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亦平回家的第二天,白水打電話告訴他說:收到快遞後,當即就把協議原件拿給家屬代表小風簽字加蓋手印,然後把雙方都簽字蓋印的補充協議進行掃描,並通過微信發給了他。
申亦平打開微信,看到白水發來了幾張圖片。
“發給方總了嗎?”申亦平問白水。
“發了。”
知道白水已經辦好之後,申亦平有如釋重負之感。
他站在家裡的陽臺上,倚欄而觀。俯瞰花園,貼着紫色花崗石的樓盤牆體,在綠樹掩映中呈現出油畫的色彩,黑綠色的綠化帶錯落有序,像是整齊列隊的保安,在靜靜地等待着忙碌一天即將歸家的業主們……申亦平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專注地欣賞過這裡的美。
申亦平觀賞着小區花園的景緻,不時又走神想着那些天的深刻經歷。
在整個協調過程中,他認爲自己綜合多種因素,盡到了最大努力,與兩位同事一道,同家屬和有關方面進行周旋,爲囧途中的老闆儘量爭取籌款時間。
他認爲自己至始至終都很同情小風他們所遭遇的親人死難之痛,非常理解他們,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安慰。
然而,死者家屬還想繼續扣住他,等待小風的母親和大姐從拘留所出來“見見再走”……
想到這些,他心裡很不爽,她們兇狠的面目彷彿還在他的眼前一幕幕浮現,依然揮之不去。
他認爲自己可以不去計較所遭遇的不快之事,甚至可以不追究自己所遭受的非法限制和人身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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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願意再見到這樣的人,哪怕他們是想當面給他道歉,他也覺得沒有必要。
其實,申亦平也想過另一種“和平”的處理方法,可以不用冒險“逃離”。
他想過找死者親友中比較通情達理的人,比如“表叔”薛先生、“三姐”、韋老太太這些人進行協商,由他們去說服死者家屬,給公司籌款時間,安靜地等待着。
他也想過爲了打贏這一仗,完全排除方先生的掣肘,“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很想放手一搏。
但是,申亦平還是放棄了“放手一搏”的想法。
因爲他的協調方案沒有找到可以依賴的後盾做支撐。他也沒有調動公司資源的權利,更沒有處置公司事務的權限。正如方先生所說的那樣“我沒有全權委託你”!
他對公司決策沒有信心。
回到家裡,他感到身心疲憊。儘管對家人儘量做到笑臉相對,可還是無法掩飾憔悴的神態。夫人爲他徒增白髮,出現“驚人之變”而傷感。
僅僅半個月時間,竟會如此滄桑,箇中經歷真是超乎尋常。
方先生將回美國參加科技年會。得知申亦平回到錦陽的消息後,他給申亦平發出微信:
“亦平,已經回來,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中午爲你壓驚洗塵。聽聽你下步大計。我週五晚離蓉去京下週一回美。”
申亦平相信方先生的內心是真誠的,可他實在沒有心情和方先生面對面說些什麼,就回了微信: “方總,不必了。”
申亦平覺得這是一次奇特的經歷,真是感慨萬千。
那些天,王教授爲申亦平的處境擔憂,有些憤憤不平;朋友林先生考慮到他所在公司處境艱難,仗義施以援手,爲他打去應對死者家屬的招待費用;老申爲他聯絡朋友,幫助他所在的公司渡過難關;董先生也一直關注事態的發展,試圖設法託朋友幫助……
想到這些,申亦平的眼眶溼潤起來。
他感激那些幫助過自己或者試圖幫助自己的真誠朋友。
“哎喲!手都提痛了。”夫人下班回家,提着菜進門。
“怎麼不打個電話,我下樓去提?”申亦平心疼地問。
“你還在想那些沒用的事?別想了,放鬆放鬆,好好休息吧。”夫人說。
幾天後,方先生已經辦理簽證文書,飛越太平洋。
申亦平希望方先生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發表關於未來發展的演講,更希望他能取得美國股東的理解和支持,返回時不再爲兌現協議,支付賠償金而發愁。
申亦平雖然也責怪方先生,但他從另一個角度,還是同情方先生,他畢竟還是一位善良的人,認爲方先生的確是“無意識”導致這些問題的發生,他也是在“背死人過河”呀!
半個月後,申亦平在微信上收到方先生髮給他的圖片和宣傳資料,展示方先生的演講得到了廣泛的關注。
一個月後,方先生從美國返回錦陽。
外界的感覺是方先生載譽而歸,他的身影還停留在那個被認爲是高大上的投資項目介紹會上,那個總結和展示輝煌成就的年會上。
然而,申亦平擔心的事情再次變成了現實:除了那些聽到的的“榮譽”和“成功”以外,方先生依然兩手空空。
要靠他回去想辦法解決烷部的遺留問題,最後一根稻草已經沒有了蹤影……
“想都不要想,股東們根本就不管公司的事情,怎麼可能再拿錢出來?!”方先生顯得有些激動。
他這句話,把公司股東們對公司事務處理的態度吐露了出來,也暴露出他在股東面前的感召力,已然如此。
“亦平,還是隻能在公司資產上想辦法,看能不能做抵押籌款解決烷部遺留問題。”方先生可能覺得語氣有些不妥,改用了顯得親密而柔和的語氣說。
申亦平問:“你沒有跟夫人好好商量一下?先把緊急的事情處理之後再圖下一步的事情……畢竟她也是公司股東之一啊。”
“我老婆不准我動她的錢,也不準動我的個人資產,否則就離婚。”方先生無賴而又肯定地說。
這次方先生返回錦陽,儘管是載譽而歸,但申亦平和朋友們似乎並沒有看到他的內心迸發出那種成功的喜悅。
恰恰相反,他看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神情疲乏的糟老頭子,申亦平感到一場籌款危機即將到來。
看似平靜的表情卻有着很不平靜的心,此時的申亦平,真是愁腸百結,五味雜陳。他有同情心,有責任感,有期待,有失望,有抱怨,也有後悔……
用公司資產抵押?說得多麼容易。
他非常明白,公司已經沒有什麼能給人以信得過的資產了,公司名下的房產、地產、車輛及對外投資的股權,都受到法律糾紛的影響,處於被查封或被抵押的狀態。
而且,自從國家規範了金融市場,加強了金融監管以後,金融機構的借貸要求已經相當嚴格,有一點瑕疵的資產都無法進行抵押,就連民間借貸也門檻高企……
嚴酷的公司現狀,方先生更是心知肚明,那爲什麼還要讓申亦平去做呢?用他的話來講,就是“看你的本事了!”
申亦平心想:誰都沒有這樣的本事,這是方先生的投機心理和僥倖心在作祟。
申亦平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方先生的內心已經發生了變化,甚至有某種不太友好的情緒,在暗中宣泄。
根據方先生與死者家屬簽訂的補充協議,賠償金餘款60萬元將在12月31日前兌現。否則,公司將承擔違約賠償。不僅如此,公司及老闆的信譽受損也將在所難免。
想到這些,申亦平感到悲催之極,他認爲這是生平最痛苦的宿命,這種責任感和同情心已經把他壓得踹不過氣來,但又感覺到無法抽身,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一樣。
他只好不斷地去求助一些朋友。
錦陽市的月福茶樓裡,申亦平約見了自己多年的朋友李珍鈺先生。
李先生耐心聽着申亦平的情況介紹,不時也插話。
“你們公司雖然很慘,但在這種形勢下是不會有人真正拿錢來同情你們的,你就省省心吧,你還管這樣的爛攤子?我可不敢幫你哈。”李先生微笑着,說的很肯定,連“可能”二字都沒捨得用上。
申亦平靜靜地聽着,看着他臉上豐富的表情。
“而且,你們老闆那個樣子,真是太奇葩了,他那樣處理公司事務,那樣對你,你還到處幫他求爹爹告奶奶求人幫忙?你瘋了?到底圖啥子嘛?”李先生問。
“哎呀!你知道我是個愛面子的人。他們說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畢竟我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去處理,作爲派遣代表,也向死者家屬肯定地說過公司一定會解決好的。”申亦平卻回答的比較嚴肅。
“算了,我勸你到此爲止。這事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李先生奉勸申亦平。
友好的面談之後,申亦平內心感慨,他知道在這種條件下的籌款,註定會再度變成“愁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