太的電話,兩次,她沒有接。她那天主動給申亦平留的號碼,說有事給她聯繫。申亦平希望在他難以控制局面的時候,請她勸勸這些衝動的晚輩。
申亦平想,她可能通過現場的晚輩,隨時掌握着這裡的信息。她不願意接申亦平的電話,是怕他提出爲難她的要求。畢竟,她並不是小風最親近的老輩子,感覺說話分量不夠,也怕死者家屬有怨言。
也罷,不爲難她。申亦平又撥通了“表叔”的電話,他很快接了,說明情況後,聽得出來,他還是有些爲難。勉強地說:“我給小風說說”。
“好!謝謝。”
申亦平是怕場面難以控制,傷了誰都不好。
過了一會兒,小風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女人們有所收斂,可能小風跟兩個姐姐都發了信息。
申亦平不再作聲。讓老遊跟方宇健對接,時時通報進展。
白水終於說話了“都等到這個時候了,最好還是等他一下哇。你們整申亦平和我們幾塊還是不球起作用得嘛。”
“整!就是要整。”小風笑着對白水說。
顯然已經聽了“表叔”的招呼。
跟這些家屬呆在一起,太危險啦。
申亦平的脊樑還在繼續疼痛,而他的心似乎更痛:不管你在他們身上消費花了多少冤枉錢,也不管給他們說了多少道理,更不管你跟其中的某人有多熟悉了,只要他們知道公司沒有及時籌到錢,沒有及時打款,說翻臉就翻臉。
本來已經看到一點點晴朗的徵兆,會陰轉晴了。但是,一旦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頓時化作狂風暴雨,殘酷到秋風乍起,無情地橫掃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