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沉默着聽完了冷冰凝的故事,直到她選擇在最美好的時刻停下來,尚沉浸在回憶之中。只因接下來的事,必定與初衷相悖。
冷冰凝,枉她曾經貴爲蕊珠貝苑的聖女,何等智慧,居然也會被一時的感情矇蔽了雙眼。
她與畢落白之間,除了那份不容於世的戀情之外,已然橫亙着正邪之間的那道鴻溝。
“我只問冷姑娘一句,事到如今,可後悔當初爲他而叛離正道,你的心裡,是否依然愛他?”
冷冰凝聞言,半晌無語,唯有一嘆,眸色卻清澈如舊,不曾有過一絲動搖。
“到了現在,我依然愛他,只盼他能懸崖勒馬,及時收手。這般飄搖紛亂的江湖,怕是再也經不起一番波瀾了。”
瞳想到了畢落白近日的作爲,傀儡門和藥師谷那兩次,雖然她只在暗中觀望,卻也知道此人不是池中物,他就彷彿傳說中的末日神君,在劫滅之時手執干鏚、臨凡一舞。
他所圖甚大,就算整個江湖,只怕也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冷姑娘何出此言?”
冷冰凝道:“我與他廝守兩年,這些時間本也是偷來的。如今期限已至,我也只好認命。我知道他一直以來不曾改變過征討正道武林的想法,而我也不能忘記自己的使命。”
“冷姑娘有心了。”
“我曾在不經意間聽他和屬下提及過關於魔門聖地天心之城的傳說。相傳天心之城裡藏有魔門聖物九闕通神令,那物事裡儲存着歷代魔尊的武功精元,而那神令本身又是上古秘寶,便是說擁有改易乾坤、扭轉輪迴之力也不爲過。若要踏平武林正道,須當先一步開啓天心之城。只是天心之城封閉多年,開城的陣法失傳已久,若要打開城門,也非一日之功。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有何打算,只知他進展得已有些眉目,對於開啓天心之城似忽也志在必得。”
瞳聽得仔細,點頭說道:“畢先生神通廣大,這世上也確實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
冷冰凝聞言也只得一笑,卻並非那讚許之言,笑容中夾帶了幾分悲涼,教人看了,不禁心生感慨。
“我寧願他只是一個平庸的凡夫俗子,兩人平平淡
淡相守一生,卻也是莫大的福分。冰凝雖然與他兩情相悅,卻時時不敢忘卻師父的教誨,早已傳書蕊珠貝苑,將此事告訴了師父,好讓正道能夠早做提防,防患未然。”
瞳瞧她似早已有了決斷,於是問道:“冷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冷冰凝道:“我勢單力薄,無力阻止魔門的千秋霸業。只是我和他之間緣分還在,也不想見他成爲手染鮮血的魔頭。他自幼修煉魔功,體內的魔氣壓制住原本的正氣和善念。倘若我捨棄一身修爲,以本派神功微塵聖法來度化他體內魔種,淨化魔氣,倒還有一線希望可以讓他迴歸正途。”
瞳微微側目,說出心中疑慮:“只是姑娘怕自己拼盡修爲也不足以用浩然正氣壓制住他心中魔氛,是以想借助我的無憂曲,爲畢先生除去心魔。”
冷冰凝微微頷首,“公主猜得不錯,這便是我的委託。公主放心,我就算損失了體內道基,功力尚存,公主大可取走我苦修多年的內力,蕊珠貝苑的神功,必不會讓公主失望。”
“冷姑娘原來對我的規矩知道得如此清楚。”瞳淡然說道:“我接下姑娘的委託。”
冷冰凝雙手交疊,長長的衣袖擋住半個面頰,她躬身拜禮,“如此就有勞公主了。三日後,他與逍遙天闕段霆公子相約在碧穹樓比武,還要勞煩公主移步。”
聽到這裡,瞳眉心一皺,宛如一匹光華的綢緞上新生的摺痕。
心頭再次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來,青衣落落,閒步徐行,臉上帶着疏狂灑脫的笑意,眼角眉梢卻難掩如玉的溫潤。
可她猶豫片刻,還是微微闔上眼簾,任那一抹帶着天青色煙雨的身影破碎在心湖的點點漣漪中。
照夜城外,天淚湖畔,碧穹樓頭。
畢落白一人閒坐,獨望樓外彩霞滿天,浩蕩天風在夕陽之中呼嘯迴旋,將那些綺麗濃豔吹成織錦一般極富紋理的圖案,好似神來之筆蘸着彩雲爲墨、以天空爲紙,畫作一幅驚世傑作。
杯中透來陣陣清幽的酒香,薄醉微薰,聞起來最是教人心神搖盪。他的手指繞着杯沿打轉,整個人看起來心情頗佳。
“畢先生閒情逸致,把酒臨風,好生風
雅。”忽而一人緩步上樓,在他身畔坐下。
“這是上好的竹葉青,千道長不妨嚐嚐。”
“貧道乃清修之人,首戒酒色財氣。”年輕羽士面容微沉,緊鎖的雙眉盡顯崢嶸,周身彷彿籠罩着冰雪一般的煞氣,讓人難生親近之感。
畢落白玩味一笑:“千道長果然是六根清淨,不愧爲天玄道宗的棟樑之才。只是我卻聽聞道長的師兄,那位段霆公子,卻並不知清靜無爲,最能恣意縱情,早已將清規戒律拋諸腦後。”
千道心聞言眉目一緊:“師兄並未出家。”
畢落白道:“話雖如此,他好歹也是天玄道宗的大弟子,聽聞尊師燕孤鴻先生也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他,我若是他,也該知道檢點。”
千道心眉心緊蹙,說道:“縱然師父有傳位之意,然則祖訓橫在那裡,但凡天玄道宗掌門,必須出家爲道。師兄天性灑脫,在那大千世界裡不亦樂乎,斷然是不會出家。他武功雖高,又有些淵博才華,只是塵念難絕,也是枉然。”
畢落白搖頭道:“這話雖然有理,然而就算是祖訓,也有打破的一天,燕宗主是聰明人,不會墨守陳規、一成不變,素聞燕宗主極爲看重段霆,將來立他爲掌門,也不是不可能的。”
千道心的面色已越來越難看,待聽到這句話時,額角青筋隱隱跳動,琥珀色的眼睛裡似乎有兩團金色的火苗在灼灼燃燒,五指已經緊攥成拳。
畢落白將一切看在眼裡,輕聲道:“千道長何不考慮我之前的提議,我早已將段霆視作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倘若千道長肯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後,於你我都是大有裨益,道長又何樂而不爲?”
千道心擡頭看他一眼,道:“我從不與魔門中人做交易。況且……他畢竟是我師兄。”
畢落白早已看出他內心已經動搖,只是輕聲蠱惑道:“千道長是聰明人,當知道把握時機。我保證,此事絕無第三人知曉。至於師兄云云,更是荒誕可笑。自古成大事者,便是連親生兄弟都能弒殺,否則又何來的曹植七步成詩、唐太宗的玄武門之變。千道長想必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這師兄二字在道長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本章完)