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撞車事件以後,申亦平發現死者家屬並不敢把事情鬧大,他們也擔心錢沒有拿到手,又鬧出更大的問題來,難以面對。
自從那天以後,小風沒有再對申亦平動手動腳。
就在第二天晚上,他們把申亦平和老遊轉移到位於南椏河邊的巨輪酒店住。
至於白水,相對自由。因爲,他家就在縣城裡,跑不了。如要商量事情他也很配合,隨叫隨到。再說,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死者家屬對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對他的折騰應該說已經很到位了。所以,家屬默許他晚上回家住,若有需要,一個電話就能把他叫來。
由於性格比較剛直,他與老闆頂牛頂得厲害,老闆對他愛理不理的。他與申亦平談工作上的事情時,若提到方先生就不想說下去。拿他的話說,一個字“煩”。
老遊心裡似乎也比較緊張,頻繁給方先生打電話發微信,告訴其事態嚴重,讓他趕快籌錢,早點解決問題。
“方總,趕快把錢打過來哦,申亦平都被逼着去撞車了!”老遊給老方打電話。
“我在籌錢,在努力中,OK!媽的,這些家屬也真是的。”
老遊也許故意把手機話筒聲音開得很大,電話裡傳出方先生罵罵咧咧的聲音。
老遊向方先生傳遞這個信息,好讓他抓緊時間籌款,承擔起應該承擔的責任,把他們儘快解放出來。
申亦平站在老遊的旁邊,用餘光看着他,老遊跟方先生通話的同時,也用餘光瞅了申亦平一眼,可能是想看看申亦平的反應。
老遊這樣給方先生說,申亦平心裡暗自高興,他就是想倒逼老闆儘快想辦法拿出錢來,或者他自己親自來解決。要不然,他們真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脫身。
不會兒,老遊走到申亦平身邊,說:“你聽到沒有嘛?我說你逼得撞車了,要他趕快想辦法。”
“老遊,你這樣說是對的。他不斷要我們去要搬遷賠償款,也許就沒有把籌款當成緊要的事情,還希望我們和家屬一起製造影響,想讓縣裡按照他信上的要求把搬遷賠償款拿出來。你覺得可能不嘛?”
“咋可能嘛!他想的簡單,現在拿不到。”
肖律師多次說“搬遷賠償金肯定是你的,你去要就是了,沒必要打確權官司。”
聽到老遊提起撞車的事情,申亦平好像又在回想那一幕。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左手拿着手機,右手食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動着,好象在查閱什麼,但明顯心不在焉。他眉頭微蹙,象是在對自己離奇的撞車行動自我解嘲,又象是在讚許自己這樣的“壯舉”。
白水在客房裡走來走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手上拿着手機,聽到老遊給方先生打電話,說申亦平撞車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申亦平一眼,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好像不相信申亦平撞車是真的,他沒有直接問。
“不知道他在籌錢沒有哦?籌到了趕快喊他把錢打過來哇。這筆搬遷款讓他別想了。”
俗話說遠水解不了近渴,但眼前這個“近水”也同樣解不了近渴。
申亦平知道自己正身處事件的漩渦之中,弄不好會使自己越陷越深。怎麼辦呢?
“哎!”他擡起頭,禁不住長嘆一口氣。
被死者家屬圍困的申亦平,不得不振作精神,行動起來。
“喂!姬主任,方總的情況給你說了吧?看能不能幫他一下,把你的朋友也發動一下。”
“我已經找了一位朋友,說了他的情況,雖然是老鄉,還是很爲難。我也不好多說……我再試試看吧。”
朋友看到申亦平這麼誠懇幫他求情,答應幫他協調,幫他想辦法。
借錢!是一個敏感而難堪的事情。借錢給朋友或者幫助朋友借錢,都是很難很難的一件事,更何況是鉅額借款,就更是難上加難。
死者家屬也知道申亦平在幫助方先生協調,不斷催問,焦躁地等待着。
然而,身處異境的方先生可能無法感同身受,他拋出了一個舉措,讓死者家屬們都深感意外,讓他的朋友圈和申亦平極爲震驚。
9日晚,已經是簽訂協議並生效的第三天晚上。也就是死者家屬所期待的協議付款的最後期限。
家屬和親友們在客房裡讀着分秒,提着嗓子,心裡盤算着怎麼樣收拾公司代表們,才能達到儘快收到賠償金的目的。
“吼啥子嘛?吼我有啥子用嘛?”白水對吼叫的死者家屬說。
小風說:“不吼你吼哪個喃?你們把錢給了就不吼了。”
“不要吼,我們還是要等方總拿錢得嘛。”老遊。
申亦平坐在椅子上,聽到死者的吼叫,他感覺死者家屬們即將發起又一輪吼罵,甚至還會動手打人。他希望在死者家屬憤怒地舉起拳頭的那一剎那間,突然接到方先生打來電話或發來信息,傳來好消息。
大家都焦躁不安,申亦平卻保持着鎮靜。他等待着,思考着,一會兒看看老遊和白水,一會兒又將目光散漫地投向窗外。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黑了下來……
眼看客房裡麪人越來越多,大嗓門鼓譟的聲音充斥着整個房間,大有黑雲壓城之勢……
在巨大的噪音中,申亦平的手機仍然不同凡響,微信提示音響起。一位老朋友轉發給申亦平一首打油詩:
“贈亦平
忠心可嘉,勇氣有餘。
自信過份,謀略欠佳。
方向錯誤,難免受辱。
改變對策,盯緊**。
宇健博士,有理有節。
多方籌錢,沒有保障。
搬遷專款,唯一措施。
烏紗官帽,不要豪賭。”
這是什麼情況?申亦平忽然頭腦一片空白。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麼鬼東西?
又在折騰什麼?
氣!不打一處來。
老朋友提醒申亦平:
“《贈亦平》是方宇健寫的。此人還值得給他辦事嗎?!”
“小申,我也想不通方宇健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你還讓我幫他幹什麼?”老朋友很憤怒。
一雙熱情的援手,卻被他無情地斬斷了。
錦陽,老朋友的家中。
“王教授,我現在在烷部,情況是這樣的……”申亦平把在烷部的遭遇向王教授做了介紹,他希望得到幫助,以便公司能儘快解決問題,自己也能儘快脫身。
接到申亦平的電話後,他非常吃驚。
放下電話,他心裡感到很不安。看到方先生髮給他的打油詩,他更是憤怒。
夫人發現他好像是在生氣,走過來問他:“老頭子,發生什麼事情了?讓你這樣不高興?”
這位老朋友王先生是一所名牌大學的教授,和申亦平是忘年交。他在從事社會問題研究,已經退休多年。才華橫溢,著述頗豐。更可貴的是他對人誠懇,和藹,善於助人爲樂。朋友們都非常尊重他。
他的夫人也很少見他如此憤怒過。
“哪個?還不是那個不知輕重的人嘛。把小申派去爲他辦事擋槍,他不滿意,還寫些打油詩罵人家,不僅如此,還到處散發”。王教授生氣地說:“你看他寫些啥子嘛!”
夫人看着打油詩,臉色也變了。王夫人也認爲這個方先生有些不可理喻,她說:“這樣太要不得了。勸勸他嘛!”
“以前跟他提過多次建議,他就是聽不進去。感覺他腦袋缺根弦兒一樣。”
“這樣不行!我要警告一下他。”於是,他向方先生髮了一條嚴厲的警告微信:
“把小申扣作人質你還有閒心寫順口溜?那個地區非常複雜,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只希望小申不出人身安全事故!”
王教授言簡意賅,瞭解問題透徹,態度堅決。他還告誡方先生,不趕快處理好,只會越陷越深。
幾乎與此同時,大廳裡面的家屬一下也炸開了鍋,大聲念着這首打油詩。念着,心裡像樂開了花一樣。
原來是他們看了老遊的手機微信。
申亦平從椅子上起身,走了兩步,本想去大廳罵老遊幾句:爲什麼不管理好自己的手機?手機信息屬於個人隱私,爲啥隨便拿出來示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死者家屬看到內部信息,不是添亂嗎?
但他馬上轉念一想,也許不是老遊自願的,可能是死者家屬想知道方先生是否真的在籌款,強行查看了他的信息。
想到這裡,他停住了腳步,轉身走到窗口,長長出了一口氣,好像要把怒氣透過窗戶噴出去。
申亦平的判斷是對的,果真是小蔭強行看了老遊的手機。
“你們老闆太有才了。”小蔭的聲音在大廳炸響。
隨即她和小丫從大廳走進了臥室。
緊接着,一幫死者親友人都跟着進來了。
“申總,你們老闆這樣對你了,你還死心塌地幫他隱瞞,幫他騙我們?!”
“就是他的一條狗嘛,也不至於這樣對待嘛!”
家屬們七嘴八舌,是在爲申亦平鳴不平嗎?有點,但也說不上。
申亦平經過短暫的發愣之後,終於弄明白,他的老闆,正不顧一切地發泄自己的私憤,在他背後猛地擊了一掌。
申亦平沒有想到老闆會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來“教訓”自己。
他的心悲涼起來。
一時間,他陷入一種人際關係迷茫之中。
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
這樣的老闆真的值得我繼續爲他付出嗎?
我何不借題發揮,就此離開?
他的另一面是放肆的喧譁,家屬們根本不顧及他的感受,依舊在高談闊論,興致正濃……
他沒有理睬這些死者家屬的胡言亂語,靜靜地站着,看着窗外。默默地承受着這些淺薄的奚落,無聊的調侃。
他很快打消了不切實際的想法,想借此機會“謀反”,取得家屬的同情,獨善其身,就此離開烷部,簡直是做夢。
他認爲家屬們不會真正相信他和老闆的任何言行,最多當作看熱鬧而已,多一個笑料罷了。
申亦平嘴角掠過一絲苦笑,他覺得給失去親人之痛的這羣人,帶來一點點樂趣,讓他們感到短暫的快樂,也是一件好事吧。同時,他也希望方先生今日的所作所爲是出於無意識、一時錯亂而已。
他環視左右,感到自己和同事們處境都不好過,沒必要責怪他們。但是,他認爲自己應該告誡一下方先生。於是,他拿起了手機,開始編輯信息,發送:
“你頭腦清醒點好不好?方宇健博士!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你贏得時間去籌錢!
趕快籌錢安撫死者家屬!你責無旁岱!
你還有心情吟詩作賦?!
你是必須承擔責任的企業法定代表人!
也是股東!
是謀求未來發展的利益追求者!
不是亂髮感慨的浪漫小情調者! ”
心中充滿憤怒的申亦平,用瞭如此犀利的言辭,他覺得此時無需再有什麼客套,索性直言不諱:
“你不趕快把這個事情處理好,我不相信你10月份回到美國後,會了無牽掛、心安理得地站到講臺上去發表演講?!”
有此一說,是因爲方先生之前就告訴過申亦平,說他九月底將回美國參加一個重要的年會活動,屆時,他將代表公司,發表關於企業未來發展的主題演講。
方先生的另外一位朋友林先生看到他轉發的打油詩後,也是相當的吃驚。
“你怎麼能這樣做呢?你這樣會讓人非常失望和傷心的!趕快表示歉意,安撫一下,要不然會出事的。”林先生批評他。
第二天,申亦平過早地醒來,一看時間,還不到5點鐘,他感到一身痠軟無力。
他躺在牀上,睡不着,起不來。腦海裡翻騰着,想着公司的現狀、方先生的作爲、烷部的事件……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映入他的眼簾,讓他頭腦發漲。
他儘量不去想,拿起手機看看其他朋友發在微信朋友圈裡的文章。看着看着,眼睛乾澀難受。
他沒有打開牀頭的燈光,怕影響老遊休息。
老遊正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鼾聲。
他突然發現,夫人昨晚發了多條微信給他,關心他,詢問情況,他竟然沒有注意到。那時,申亦平正在被死者家屬們圍攻,正被冷嘲熱諷。
看着這些簡單而真切的信息,感受深深的愛戀與關切,申亦平不禁眼睛溼潤起來……
就這樣在牀上折騰着自己,他感覺有些疲倦了,想再睡一會兒。透過窗簾的縫隙,他看到天空似乎露出了魚肚白。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收到一條微信:
“亦平好,辛苦委屈你了。我現正在全力籌錢。我會全力作自已該作的事……”
申亦平感到無言,他認爲這方先生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通過林先生、王教授等朋友的批評,經過一夜的思想鬥爭,方先生增強了自我檢討意識。
也許老遊和白水也收到內容大致相同的“慰問”信息。
俗話說,補起都是個疤。
申亦平因此感覺到與大家相處,無形之中多了一份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