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大樓裡的風波被及時趕到的警方平息了。
通過斜坡鄉領導深入細緻的協調,也給420客房帶來了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對於處在急切等待中,而又毫無秩序的家屬們來說,就像盛夏的暴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晚飯後,入夜,又來了一撥人進入420客房。他們中一部分可能是今天白天沒有參加大鬧**機關的死者親友。
他們旋風般的到來,也許是覺得從其他親友那裡道聽途說的情況不過癮,又來準備發起新一輪逼問行動。
申亦平保持沉默,不願和他們發起正面交鋒。
晚飯後,回到客房時,申亦平拿出行李箱中的筆記本電腦,放在牀頭櫃上,蹲着,打開,準備查看他夫人發到郵箱裡面的申報材料。
家裡的房屋需要完善產權申報手續,需要申亦平一些個人相關信息,必須申亦平親自回去辦理。而且,之前就與相關經辦人員約定了時間。
申亦平原以爲,中途完全可以抽時間回去辦理一下,很快就再來繼續協調賠償一事,或者叫繼續做“人質”。可申亦平被死者家屬限制在這裡,完全沒有機會離開,只好讓夫人先去相關部門查明情況,把辦理要求發給他,看是否可以有變通的辦法。
“明天”就是這次辦理的最後期限!一看真是把申亦平急得直叫“天”。經辦人所說的具體時間要求,只能讓申亦平眼睜睜地錯過。而且,他還沒法向身邊的任何人說!
申亦平也想過給方先生說。但是,跟他說了又能怎麼樣呢?他都那樣了。申亦平感到十分無奈。
夫人一次次打電話,發信息,問申亦平:“你出個差,到底有多忙?!”
是啊!有多忙啊?忙得什麼都顧不上了,而且,夫人每次打電話申亦平都說:“好了,我正忙着。”匆匆掛了電話。
申亦平不想告訴夫人這次出差所遭遇的困境;更不想告訴夫人,自己在這裡的“非常待遇”。以免讓家人爲他擔驚受怕,或者弄得家人也搞出非常舉動來。
自己承受吧。
家事、這樁纏着他透不過氣來的賠償協調事,以及那些節外生枝的事,都在燃燒着申亦平的內心……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申亦平想起這一千古絕唱,真想好好醉一回。可是卻找不到可以醉的地方,更找不到可以一起醉的人。
聽到門外響起多人進入客房的腳步聲,申亦平趕緊關機,收起電腦。
他坐在臥室靠牀邊的椅子上,用手撐着腦袋,微閉着雙眼,不時半睜着,打量着室內的一切,手指來回按揉着發漲的太陽穴。
申亦平很多時候只好以這種方式打發着無聊時間,抗拒着那些讓人覺得近似腦殘的逼問。
這些聒噪之聲讓他煩躁之極。
申亦平想起西遊記裡面的一個情節:三個犀牛精吱吱怪叫,吵得孫悟空心煩意亂,無法施展本領,最後只得求來28星宿中的四木星君收了犀牛精。
真是人無助,想求神助了。
牀上的一切用品,被家屬們滾得凌亂不堪,慘不忍睹。
老遊,兩眼無意識地盯着牀上,十指交叉放在微微起伏的腹部,嘴巴嘟着。若有所思。
白水進進出出,坐立不安的樣子。
“這樣整,真是要整死人哦”。
白水在申亦平面前旋一下,搖頭晃腦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要找人說說話,傾述傾述。
申亦平知道他又在責怪老闆了。
這也難怪。聽說他已經有兩三年沒有領工資了。烷部子公司一直處於經營停頓中,他作爲唯一一名留守員工,工資沒人發,但是,一旦子公司出了事情,首先還是要把他抓着。
爲了爭取工資,他和老闆吵了多次。逼不得已了,白水就給老闆打電話。可老闆還是那幾句話:“公司現在很困難,拿不出錢。你要體諒。QK!”
接着,老闆就說是誰誰誰把公司整成這樣的,這筆賬應該算到誰誰誰的頭上。老闆還給白水多次發微信,灌輸這樣的認識。
小白一直想不通:這筆賬該算到誰的頭上,跟我有什麼關係?未必要我自己去找誰誰誰發工資嗎?
他妻子也覺得無法忍受,一個大老爺們兒,不能掙錢養家餬口,成何體統?到底是不是真像小白所說的那樣,是公司發不起工資?
白太太大爲光火,滿腹生疑。
“這日子還怎麼過?公司欠你的工資就應該向老闆要,要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白太太再一次發出警告。
“不相信你自己問嘛!老闆拿不出錢我有啥子辦法?你對着我叫喊有屁用,有本事你去要!”
“你以爲我不敢嗦?把他的電話給我!”白太太要親自出馬了。
她向小白要了老闆的電話,要求解決職工的生活問題,她強硬要求公司老闆給白水兌現拖欠的工資。
“白太太,這個是公司跟小白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不用你管。OK! ” 方先生說。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更何況方先生正面對公司那些神仙難解的難題,非常惱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被搞得坐立不安。
白太太也是出師不利,碰了一鼻子灰。她終於知道要工資並非易事,不能一蹴而就,得從長計議了。只得暫時打住,讓小白自己去要,她得謀自己和家人的生計。
白水的妻子白白胖胖的,個子不高,潑辣而又能幹。她帶領父母及家人一起搞餐飲,開始在縣城租下門面開餐館,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後來自己還買下了門面和住房。
所以小白曾自豪的對死者家屬說:“我的房產,有。但是,是我老婆一瓢一瓢地舀出來的。別想打它的主意!”
白太太可能也是個直性子人,說話直來直去。她給公司老闆打電話,也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就是爲了“要錢”。
俗話說:問人要錢如同鈍刀割膽。
本來從未打過交道,不熟悉,一開始就說要錢。老闆聽了肯定不那麼舒服。
白太太一聽老闆這樣說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但又無可奈何。只好把氣撒到小白身上。
難怪小白說自己裡外不是人。天天被老婆“卷”(地方語言,罵、責怪的意思) 。
現在公司出了這事以後,天天被死者家屬罵,甚至被打。這心裡的怨氣真是難以言表。
本來,申亦平建議死者家屬們吃飯的時候去白太太那裡,可以照顧一下她的生意,反正到哪兒去吃都是花錢,而她館子裡面價格還比較便宜,味道也可以。但是,去過一兩次之後,死者家屬們就不願再去了,說是“太遠了”。
不過,相比之下是稍遠了點。但這不是主要的,申亦平擔心的不是遠近的問題。擔心家屬中的老人,怕在吃飯的路上出什麼差錯,責任難評啊。所以,這事只得順着他們爲好。
看到白水旋來旋去,申亦平覺得有點犯暈,便招呼他坐下,一起談談。
“有啥好說的嘛,趕快喊方宇健拿錢哇。”他像是在發泄不滿。
申亦平很理解他,“一起催他。你也瞭解他。我們現在成了擠牙膏了,只不過不是爲了我們自己,是幫家屬擠的。”
白水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下,算是贊同申亦平這個說法吧。
白水坐在牀邊,他們三人開始探討起來,試圖想出什麼辦法來。
他們正說着話,小風的三孃走了進來。
她開口就問:“申總,怎麼樣了?方宇健聯繫上沒有?”
死者家屬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是這樣,對公司老闆直呼其名。
申亦平趕緊起身請她坐,她不讓申亦平起身讓座,靠着牀邊坐下。
申亦平說他們一直在催老闆。
“你們那個老闆也真是的,這點錢都拿不出來,還是什麼大老闆!” 這地道的烷部地方口音,感覺經過她說出來還蠻有韻味的。
她突然對着老遊,“都怪你!本來我們家屬都沒有找你們公司,去找採石廠鬧的,你們要接過來。
你說你們要去求**支持,不敢得罪他們,你勸你們老闆接過來自己解決。你們有能力就趕快解決嘛!沒有能力就不要攬到,把我們家屬拖着,太不像話了。你這個遊老頭太壞了,還出賣別人申總,推責任給老申……”
申亦平從那幾次她的言行中,發現她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也明顯在爲申亦平抱不平。但是,申亦平怕她擴大事態,把過去的事情變成理是非了,再說,申亦平已經對老遊說了不怪他了。
她說到這裡,申亦平趕緊制止她,“三姐,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也非常難受,也非常着急。你喝水。”申亦平邊說,邊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她氣稍微消了消,不再針對老遊說事。
接下來,申亦平就跟她好好聊聊。
“三姐,現在公司的確是很困難,短時間內拿不出錢來,老闆也的確是在到處籌錢。
他呢,說起來都不相信,有那麼多的光環,看起來是個大老闆,卻拿不出幾十萬來。按理說,這麼緊急的事情肯定應該儘快處理的,哪知道公司現在就是搞得沒辦法,他只好到處去求爺爺告奶奶的。
大家都知道,人啊是越有錢越好借錢。有錢的時候他也很大方,沒錢了朋友都躲着走。”
“就是嘛,倒黴的事情也讓我家遇上了。”她一臉不高興地說。
“三姐,我感覺你說話很有理性和智慧,你肯定在你們姊妹中很優秀!”
“優秀談不上。我以前也算公務員,退休多年了。”
“我說嘛,感覺就是不一般。”
“說實話,我也還是理解你們,你們也不容易,遇到這樣的老闆了。我都儘量跟他們說,你們是公司派來的,不要太爲難你們,更不能打你們。”
“謝謝三姐的理解!”
通過交流,得知她是死者的三姨姐,死者妻子排行老四,上面還有三個姐姐。
“三姐”本來要回錦陽溫江和老公一起生活了,不料突然發生這個事故,只好留下來幫助妹妹家料理一下。
老遊趁着申亦平跟“三姐”拉家常的時候,趕緊起身到外面大廳,去看那撥親友玩牌去了。
申亦平看在眼裡。估計他被“三姐”狂罵以後,就是坐在麻將桌旁,心裡也不能平靜。
儘管申亦平原諒了他,但“三姐”突然到來,而且一段火辣辣的怒罵,像一個石頭投向平靜的池塘裡,又重新激起層層波瀾。
就在白水剛到客房的時候,聽到了親友們對**機關大樓裡風波的議論,把老遊叫到外面過道上,問他情況。
“你當着那麼多人把方總髮給你的信息給家屬看了?”
“看啦!本來那個方案就是申亦平提出的嘛。我說的是事實。”老遊顯得理直氣壯。
“是事實。但是你不該在那裡給家屬公開說這些,你讓申總好難堪哦。家屬肯定會針對他……”白水說。
“那我也莫辦法啊!你想嘛,把我們折騰了那麼久了,他又來了。你說是哪個的錯嘛?”
“這個不能怪他,他作爲方總的助理可以提出建議,提出方案。但是,拿主意還是方總拿主意。這個不是他的錯。你這樣要球不得哦,說穿了這是我們內部的事情,不該讓家屬些曉得噻。雞兒哦,你看搞得大家都尷尬哦。把他搞被動了,看你咋個收場哇。”
“你們在幹啥子?”牟嫣出去看看。
黑魯吼道:“尼瑪雞兒的就不能在裡面說嗦?”
死者親友們什麼都要監管,一刻也不能淡定,什麼事都要去打擾,不給一點自由空間讓人商談問題。這讓申亦平他們感到太不可理喻,但又別無辦法,只能忍着。
很明顯,白水很不贊成老遊的自私行爲,批評他不顧全大局。
白水有時說話給人的感覺有點吊兒郎當,但是,他頭腦清醒,挺懂道理的。跟同事說話直來直去,中間還夾雜着粗話。真是話醜理端。
難怪,剛纔“三姐”罵老遊的時候,申亦平看到白水臉上露出一絲快意。
白水瞅了瞅老遊,心想:不只是我說你嘛,你那樣做,人家懂道理的親友都看不過去了嘛。
也難怪老遊無法辯解,被罵的神都回不過來。
白水坐了一會兒,到大廳裡面去旋了一圈,就不見了人影。
申亦平估計他又回家去了。
“三姐”的確通情達理,申亦平還說等這個事情處理好了,以後有機會去溫江看望她和家人。
“三姐”來了一趟還算好,勸着侄兒侄女及親友安靜了一會兒,讓申亦平他們休息,明天催老闆趕快解決好。
送走“三姐”,申亦平陷入了沉思。
剛纔“三姐”罵老遊那些話縈繞在他腦際。他問自己:老遊怎麼能這樣給老闆建議呢?這不是惹火燒身嗎?
他估計當初老遊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