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處於困難中,拿不出錢,老闆就希望申亦平他們不斷去要搬遷賠償款;死者家屬希望趕快拿到錢,就設法逼迫。
有着同樣迫切心情的人,處於逼迫和被逼迫的態勢,能不逼出問題嗎?
7日晚,協議付款期僅僅過去一天,家屬們按捺不住,開始鼓譟起來。
“你們老總回覆沒有?有沒有消息?想到辦法沒有?”黑魯問。
“還沒有。等等吧。”老游回答。
晚飯時,幾個年輕人吼着要“幹酒”。
“老闆,拿兩瓶酒來。”黑魯高聲招呼店主。
“一人一瓶‘歪嘴兒’! ”小風附和。
看着架勢,他們準備放開喝酒。
“申總來一瓶?”小風看着申亦平,試探着問。
“我幹不動。不要。”申亦平微笑着說。
申亦平不喝,也不敢喝。他認爲這種場合都不應該喝酒,他給自己訂立的規矩,約法三章之一。
即便如此,申亦平及其他同事又沒法勸阻他們喝酒。
申亦平心裡想,要預防這些人借酒發瘋。
果不其然,一場酒後的挑釁事件發生了。
申亦平買單之後,站在街邊,有幾位先吃完飯的人跟了出來,一邊守着申亦平,一邊繼續等那幾位還在喝酒的人喝完最後一杯出來。
不一會兒,老遊也出來了,站在離申亦平十幾米的地方,張大嘴巴,用手指伸進嘴角弄了一下,似乎牙縫裡有東西感覺不舒服,再用紙巾擦了擦手,將廢紙投進路邊的垃圾箱裡。然後,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張望着街景。
天色還比較明亮,太陽的餘暉尚在。也許是因爲地處山區,這裡海拔較高的原因。
街上,車輛和人羣川流不息,還在展示一天最後的繁華。
不知道這些死者親友是因爲吃的不舒服,還是認爲申亦平他們陪得不好,一下子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那些小夥子在一些女性家屬的鼓動下,言語和行爲變得狂放。
按照錦陽人的說法,那些女人很“渣哇”,就是心裡存不住話,想到什麼就要放出來,心裡才痛快。
這樣一來,就容易激發情緒,起到煽風點火的作用。
小風嘴裡叼着一根菸,邊吸邊噴,虛着眼睛看着申亦平,臉上紅紅的。顯然是喝酒喝出的效果。
他一下走過來拉申亦平,嘴裡還不停地說“走走走!”
申亦平感覺到有些突然。心想:他前兩天不是這樣的,感覺他有點沉悶,不太愛說話,也沒有看到他對誰動手動腳了。今天是怎麼回事?
未必他是在擔心三天後公司給不出錢來,又怕打官司在短時間內沒有結果。他鬱悶了?他惱火了?也不該這樣啊。
難道是被那些女人蠱惑了?
申亦平一邊讓着他,一邊不解地問:“怎麼回事?往哪裡走?”
街上一些過路人馬上停下了腳步,看着這奇怪的一幕:一羣人圍着申亦平怒目而視,口中罵罵咧咧,手還不停地揮舞着……
申亦平感覺自己突然變成一個怪物,被人盯着瞧,像看西洋鏡似的。
小風又來拉申亦平,他一側身,小風的手揮舞過去,差點打到一位路人身上。那人嚇得趕緊跑開,又回過頭來看熱鬧。
一位老伯,滿臉驚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又覺得好奇。可能他在想:怎麼這麼多人對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人指指點點,而且,還想打他呢?
申亦平剛到烷部之初,死者親友在他面前還把“尊重”二字掛在嘴邊。但隨着協商的過程拉長以後,他們似乎沒有耐性了,不管公司代表說什麼,他們幾乎沒有耐心聽下去,認錢不認人。
作爲公司代表,申亦平認爲公司沒有及時處理好,感覺理虧,連他自己說話都小心翼翼,不能理直氣壯。
更讓他失去尊嚴和體面的是眼前這一幕:作爲一箇中年漢子,被幾個野性十足的小年輕呼來喚去,走在大街上被人跟着,限制着行動,被過路的人指指點點,像稀有動物一樣,被路人駐足“參觀”,投來異樣的目光。
申亦平感到渾身不自在。
申亦平對老伯說:“我是公司派來解決事情的,結果家屬這樣對待我。你們看嘛,這樣是不是不像話嘛。
我何嘗不希望及時處理好呢?問題是公司有困難的嘛!”
老伯聽後,沒有着聲,拉着小孩走了。
正說着,黑魯衝過來,嘴裡罵着娘,粗野得很。他也伸手拉申亦平,申亦平劈開了他。誰知小風一巴掌扇過來,打到申亦平的左肩膀上。
申亦平一想,不好,今天死者家屬想拿他撒氣,要捱打。
正在這時,下面來了一輛轎車,正向這邊開過來。這段街道有一點點坡度,汽車剛剛從下面路口轉彎過來,又是上坡。申亦平急中生智,想借機教訓一下這些無知小兒,給他們一點警告。
申亦平想:我就藉此機會看看,你們是不是非要把事情搞大。如果你們非要把事情搞大,或許我就有儘快脫身的機會了。
申亦平一轉身,向街道中間衝過去,跑到汽車前面,左手把住引擎蓋,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開過來,你撞死我嘛!”
司機踩下剎車,申亦平感覺他既及時,又從容。
這些家屬,一看這陣勢,有的當時就嚇傻了。
“哎呀!哎呀呀……”人羣發出一聲聲驚叫。
反應快的人,趕緊衝過去拉申亦平。
老遊突然發出“啊”的一聲,吼道:“快!快拉住他!”
申亦平的餘光看到老遊正急速向他移動……
汽車是輛越野車。副駕上是位中年男子,後排有一位老頭,司機是位40歲左右的男子。共三人。
當時,副駕上那中年男子正側過頭跟後排老頭說話。申亦平跑到車前時,他看到老頭突然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他正感到意外,剛轉過頭來看前面,司機突然剎車,把他嚇了一跳。
中年男子伸出頭來,大吼一聲:“怎麼搞的?!”
黑魯對車裡人說:“對不起!他有神經病。”
“別罵他了!走,我們走。”老遊已到申亦平身邊拉着他的手臂。
緊接着,申亦平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家屬們前後左右地跟着申亦平,圍着他,讓他遠離汽車。
一路上,罵罵咧咧“還想死嗦?你以爲死了就了了?”
“我現在兩頭不是人,非常失望。你們拉我幹啥?死了一了百了。”申亦平一路沉默着,偶爾,冷冷地回一句。
人羣裡沒有白水的身影,說是家裡有事,晚飯前就回去了。
老游過來開導申亦平:“你想開點,方宇健那樣的人不值得你這樣做。要想辦法讓他拿出錢來把問題解決了。你幹嘛那麼傻呀?”
申亦平心裡想:你還沒有看明白,我這難道不是在想辦法讓他拿錢出來嗎?老闆優哉遊哉地和大家在打口水仗,感覺我們沒有任何事情,都很平靜,他好像無所謂的樣子。我這樣做難道真是開玩笑,隨便亂撞的嗎?
申亦平也希望老遊他們把這個撞車信息傳到方先生那裡去,讓他真正行動起來,趕快去籌錢解決問題。
他靠近申亦平悄聲說:“你剛纔的確把大家嚇傻了。”
申亦平嚇他們,這只是對他們的一個警告而已,絕不讓他們像對待老遊那樣對待他,隨便打罵!
申亦平告訴老遊:“這事以後說。”
後來,他沒有再在申亦平面前提這個事情。也許他以爲申亦平所說的意思是不願意再提及這件“傷感”的事情,但申亦平的意思是說這事過了之後,纔可能給他們說出真實的想法和做法。
申亦平心裡非常明白,他知道剛纔跑到汽車前是沒有危險的。他看到汽車過來,突然拉開架勢跑,動作比較誇張,司機肯定提前就注意到:有人想向他衝去或者想跑到街道對面去。提前有了思想準備。再說,汽車剛剛轉彎過來又是上坡,街上人多,肯定不敢猛踩油門,速度自然不快。
老遊這樣勸申亦平,申亦平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從一些細節上對老遊不放心,所以不想對他說破自己的用意,只能繼續演下去。
申亦平大聲地說:“公司這樣不顧我們的死活,讓我太失望。”
申亦平一邊說,一邊拍打着手包,一副憤怒至極的樣子。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的確深刻地映在了這些只管要錢的死者家屬和親友眼睛裡。
申亦平在他們“簇擁”下,走到岔路口。小風說:“今晚怕只有把申總弄到我們家裡去住哦,要不然出了問題咋辦?”
老遊問申亦平:“你聽到沒有?去不?”
申亦平依然失望的樣子,“我哪裡都不去?”
“那就還是回我那裡去住?”老遊問。
“你那裡?他要是從窗子上跳下去了咋辦?”黑魯陰陽怪氣地說。
“回我那裡不?你會不會跳?保證一下。”老遊問。
過了一會兒,申亦平有氣無力地說:“老遊,反正我們已是難兄難弟了,死都死在一起吧。放心!我不會連累你。”
老遊鬆了一口氣。“那還是等他到我那裡去住。”
“死啥子哦!事情還要等你解決。”他側過身去對家屬們說:“我保證。不說了。上樓去。”
就這樣,一場危機暫時化解。
晚上,小風和另外兩個小夥子,相互輪換,用鐵沙發抵着客廳的門,睡覺,看守。
俗話說:怕外患,更怕內憂。
申亦平心裡很清楚,像攤上這樣一個問題成堆的公司,老闆不是大智若愚,而是“心智至愚”的人,肯定會有更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