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七)

“恭喜先生!”

“恭喜伯淳先生!”

“恭喜伯淳先生得授翰林侍講學士!”

程顥所居的院落,這一日黃昏後陡然間變得熱鬧起來。

原本程顥僅僅是侍講資善堂的東宮講讀官,可在宮中中使宣讀詔書之後,便搖身一變,成爲了翰林侍講學士,從此可以上經筵爲天子講學,一位名副其實的帝師!

經筵官有很多,說書、侍講、翰林侍講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地位高低有別。說起來說書、侍講之類的經筵官之所以重要,那是因爲能時常親近皇帝,能影響到天子的心意,官職本身的地位並不算高。但加上了翰林和學士之後,就不一樣了。不是什麼官,都能加上學士二字。

如果僅僅是崇政殿說書,不會有這麼多外人來恭賀。但翰林侍講學士,與翰林侍讀學士相當,地位極爲尊崇,堪與翰林學士相比。

衆所共知,程顥最高也只是進過一次御史臺,除此之外,便再無出任過更重要的官職,但這樣的情況下,朝廷卻不授與官職相當的崇政殿說書,可知程顥在宮中受到的重視。

呂大臨冷眼看着喧鬧的人羣,還有程顥臉上隱藏在謙和的微笑下,那一絲讓人難以覺察的不耐。

前段時間,韓岡在集英殿上以華夷之辨讓王安石、程顥無言以對,幸得天子發病,之後又不得不內禪,方纔逃過一劫。這樣的說法遍傳京中,使得向程顥求學的士子一下就減少了很多。

現在新爲帝師,原本走掉了的人,這下子就又回來了。

人心反覆,世態炎涼,雖然見得多了,可再一次看見,也不可能會看得順眼。

刑恕和遊酢也在院中,作爲學生,幫着程顥接待客人。間或歇下來,也爲不禁爲這趨炎附勢的人羣而咋舌搖頭。

“先生現在也只是翰林侍講學士,終究還是比不過資政和大觀文,要不是他們進不去王府、韓府,也不會到這邊來。”

“定夫,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要宣講道學,豈能將人拒之門外?”刑恕正色提醒了一句,轉又道,“縱使高峻如觀文殿大學士,資政殿學士,在經筵之上,與先生又有何區別?”

“……說得也是。”遊酢想了想,又點點頭。

韓岡是資政殿學士,從名義上就是備天子諮詢,根本也不需要再加一個翰林侍讀、侍講之類的官職。

不過遊酢也聽說了,太上皇后本來準備趁此機會,升韓岡爲觀文殿學士,非罪辭職的執政本來就有這個資格,何況韓岡還有軍功,完全可以比照當年的王韶,但韓岡很乾脆地就推掉了。之後又降一等授資政殿大學士——資政殿學士的資歷深了,功勞大了,就可以升大學士——不過又給韓岡推掉了。一個上午,兩道詔書全都給推辭,依然是以資政殿學士的身份給天子上課。

至於王安石,退職的宰相都要加觀文殿大學士,同樣有備天子諮詢的名義,並不需要再兼任什麼學官。

“只是這麼一來,依然是三國紛爭的局面啊。”

新學如魏國,人多勢衆、佔着優勢;氣學如吳國,雖然背離了大道,卻如吳國水軍一樣有一技之長,在這方面,就是新學遇上了也要丟盔棄甲,而道學如蜀國,雖略顯弱小,若說正朔,不當有第二人想。

聽了刑恕的說法,遊酢多看了他一眼。魏蜀正朔之爭,刑恕倒是與他的另一位老師司馬光不一樣。

“不過最後當不會出一個晉國,這次第,也不可能有其他學派再冒出頭來了。”

“這可說不準。”刑恕冷笑道,“蘇子由不是剛寫了一篇論晉高祖宣皇帝的文章嗎?”

蘇氏父子的史論,幾十年前便已聞名京中。其中種種言論,雖被很多人批評爲戰國縱橫家之言,但不得不說,喜歡他們文章的人爲數衆多,在士林中流傳很廣。所以蘇家父子爲主導的蜀學,比其他學派更重視史論。三父子共撰《六國論》,在文壇也是被譽爲佳話。

最近蘇轍又寫了一篇論司馬懿,由於文采出色,很快就在士林中傳播開來。遊酢也看過了,其文中意有所指。想到這裡,他臉色微變,有些難看起來。

看見遊酢皺眉,刑恕湊近了輕聲道,“也許過些日子,蘇子瞻就要論王莽了。”

遊酢的臉色更加難看。

朝中現在能做王莽的當然不會有,但未來能做王莽的可就有一個!正是他兄長的恩主。

韓岡的名聲比王莽還要好得多。他在軍中勢力,比做了大司馬的王莽更要深厚。辭了參知政事、又辭了樞密副使,跟王莽當年退居新野養望又有何異?

王安石之所以會辭官,就是看透了他女婿的野心。爲免禍及家人,硬是以平章之尊,抵掉了韓岡的樞密副使。而之前不讓韓岡回京,也是居於同樣的理由。

只要想構陷,一條條將韓岡與王莽聯繫起來,百八十條都能找得到。

遊酢深鎖雙眉,刑恕搖頭一嘆,拍拍遊酢肩膀,又往前面去了。

一番迎來送往,院中的客人終於少了許多。

程顥疲累不堪,步履沉重地在內廳坐了下來。但坐下來後,還是習慣性的端端正正,挺直的腰背完全看不出剛剛接待過上百人的樣子。

“恭喜先生。”

學生們同向程顥行禮,比起方纔外人們的趨炎附勢,這些道學核心弟子們的恭賀方纔算得上是真心誠意。

程顥微笑着接受了學生們的恭賀,待他們坐下來後,卻又嘆道,“求學如逆水行舟,一日不讀書,功課就立刻荒疏。天子新踐位,煩於朝事,日後日日上殿,如此疲累,還能有多少心思向學?”

從太子變成了皇帝,他的學生身上的事情就多了。雖然還不能處理朝政,可是禮制上需要天子參加的儀式,趙煦卻都不能逃脫。

原本是逐日講學,十日休沐的課程安排,現在就變成了逐日講學,五日休沐,遇上典禮,則連休兩天。

還好這時候還沒親政,要是親政了,就會是春秋方纔開經筵,春日是二月至端午,秋天是八月到冬至,而且還是隔日講學。要是那樣的話,就真是浪費了趙煦的過人天資。

程顥對趙煦上課時間減少憂心忡忡,打基礎的時候,不能這麼放縱。而其他學生雖也關心天子的教學,可他們更在意眼前事。

“先生放心,天子尚在東宮時,便最是好學勤謹,其向學之心乃是天授,如今不過半月有餘,又怎會大變?”

“只是王相公和韓玉昆都辭了官,想必是一心要教授天子,這件事卻不可不慮。”

韓岡貼合世間的人心,演春秋尊王攘夷之新義,以此來推動朝廷對格物致知的需求。《自然》一刊,按期發行如同快報,很快就在京中士林引發了風潮,甚至洛陽士林的風氣也有了改變,那些元老家的子弟,過去喝酒飲宴,現在則聚在一起談論格物致知。

新學佔據了科舉,地位穩固。而氣學如今氣勢大盛,影響力漸增。如果道學再不奮發,日後就連一席之地都不會留下了。

“伯淳先生。”呂大臨說道,“是不是可以仿效《自然》,刊行《經義》期刊,與天下士子共論聖學。”

程顥沉吟着,不是爲了呂大臨的提議,而是爲了現在的士林。

如今可稱之大宗的有新學、道學、氣學,三家學派之長,現在都是帝師的身份。也許官階有高下,但爲帝師一事上,卻無尊卑可論。而三家學派之外,還有司馬光的史學,蘇軾兄弟的蜀學,還有原來的旴江、泰山等學派的孑遺。

差不多都像是回到了春秋百家爭鳴的時候了。究竟哪一家才能成爲顯學,成爲最後的勝利者,至少在現在,還看不到結果。

王安石的新學儘管佔了最大的便宜,依靠當年天子對王安石的倚重,成爲了朝廷認可的官學。可新學之中的漏洞很多,《三經新義》在士林中受到了不少批駁。許多士人只是爲了考進士纔去學,學了之後,就丟到一旁。

而王安石想要鞏固新學的另一項努力——《字說》,被他的女婿,也是學術上的對手韓岡給一下擊潰,現在甚至都沒人提了。在殷墟甲骨全都被挖掘並研讀出來之前,任何想通過訓詁來反證經義的努力,都會被人質疑,無法傳播於世。

至於氣學,終究是與之前流傳於世的學問差別太大,想要在士林中得到普遍認同,沒幾十年的時間不會有結果。

但如果只是一個皇帝就不一樣了,年輕人最是容易煽動起來。換做是現在是熙寧初年,韓岡的春秋之義在初登基的太上皇面前一說,春秋三傳全都要靠邊站,官學會以何家爲宗都不用想。這叫投天子所好,就像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正搔到了漢武癢處一樣。

現在天子,到了十七八歲開始親政,是會像仁宗一樣在宮裡折騰,還是像他的父親,仗着更勝一籌的國力,開始對外擴張?十幾年後的事,其實誰都說不準。但仁宗只是小皇帝名義上的曾祖父,而太上皇與他,卻是血脈相連的父子關係。

回想起當年在自己門下認真求學的年輕人,對比如今的資政殿學士,真是變得太多了。

只感嘆了一下,程顥很快就收拾起心情。他對自己的道堅持到底,充滿信心,如果沒有這份堅定,如何能爲帝師?!

天子的性情可以引導,行爲可以諍諫,學問可以教授,他這個翰林侍講學士,不會是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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